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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漫漫无冬路(一)

    春天来了,可艾伦什么也看不见。

    在艾伦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他的眼睛是能分辨各种颜色的。

    起初,那只是一个小黑点,它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艾伦眼中五颜六色拼凑出的世界中间。

    后来,黑点逐渐扩,变成了一颗黑球,然后是一团黑雾,那时的他就只能靠余光来观察这个世界了。

    最终,在黑雾把最后一小块光明也遮住后,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知道吗?艾伦,”他的哥哥弗朗西斯一如既往的在大清早就准备出门打猎,走之前郑重的对他说:“等我这次回来把猎物卖掉,咱们的钱就凑得差不多了,到那时,我就带你去无冬城治眼睛。”

    弗朗西斯的声音尚未摆脱少年的稚气,却有着能让艾伦安心的魔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似乎是对未来的规划,也似乎是对艾伦的许下的承诺。

    真的吗?我就快看得见了吗?艾伦心想,有多久了?他都快记不清了,兴许,有十年了吧。

    “嗯,出入平安。”他不高兴吗?他当然高兴,甚至激动得想要立刻跳起来。可一想到这许多年来,一家三口的重担全部压在这个只大他两岁,甚至还没成年的少年肩上,心疼、歉疚等等情绪就压过一头,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祝福。

    “放心吧。”弗朗西斯背上家中唯一一把陈旧的木弓,就要出门去。

    “弗朗西斯,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我们是家人啊。”弗朗西斯闻言顿了顿脚步,最后嘱咐了一句:“看好汉特,我很快就回来。”

    听着弗朗西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听到独自蹲在院子角落里的汉特的喃喃自语声,艾伦知道,漫长又煎熬的另一天到来了。

    汉特——艾伦与弗朗西斯的父亲——他疯了。

    他是什么时候疯的呢?艾伦记不大清了,就像他记不清人们为什么长途跋涉,将村子搬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就像那些记忆中深深埋着的,逐渐模糊的颜色。只听住在他家隔壁的年轻的村长曾经谈起过。

    汉特是一名战士,在艾伦和弗朗西斯都还是孩童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不疯的。在村子迁移的时候,还为了保护村民战斗过。

    在新的村庄建立起来时,汉特就疯了。

    一开始,他还会偶尔清醒一段时间,他会趁着清醒的时候教弗朗西斯射箭和打猎。这些事情艾伦记得,虽然他看不见,但也会静静地坐在一旁听讲。

    ——这里不是我们的故乡。

    艾伦记事起,就常常听到村民们说这句话。弗朗西斯说,这样的话他们讲了九年,就连村长也是。

    而自从山姆大叔入土为安后,这句话人们再也没说过。

    这里变成他们新的故乡了吧,艾伦心想。

    新的故乡冬天不会寒冷,这里的风从东南吹向西北,带来温暖和雨水。艾伦曾以为,风穿过大海和大地,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只为了来轻抚他的脸庞。

    这些被风带来的气味常常唤起那些记忆中的颜色,花瓣闻起来是粉红色的,青草和麦苗闻起来是绿色的,土地闻起来是黄色的,就像他家用泥巴和树枝筑起的院墙一样,天空是湛蓝的,风……

    风,是什么颜色呢?大概是白色的吧,就像云朵一样。

    “艾伦咯咯,汉特酥酥,饭次惹。”一道稚嫩的童声将艾伦从那些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正午,隔壁村长家两三岁大的娃娃照例跑进他家院子,用刚学来的新词打着招呼。

    “是吃饭了,不是饭次了,来,跟我念,”温柔的女声从小孩身后传来,是村长夫人,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几个面包和两碗肉汤走进院子,边走边向孩子纠正道。

    “次…吃饭惹。”小孩跟着母亲喃喃学着。

    “艾伦哥哥,汉特叔叔。”

    “艾伦…哥哥,汉特酥…叔叔。”

    “真是乖孩子。”村长夫人摸了摸孩子圆溜溜的小脑袋,夸奖道。

    孩子听了夸奖,变得异常兴奋,笑嘻嘻的在院子里跑跳,时而抽出土墙上的一根树枝,时而去揪汉特的一把胡须,引得汉特怪叫连连。

    “别皮啦,”村长夫人出声制止了孩子的玩闹,“该去给爸爸送饭了。”

    “给爸爸送饭,给爸爸送饭去咯…”孩子闻言,一边叫喊着,一边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去。

    “这孩子…”村长夫人摇摇头,当她正要随孩子脚步出门之际,艾伦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阵不同寻常的声音。

    ——轰隆隆…轰隆隆…

    “是打雷了吗,夫人?”他于是问道。

    “诶?打雷了?”村长夫人疑惑的看向艾伦,此刻阳光明媚,正午的炎热真切的照在大地上,她依稀能听见田野里干活的男人们传来的声音,想必是艾伦听错了吧,“没有呢,是大晴天。”

    不料,打雷一词传入一旁汉特的耳中,突然令他癫狂起来,一会嚷嚷着“打雷了!快跑!”,一会又说“别害怕,我保护你们。”

    “汉特!”艾伦不知道汉特怎么突然发了疯,急忙出声制止。然而汉特并不向往常一样听他的话,反而疯疯癫癫地夺门而出,慌忙间还把放着饭菜的桌子给撞翻在地,眨眼间不知跑哪去了。

    “汉特先生,请不要乱跑。”村长夫人见状,连忙追着汉特的脚步出门去,可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如坠冰窟。

    只见远处,一队骑兵突然出现,他们全副武装,身着的甲胄令她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们奔驰在道路上,她的丈夫,年轻的村长连忙上前询问情况,却不料其中一名骑贵族装扮的人不由分说的冲杀而过,一剑砍下他的脑袋,染红了道路旁的一片田野。

    村民们见状,群情激愤,拎起手中的农具,上前就要与之拼命,却不料那群骑兵突然发起冲锋,眨眼间就有十数人命丧在对方铁蹄之下,他们只好争相逃命。

    那些骑兵看着溃逃的农民,反而更加兴奋,怪叫连连的追杀而来,顷刻间便将这些田里干活的男人们斩杀殆尽。然而他们攻势不减,毫不留情的朝着村落里的女人孩子们冲杀而去。

    当村长夫人看到她的丈夫被这些歹人杀害时,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可她看到她的孩子就站在离那群歹徒不远的地方,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她没有瘫倒在地。

    她奋起朝她的孩子跑去。

    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她要救她的孩子!

    可是,她的双脚哪里跑得过战马,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歹徒比她先一步到她孩子面前,眼睁睁的看着歹徒端着骑枪将孩子刺了个对穿,眼睁睁的看着歹徒将她孩子挑在长枪上,耀武扬威的哈哈大笑。

    她心如死灰,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任由那群禽兽朝她冲锋而来。

    太阳照在他们的盔甲上,照在他们的枪尖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此刻,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些盔甲的来历。

    那是十年前,侵略他们的故土,让他们流离失所的,莱恩人的盔甲!

    这群恶徒在杀光了这里的村民后,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村庄。

    而此刻还待在院子里的艾伦却毫不知情。他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他能感受到风卷着火焰的温度,变成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他呼喊着父亲与兄长,却无人回应。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摸索着朝门外走去,他想到了记忆深处血与火的颜色,是红色。令鲜花枯萎,令麦田燃烧,沾染了土地,推倒了院墙的红色。

    他快死了,他想。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斯洛特已死!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