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帮自己打扮
纪宁果真在戌时之前回来了，赶在了交界渡口关闭的前一秒。
甫一入渡口她就看见了洛昀在远远地招呼她，疏疏朗朗不太明显的月光伴着落日余晖铺洒在他身上，格外亲切美好。
“纪小仙女，没想到你还挺助人为乐。”
这几日洛昀经常叫她“小仙女”，她也不知道这名字意味着什么，竟然也莫名不讨厌，干脆懒得管。
她不知道在现世时，他常常拿这个名称打趣她，洛昀脑子里有许多与现世纪宁的回忆。
纪小仙女掌控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更被动的那位。
但在这里不同了，洛昀觉得自己真的要怎么学习哄女孩子了。
纪宁的经历与现世那位截然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
想要取得她的信任，洛昀首先得真正接近她、了解她。
往后的几日，纪宁发现洛昀格外乖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母亲惩罚有关，这几次她办完事，回到清山宗时都能看见洛昀主动练剑。
以往她言语威胁好几次才能勉强推动他。
可她心里也清楚，若是没点利益关联，他不会事事上心。
是为了魔神吧？
但是唤醒魔神一事后患无穷，倘若他仍然只求此事的话，她怕是真无法满足他了。
“念剑诀，灵气灌入右手。”
洛昀余光瞧见她来了，并不惊讶，只是单单挑了眉以示回应，紧接着又全神贯注起来。
嗯哼，今日真的反常。
纪宁没闲心理会他为何有这样的变化，只是尽心尽责帮他照看每一招有没有到位。
顺便测量他距离仙门大会的第一还有多远。
好像还是达不到她的要求。
“这样。”
纪宁抓住他的手臂帮他摆正，以腕子用力带动他挥剑，带他习一招一式，以身示范。
两个人身子挨得近，纪宁居然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她对自己的衣物很了解，以往不会用这种熏香。
又不是她这俱身体的味道，那就是来自洛昀了。
纪宁的身子就算在女子中属高挑，在洛昀面前也显得相对娇小。
眼下，由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洛昀仿佛被她圈在怀里，身旁人的气息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这个视角洛昀以前从来没体验过，大概是他从小就属于比较高的，初高中冲个子以后更加是体格修长，按老师的说法一看就是从小爱运动的孩子。
因为他个子高，所以在他眼里一米五和一米六的姑娘好像并没太大的区别。
都小巧玲珑的，还挺可爱。
可是纪宁快到一米七了吧，姑娘的身材修长匀称又窈窕，腿又长又直又匀称，完全不显粗壮。
她腰肢盈盈纤细却也不失力量，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点，洛昀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两个人的身高格外和谐，清风拂过，在漫天飞花中连带着衣袂翩翩，光是往那一站就已成一幅水墨图纸。
此时，她本来沉浸在比划招式里，直到怀中人突然偏过头来，鼻尖刚好擦过她的下颚，
温热的，小小的触碰。
纪宁觉得自己的心尖轻轻地跃动几下，比平常更为有力。
洛昀毕竟是个男子，即便他们互换身体已经多日，他还是没能熟练将自己的身份设为“女人“。
以至于他被人圈在怀里时，一想到这人又是个跟他换了身体的且是个真正的女孩子时，他心底里那股子变扭劲一下涌了上来。
他只是想调整一下身姿，谁知一不小心离得她更近了，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过，洛昀还是反应更快，从她怀里“钻“了出来。
洛昀眨了眨眼，微微有些躲闪。
“你怎么回来了，这几日都往外跑是去魔族地界么？”
纪宁没察觉他的变扭劲，只是觉得这话问得奇怪。
这里是纪宁的家，她当然是想回就回，还非得扯个所以然吗。
她没有回应洛昀的问题，反而问：“我不在的时候，母亲有来吗？”
洛昀眼神一滞，看似实诚：“当然没有，传话的弟子也只是告诉你，你母亲在处理宗门的事，并且不忘督促你今年也定要拿第一。”
他讥笑了一声，环抱起双手。
“纪宁，你到底拿了几次仙门大会的第一。”
外界都说纪宁蝉联仙门大会的第一，可谓是传奇。
可仙门大会每三年一届，纪宁今年才十八，并且还没过生辰。
“两次，从我有资格上仙门大会开始。”
纪宁淡淡地瞧着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
两次的话，往前推，纪宁第一次拿下第一是十二岁。
难怪年少成名，这种成绩在仙门真的是很难得。
她的对手从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修士不等，她得通过层层比拼才能摘得桂冠。
洛昀笑着耸了耸肩，看起来只是随口道：“那看来今年我压力很大呀，否则要是没拿第一，岂不是毁了你一世英名。”
“你尽力就好。”
纪宁想通了，洛昀毕竟不是她。
她也不该以母亲和她的标准来逼迫他。
况且以往她满心满眼只有变得更强。
总觉得拿到第一，这样母亲就满意了吧。
可是母亲好像从未满足，她也很难想象倘若有一日她真的与所谓的第一失之交臂，母亲会怎样。
难道会杀了她么。
她，拭目以待。
谁知他这么一说，洛昀嘴边的弧度更甚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灵彩的眸子闪烁着狡猾的精光。
“纪宁，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嗯？”
纪宁不解：“你觉得我这是对你好？”
“不，我觉得你可以更好一点，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纪宁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却写着：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与纪宁这种清冷小美人相处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但洛昀觉得他能搞定。
洛昀也不恼怒，依旧神色有点懒散。
直到洛昀定睛在她脖子处某种位置时，纪宁才发现他已经步步逼近，而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可这样，人就直接抵到了桃树的树干上了。
树影晃动，人间三月，落英纷纷。
洛昀伸出手从她颈边捏住了什么东西，有些许痒意。
纪宁拧眉却还是静静地看他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捏住了一片落叶，吹走了，还用手帮他拍了拍肩头，缕平了褶皱。
“怎么能皱皱巴巴的，纪宁，你这是败坏我的形象。”
纪宁本被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弄得心神微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可也被他这一句给扯回了思绪。
原来洛某人也在意外在形象呀，那便好好算算。
“洛昀，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洛昀冷讽了一声：“我为什么说不出来？”
纪宁伸手将他头上那根木枝给扯了下来，顺带扯了几缕发丝，零零乱乱地耷拉在他的脸边。
“那你说，这是什么？”
洛昀低头就能看到她手中树枝，有些心虚地眨着眼睛。
他又不会盘女子的头发，平日里为了练剑就找了个类似的皮筋的玩意随便抓几下扎起来。
他连女子的发簪都不会插，也根本分不清长短不同的发簪是干什么用的。
于是就干脆随手折一个树枝，像男子的发一样束着好了。
纪宁本是剑修，也不太爱打扮。
可她还没这么素过，素过头了。
“我觉得我的解释你也不想听，可你也不想想我是个男的怎么可能知道女孩子怎么打扮的。”
他眼眸一转，“纪宁，好人做到底怎么样？”
稍过一会儿，纪宁是被拉到梳妆台前的，他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铜镜前，好像就等着纪宁伺候了。
而她身形微僵，完全没反应过来。
“纪宁，既然你嫌弃我，那不如你自己来，不过分吧。”
纪宁眉眼清寒，良久未动，久到洛昀以为她不乐意。
“要不然，我还是去练剑了。”
纪宁却伸手压下他的肩头，眉色低垂：“坐好。”
她先是将洛昀头上那跟丑得不能再丑的“弹簧”取下，再从抽屉中拿出自己的青木梳。
“纪宁，你知道么？我刚来时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些古人是怎么梳头发的，太长了，麻烦。”
“那后来怎么学会了？”
“多亏了阿婆，那三年里，阿婆教了我许多东西。”
即便他知道不属于这里，阿婆也不是他真正的阿婆。
可是当她的外孙，是一件幸事。
纪宁进过幻境，幻境里的他是短发。
“你以前是不是不用束发？”
“以前，你说我自己么？是啊，我们那男生都是短发，方便多了。”
稍顿一会儿，他又问：“你觉得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纪宁说不上来，洛昀长发时，只要安静起来，还是勾得人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是幻境里他虽然躺在床上的，黑短的发干脆利落。
好像那样的头发也将他的轮廓衬得一清二楚，也相当俊逸。
纪宁知道，论外貌，洛昀确实是在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
她也从未否认过他的外貌，一个男子生得他这般好实属罕见。
可是要她当着他的面夸赞他，她也做不到。
“不说也行，我还是喜欢短发。”
如果不是为了入乡随俗，洛昀直接剪刀一挥。
她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她自己的头发，动作缓却不顿滞。
原来她自己的头发挺柔顺的呀，也不知道洛昀有没有刻意打理。
手下的柔顺感将纪宁一下子代入了一段久远的记忆中。
在纪宁寥寥无几认识的玩伴中，其他人她不了解，最知根知底的余婉儿也是幼时失去双亲，婉儿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
少时，她常听婉儿说她娘亲有多好，娘亲会给她梳漂亮的小辫子；爹爹有多好，会给她买很多好吃的。
爹娘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因为他们爱她。
爱？
纪宁小时候也曾问过父母亲，爱是什么。
她记得那时的母亲轻轻地看了她一眼，极浅地笑了，转身去练剑了。
父亲则眉目和善，仿佛一眼跨过了万千红尘。
她记得她捧着小花绳去和金钗到母亲面前，伸出小手，满怀期待地望着母亲。
她期望母亲也能给自己绾一个好看的发髻，如果能像母亲一样漂亮自是最好了。
小纪宁弯起了嘴角：“母亲……”
纪宁不敢叫娘亲，母亲曾说过在宗门不要叫她娘亲，纪宁不想让她不开心。
林氏一开始并没有拒绝，甚至拿起了小木梳帮她梳了梳。
可是青丝杂乱交缠，怎么都压不齐鬓发。
那时她不知若是小孩子的头发过分缺乏营养，便如枯草一样杂碎。
林音下手越来越重，直到纪宁“嘶”了一声，她才停手。
“太乱了。”
纪宁不知道林氏是在抱怨她的头发。
她仍在幻想着母亲会给她编什么头发，毕竟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此时的林氏有些心不在焉，更没什么耐心。
她微微蹙着眉头，她抿了抿嘴，绷成一条线。
终于放下她的了梳子，而小纪宁依旧顶着乱蓬蓬的发，扭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宁儿，你不适合这些。你……你若实在喜欢这些装扮的东西，”她拧着眉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钗子，“我便差遣些宗门里的女弟子多去采买点，然后要她们来伺候你。”
林氏起身准备离开了，哪知小纪宁拉住她的衣角。
林氏叹了口气，神情淡薄了扫着她，语重心长：“纪宁，你答应母亲，一定会好好修习剑术，好好修习灵力，心思不可放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面，你听懂了么？”
纪宁似懂非懂，软呼呼地问：“母亲，宁儿为何一定要修习剑术和灵力？”
林氏的眸子厉光一闪，她弯下腰抓住了纪宁的双肩：“母亲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因为你有这个天赋，不可浪费！唯有变得更强，更厉害，你才能不受人欺凌和轻蔑，你才能受天下人敬重，你才有选择的权利。”
欺凌和轻蔑？
纪宁的父母亲都是那般厉害，那时的小小的她着实不懂谁会欺负她。
“答应母亲，宁儿。”
“好的。”
记忆中母亲很急切。
她似乎永远都在督促自己往前赶，母亲对她好像也从来没有过多的耐心。
“喂，纪宁？走神了？”
眼前人的手在眼睛前晃动才勉强将纪宁拉回了思绪，洛昀吊儿郎当打了个响指，骄矜道：“想什么呢？”
纪宁掩饰住心中的情绪，神色寡淡。
“无事。”
此时纪宁手中的装扮已经基本成形，一半的头发被盘成花状，缠缠绕绕。
额前两缕刘海也被分散在两鬓，微微定形卷曲，成八字形，和她的脸形极贴。
她又从小木盒中挑了几只银色似冰凌状的簪花，往他头上点着，绚丽而又不张扬，给她自己的脸添了几分美艳。
洛昀也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镜子里她耐心又沉浸的动作，觉得她此刻的模样比平常娴静多了。
她的神色终于有点女子该有的柔美了。
纪宁确实是完全沉浸其中，这姑娘做事认真且相当专注，就好像练剑时脑子里只有剑诀，此时也不例外。
她也是第一次借用别人的手，给自己装扮。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便干脆圆了曾经的心愿吧，当她拿出眉笔时给他描眉时，洛昀还惊了一瞬。
原来，她打算连妆容一起打扮了。
可是看她那么专注，洛昀都不忍心打扰，任由她装扮，直到她彻底放下手。
纪宁这张脸，无疑是美的，经她这么一番细致的打扮，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连洛昀看着镜子中的美人脸，呼吸都凝滞了。
纪小仙女，是真的很仙。
“可以啊，纪宁，还挺漂亮，是你们女孩子天生都这么手巧么？你身边也没有个丫鬟，谁教你这些的？”
“我自己学的。”
洛昀坏笑：“看不出来，剑修侠女还有这么温柔小意的一面呀，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冷若冰霜的母亲教你的。”
洛昀只是随口说说，她也知道。
纪宁恬静的神情很快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不是母亲，她不喜欢我弄这些的。”
母亲似乎从未教她去成为一个“女孩子”，而是学做一把顶天立地的利刃。
母亲觉得，男人可以撑天地，女人为何不可定江山。
她的母亲，骨子里极其好强又高傲。
洛昀怔了片刻，问：“她真的只关心你拿不拿第一么？”
“嗯。”
对洛昀来说，在现世，他一点小感冒被母亲重视时，总觉得矫情，好像他柔柔弱弱的似的，不就是个感冒而已。
那时他也不怎么在意，青春年少嘛，偶尔打个球淋个雨，晚上吹个空调熬夜，对年轻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前提是忽略老妈的唠叨。
只不过他心里知道老妈是关心他的，可说出来就太矫情了。
可等他见了纪宁才知道，母爱也不是永远无私的。
倘若林音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的话。
要知道，洛昀和她互换身体后，初到清山宗那日，身上受的伤可不轻。
可是林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对她的女儿是否受伤毫不关心。
“纪宁，不是我想参与你的家事，但你……可曾想过你母亲为何是那样的。”
纪宁缓缓眨了眨眼，某瞬间洛昀仿佛看出了她有一丝疲惫，她略微垂下了眸子，声线依旧平稳：“不知，反正她一直都是如此，听她的就行。”
“你要明白一件事，你是真的想听她的吗，她让你拿第一你就必须拿第一吗，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除了练剑修炼术法，你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
纪宁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洛昀更加觉得自己问到点子上了。
纪宁不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母亲在她眼里时常是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存在。
她从小被督促修习剑术，不要浪费天赋。
母亲说的那些她也曾向父亲求证过，父亲支持了母亲的看法。
也许里头也有跟自己较劲的原因，纪宁总想着等她真的成为天下第一，等她的实力超过母亲时再去探究自己的道，似乎也不迟。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父亲走后，她的重心有些偏了。
闭关修炼依旧是她的习惯，但好像也是一种逃避。
“纪宁，我还是觉得，你和你母亲之间，不太正常，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纪宁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先动了动唇没出声，尔后突然脱口，语气竟然有点冲。
“你问我与我母亲有没有什么过节，倘若我说我怀疑她背叛仙门，杀了人，你觉得这算过节么？”
“怀疑？”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什么？”
没等洛昀回答，纪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更加疲惫了。
好像替自己装扮一场耗尽她所有精力一样，纪宁身心俱疲。
而洛昀也未曾见过她这样。
“罢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纪宁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何总是心绪不稳，分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封闭了所有情绪。
大概是因为洛昀吧？
纪宁皱眉，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冽。
她竟然会将自己怀疑母亲这事告诉洛昀。
也许是洛昀那几句话真的牵动了她的回忆，思绪过多，伤神伤脑，连带着牵动了她的心弦。
这样可不太好。
若是洛昀有心……
果然，母亲说过外人信不得。
纪宁走后，洛昀凝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眸子幽幽地转着，心绪涌动。
他想，背叛仙门和杀人，是两码事。
甫一入渡口她就看见了洛昀在远远地招呼她，疏疏朗朗不太明显的月光伴着落日余晖铺洒在他身上，格外亲切美好。
“纪小仙女，没想到你还挺助人为乐。”
这几日洛昀经常叫她“小仙女”，她也不知道这名字意味着什么，竟然也莫名不讨厌，干脆懒得管。
她不知道在现世时，他常常拿这个名称打趣她，洛昀脑子里有许多与现世纪宁的回忆。
纪小仙女掌控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更被动的那位。
但在这里不同了，洛昀觉得自己真的要怎么学习哄女孩子了。
纪宁的经历与现世那位截然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
想要取得她的信任，洛昀首先得真正接近她、了解她。
往后的几日，纪宁发现洛昀格外乖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母亲惩罚有关，这几次她办完事，回到清山宗时都能看见洛昀主动练剑。
以往她言语威胁好几次才能勉强推动他。
可她心里也清楚，若是没点利益关联，他不会事事上心。
是为了魔神吧？
但是唤醒魔神一事后患无穷，倘若他仍然只求此事的话，她怕是真无法满足他了。
“念剑诀，灵气灌入右手。”
洛昀余光瞧见她来了，并不惊讶，只是单单挑了眉以示回应，紧接着又全神贯注起来。
嗯哼，今日真的反常。
纪宁没闲心理会他为何有这样的变化，只是尽心尽责帮他照看每一招有没有到位。
顺便测量他距离仙门大会的第一还有多远。
好像还是达不到她的要求。
“这样。”
纪宁抓住他的手臂帮他摆正，以腕子用力带动他挥剑，带他习一招一式，以身示范。
两个人身子挨得近，纪宁居然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她对自己的衣物很了解，以往不会用这种熏香。
又不是她这俱身体的味道，那就是来自洛昀了。
纪宁的身子就算在女子中属高挑，在洛昀面前也显得相对娇小。
眼下，由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洛昀仿佛被她圈在怀里，身旁人的气息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这个视角洛昀以前从来没体验过，大概是他从小就属于比较高的，初高中冲个子以后更加是体格修长，按老师的说法一看就是从小爱运动的孩子。
因为他个子高，所以在他眼里一米五和一米六的姑娘好像并没太大的区别。
都小巧玲珑的，还挺可爱。
可是纪宁快到一米七了吧，姑娘的身材修长匀称又窈窕，腿又长又直又匀称，完全不显粗壮。
她腰肢盈盈纤细却也不失力量，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点，洛昀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两个人的身高格外和谐，清风拂过，在漫天飞花中连带着衣袂翩翩，光是往那一站就已成一幅水墨图纸。
此时，她本来沉浸在比划招式里，直到怀中人突然偏过头来，鼻尖刚好擦过她的下颚，
温热的，小小的触碰。
纪宁觉得自己的心尖轻轻地跃动几下，比平常更为有力。
洛昀毕竟是个男子，即便他们互换身体已经多日，他还是没能熟练将自己的身份设为“女人“。
以至于他被人圈在怀里时，一想到这人又是个跟他换了身体的且是个真正的女孩子时，他心底里那股子变扭劲一下涌了上来。
他只是想调整一下身姿，谁知一不小心离得她更近了，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过，洛昀还是反应更快，从她怀里“钻“了出来。
洛昀眨了眨眼，微微有些躲闪。
“你怎么回来了，这几日都往外跑是去魔族地界么？”
纪宁没察觉他的变扭劲，只是觉得这话问得奇怪。
这里是纪宁的家，她当然是想回就回，还非得扯个所以然吗。
她没有回应洛昀的问题，反而问：“我不在的时候，母亲有来吗？”
洛昀眼神一滞，看似实诚：“当然没有，传话的弟子也只是告诉你，你母亲在处理宗门的事，并且不忘督促你今年也定要拿第一。”
他讥笑了一声，环抱起双手。
“纪宁，你到底拿了几次仙门大会的第一。”
外界都说纪宁蝉联仙门大会的第一，可谓是传奇。
可仙门大会每三年一届，纪宁今年才十八，并且还没过生辰。
“两次，从我有资格上仙门大会开始。”
纪宁淡淡地瞧着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
两次的话，往前推，纪宁第一次拿下第一是十二岁。
难怪年少成名，这种成绩在仙门真的是很难得。
她的对手从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修士不等，她得通过层层比拼才能摘得桂冠。
洛昀笑着耸了耸肩，看起来只是随口道：“那看来今年我压力很大呀，否则要是没拿第一，岂不是毁了你一世英名。”
“你尽力就好。”
纪宁想通了，洛昀毕竟不是她。
她也不该以母亲和她的标准来逼迫他。
况且以往她满心满眼只有变得更强。
总觉得拿到第一，这样母亲就满意了吧。
可是母亲好像从未满足，她也很难想象倘若有一日她真的与所谓的第一失之交臂，母亲会怎样。
难道会杀了她么。
她，拭目以待。
谁知他这么一说，洛昀嘴边的弧度更甚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灵彩的眸子闪烁着狡猾的精光。
“纪宁，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嗯？”
纪宁不解：“你觉得我这是对你好？”
“不，我觉得你可以更好一点，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纪宁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却写着：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与纪宁这种清冷小美人相处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但洛昀觉得他能搞定。
洛昀也不恼怒，依旧神色有点懒散。
直到洛昀定睛在她脖子处某种位置时，纪宁才发现他已经步步逼近，而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可这样，人就直接抵到了桃树的树干上了。
树影晃动，人间三月，落英纷纷。
洛昀伸出手从她颈边捏住了什么东西，有些许痒意。
纪宁拧眉却还是静静地看他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捏住了一片落叶，吹走了，还用手帮他拍了拍肩头，缕平了褶皱。
“怎么能皱皱巴巴的，纪宁，你这是败坏我的形象。”
纪宁本被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弄得心神微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可也被他这一句给扯回了思绪。
原来洛某人也在意外在形象呀，那便好好算算。
“洛昀，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洛昀冷讽了一声：“我为什么说不出来？”
纪宁伸手将他头上那根木枝给扯了下来，顺带扯了几缕发丝，零零乱乱地耷拉在他的脸边。
“那你说，这是什么？”
洛昀低头就能看到她手中树枝，有些心虚地眨着眼睛。
他又不会盘女子的头发，平日里为了练剑就找了个类似的皮筋的玩意随便抓几下扎起来。
他连女子的发簪都不会插，也根本分不清长短不同的发簪是干什么用的。
于是就干脆随手折一个树枝，像男子的发一样束着好了。
纪宁本是剑修，也不太爱打扮。
可她还没这么素过，素过头了。
“我觉得我的解释你也不想听，可你也不想想我是个男的怎么可能知道女孩子怎么打扮的。”
他眼眸一转，“纪宁，好人做到底怎么样？”
稍过一会儿，纪宁是被拉到梳妆台前的，他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铜镜前，好像就等着纪宁伺候了。
而她身形微僵，完全没反应过来。
“纪宁，既然你嫌弃我，那不如你自己来，不过分吧。”
纪宁眉眼清寒，良久未动，久到洛昀以为她不乐意。
“要不然，我还是去练剑了。”
纪宁却伸手压下他的肩头，眉色低垂：“坐好。”
她先是将洛昀头上那跟丑得不能再丑的“弹簧”取下，再从抽屉中拿出自己的青木梳。
“纪宁，你知道么？我刚来时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些古人是怎么梳头发的，太长了，麻烦。”
“那后来怎么学会了？”
“多亏了阿婆，那三年里，阿婆教了我许多东西。”
即便他知道不属于这里，阿婆也不是他真正的阿婆。
可是当她的外孙，是一件幸事。
纪宁进过幻境，幻境里的他是短发。
“你以前是不是不用束发？”
“以前，你说我自己么？是啊，我们那男生都是短发，方便多了。”
稍顿一会儿，他又问：“你觉得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纪宁说不上来，洛昀长发时，只要安静起来，还是勾得人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是幻境里他虽然躺在床上的，黑短的发干脆利落。
好像那样的头发也将他的轮廓衬得一清二楚，也相当俊逸。
纪宁知道，论外貌，洛昀确实是在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
她也从未否认过他的外貌，一个男子生得他这般好实属罕见。
可是要她当着他的面夸赞他，她也做不到。
“不说也行，我还是喜欢短发。”
如果不是为了入乡随俗，洛昀直接剪刀一挥。
她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她自己的头发，动作缓却不顿滞。
原来她自己的头发挺柔顺的呀，也不知道洛昀有没有刻意打理。
手下的柔顺感将纪宁一下子代入了一段久远的记忆中。
在纪宁寥寥无几认识的玩伴中，其他人她不了解，最知根知底的余婉儿也是幼时失去双亲，婉儿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
少时，她常听婉儿说她娘亲有多好，娘亲会给她梳漂亮的小辫子；爹爹有多好，会给她买很多好吃的。
爹娘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因为他们爱她。
爱？
纪宁小时候也曾问过父母亲，爱是什么。
她记得那时的母亲轻轻地看了她一眼，极浅地笑了，转身去练剑了。
父亲则眉目和善，仿佛一眼跨过了万千红尘。
她记得她捧着小花绳去和金钗到母亲面前，伸出小手，满怀期待地望着母亲。
她期望母亲也能给自己绾一个好看的发髻，如果能像母亲一样漂亮自是最好了。
小纪宁弯起了嘴角：“母亲……”
纪宁不敢叫娘亲，母亲曾说过在宗门不要叫她娘亲，纪宁不想让她不开心。
林氏一开始并没有拒绝，甚至拿起了小木梳帮她梳了梳。
可是青丝杂乱交缠，怎么都压不齐鬓发。
那时她不知若是小孩子的头发过分缺乏营养，便如枯草一样杂碎。
林音下手越来越重，直到纪宁“嘶”了一声，她才停手。
“太乱了。”
纪宁不知道林氏是在抱怨她的头发。
她仍在幻想着母亲会给她编什么头发，毕竟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此时的林氏有些心不在焉，更没什么耐心。
她微微蹙着眉头，她抿了抿嘴，绷成一条线。
终于放下她的了梳子，而小纪宁依旧顶着乱蓬蓬的发，扭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宁儿，你不适合这些。你……你若实在喜欢这些装扮的东西，”她拧着眉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钗子，“我便差遣些宗门里的女弟子多去采买点，然后要她们来伺候你。”
林氏起身准备离开了，哪知小纪宁拉住她的衣角。
林氏叹了口气，神情淡薄了扫着她，语重心长：“纪宁，你答应母亲，一定会好好修习剑术，好好修习灵力，心思不可放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面，你听懂了么？”
纪宁似懂非懂，软呼呼地问：“母亲，宁儿为何一定要修习剑术和灵力？”
林氏的眸子厉光一闪，她弯下腰抓住了纪宁的双肩：“母亲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因为你有这个天赋，不可浪费！唯有变得更强，更厉害，你才能不受人欺凌和轻蔑，你才能受天下人敬重，你才有选择的权利。”
欺凌和轻蔑？
纪宁的父母亲都是那般厉害，那时的小小的她着实不懂谁会欺负她。
“答应母亲，宁儿。”
“好的。”
记忆中母亲很急切。
她似乎永远都在督促自己往前赶，母亲对她好像也从来没有过多的耐心。
“喂，纪宁？走神了？”
眼前人的手在眼睛前晃动才勉强将纪宁拉回了思绪，洛昀吊儿郎当打了个响指，骄矜道：“想什么呢？”
纪宁掩饰住心中的情绪，神色寡淡。
“无事。”
此时纪宁手中的装扮已经基本成形，一半的头发被盘成花状，缠缠绕绕。
额前两缕刘海也被分散在两鬓，微微定形卷曲，成八字形，和她的脸形极贴。
她又从小木盒中挑了几只银色似冰凌状的簪花，往他头上点着，绚丽而又不张扬，给她自己的脸添了几分美艳。
洛昀也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镜子里她耐心又沉浸的动作，觉得她此刻的模样比平常娴静多了。
她的神色终于有点女子该有的柔美了。
纪宁确实是完全沉浸其中，这姑娘做事认真且相当专注，就好像练剑时脑子里只有剑诀，此时也不例外。
她也是第一次借用别人的手，给自己装扮。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便干脆圆了曾经的心愿吧，当她拿出眉笔时给他描眉时，洛昀还惊了一瞬。
原来，她打算连妆容一起打扮了。
可是看她那么专注，洛昀都不忍心打扰，任由她装扮，直到她彻底放下手。
纪宁这张脸，无疑是美的，经她这么一番细致的打扮，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连洛昀看着镜子中的美人脸，呼吸都凝滞了。
纪小仙女，是真的很仙。
“可以啊，纪宁，还挺漂亮，是你们女孩子天生都这么手巧么？你身边也没有个丫鬟，谁教你这些的？”
“我自己学的。”
洛昀坏笑：“看不出来，剑修侠女还有这么温柔小意的一面呀，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冷若冰霜的母亲教你的。”
洛昀只是随口说说，她也知道。
纪宁恬静的神情很快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不是母亲，她不喜欢我弄这些的。”
母亲似乎从未教她去成为一个“女孩子”，而是学做一把顶天立地的利刃。
母亲觉得，男人可以撑天地，女人为何不可定江山。
她的母亲，骨子里极其好强又高傲。
洛昀怔了片刻，问：“她真的只关心你拿不拿第一么？”
“嗯。”
对洛昀来说，在现世，他一点小感冒被母亲重视时，总觉得矫情，好像他柔柔弱弱的似的，不就是个感冒而已。
那时他也不怎么在意，青春年少嘛，偶尔打个球淋个雨，晚上吹个空调熬夜，对年轻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前提是忽略老妈的唠叨。
只不过他心里知道老妈是关心他的，可说出来就太矫情了。
可等他见了纪宁才知道，母爱也不是永远无私的。
倘若林音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的话。
要知道，洛昀和她互换身体后，初到清山宗那日，身上受的伤可不轻。
可是林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对她的女儿是否受伤毫不关心。
“纪宁，不是我想参与你的家事，但你……可曾想过你母亲为何是那样的。”
纪宁缓缓眨了眨眼，某瞬间洛昀仿佛看出了她有一丝疲惫，她略微垂下了眸子，声线依旧平稳：“不知，反正她一直都是如此，听她的就行。”
“你要明白一件事，你是真的想听她的吗，她让你拿第一你就必须拿第一吗，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除了练剑修炼术法，你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
纪宁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洛昀更加觉得自己问到点子上了。
纪宁不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母亲在她眼里时常是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存在。
她从小被督促修习剑术，不要浪费天赋。
母亲说的那些她也曾向父亲求证过，父亲支持了母亲的看法。
也许里头也有跟自己较劲的原因，纪宁总想着等她真的成为天下第一，等她的实力超过母亲时再去探究自己的道，似乎也不迟。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父亲走后，她的重心有些偏了。
闭关修炼依旧是她的习惯，但好像也是一种逃避。
“纪宁，我还是觉得，你和你母亲之间，不太正常，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纪宁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先动了动唇没出声，尔后突然脱口，语气竟然有点冲。
“你问我与我母亲有没有什么过节，倘若我说我怀疑她背叛仙门，杀了人，你觉得这算过节么？”
“怀疑？”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什么？”
没等洛昀回答，纪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更加疲惫了。
好像替自己装扮一场耗尽她所有精力一样，纪宁身心俱疲。
而洛昀也未曾见过她这样。
“罢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纪宁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何总是心绪不稳，分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封闭了所有情绪。
大概是因为洛昀吧？
纪宁皱眉，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冽。
她竟然会将自己怀疑母亲这事告诉洛昀。
也许是洛昀那几句话真的牵动了她的回忆，思绪过多，伤神伤脑，连带着牵动了她的心弦。
这样可不太好。
若是洛昀有心……
果然，母亲说过外人信不得。
纪宁走后，洛昀凝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眸子幽幽地转着，心绪涌动。
他想，背叛仙门和杀人，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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