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蒲城人偶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嗯，那个孩子挨家挨户找他爹就很奇怪了。要么他爹是个流浪汉，可看那孩子的穿着看着不像流浪汉的儿子，要么这个孩子本身有问题。”
不过谷主居然能让自己的孩子流浪在外那么久也令他大开眼界，真的是心大之人。
“后来呢？”
此时的洛昀还没有留意到纪宁的神色仿佛落下了一层阴霾。
“后来你都知道啊，我碰到了那群地痞，结果周围的人都在看戏，唯有坐在角落那位大侠有点反应。当烛火被打翻时，他握着袖刀的手紧紧一收，被我留意到了。而且那个小孩被打的时候，他浑身气息凛冽，手背青筋暴起，我就猜他可能会动手。”
洛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
此刻他抱着双臂好不惬意的模样，完全没有之前演出来的那副颓废、沮丧和惊愕。
“不过最终让我更加确定的还是他手背上刺青，白日我们不是挨家挨户走访嘛，路上巡逻的人，手背上都有相同的刺青。只不过我猜他是乔装来办案的，没想到居然就是谷主。”
纪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落在那张常年神情淡淡的脸上，格外异常。
“哦，原来如此，你不愧是那什么......艾母....威皮（MVP）？”
闻言，洛昀没听出她嘲讽，反而眉开眼笑地“啊”了一声：“你怎么……”
她居然还记得他当初开的玩笑。
“没什么，夸你聪明。”
不待他继续追问，纪宁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只留给他了一个背影。
洛·戏精·昀擅自主张的后果就是纪宁又不理他了，并且是哄不好那种。
无论他怎么在纪宁面前晃荡，接受到的永远是她清冷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她抿着唇，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在回想起纪宁的某句话时，联想起些许端倪。
“洛昀，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说实话，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那种危急生命的关头，如果身旁有个伙伴坚定地跟在你身边与你同生共死，着实令人感动，洛昀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话还是纪小仙女亲口对他说的！
可是那壮汉死后，女人的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
在一阵慌乱中，他与谷主一拍即合，两个人默契配合，联手引蛇出洞。
洛昀不知谷主的真实身份，只猜他的最终目的是将那群作乱已久的地痞一举全部拿下，如此才算还无灵谷一个公道。
因此，不管纪宁表现得有多急切，亦或是他有多想告诉她真相，他都必须遵守承诺，硬着头皮把那出戏唱下去。
他以为纪宁能够理解他，但她似乎另有想法。
*
月冷清，耐不住月下人孤寂。
晚风轻扬拂过，缓缓流淌进人们心间，洗刷掉在途奔波之旅人的疲惫，送来些许心灵的慰藉。
只是，今夜月下御剑前行之人颇为特殊。
他们之间隔着快要一个手臂的距离，气氛僵持得比周遭的月色还要冷。
纪宁和洛昀这一趟无灵谷之旅可谓是收获颇丰，他们不仅按照原定计划顺利地在两日之内获取了极寒之地的完整地形图，还获得了意外之喜——北冥怪谈杂记之《研途修仙》。
那卷书上详细记载了北冥各种奇妖异兽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性，为他们的前行之路做下了铺垫。
由于纪宁选择了通过无灵谷去往极寒之地，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再经过一两个边陲小镇就直接能到达北冥了。
北冥是去往极寒之地一路上的必经之地，所有的修士都不可能跳过北冥直接到达极寒之地。
因此，他们到达北冥后，极有可能碰上仙门其他修士，不过纪宁猜想他们已经超前许多人一大截了。
而与其说纪宁生洛昀的气，不如说她在说生自己的气。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喜欢拖泥带水之人，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又果断，既然觉得自己应该及时抽身，就会说到做到。
可是她没有，甚至于她昨日以为他们身临险境时，她真的有一肚子心里话想说，奈何时局不允许她那么干。
后知后觉的欺骗感如同一记令人恍然大悟的巴掌，不留情面地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纪宁再一次在这件事上体会到难言的挫败感。
于是她干脆闭嘴，保持安静，避免自己对洛昀一时失言，悔上加悔。
只不过这种冷战的状态持续不过一日，新的危险就已降临。
*
纪宁和洛昀和选择在了浦城落脚，原因有二。
其一是这浦城之后便是北冥的边陲之城——粼齐；其二是他们在御剑之时就闻到了若隐若现的妖气。
最重要的是，去往粼齐的道路被一道无形且坚固的结界封死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落地浦城，一探究竟。
落地后，洛昀与纪宁交换了眼神，逐渐将目光转向四周。
此间看起来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乍一看宛如仙门闹市呢，这里怎么会有妖？
“你看到妖了么？”
“没有。”
纪宁细细地感知四周，没有感受到妖的气息，但她在洛昀这具魔躯中，感知魔的气息倒是比寻常仙门修士都要敏感。
“你这什么表情？”
她扭过头，垂眸看见洛昀顶着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望着她。
纪宁言简意赅：“除了妖，还有魔气。”
洛昀警觉地转过了头，四处张望：“哪呢？”
“暂时不清楚。”
具体方位她确实没能感受出来，只是没想到这样繁华喧闹的浦城居然同时出现妖、魔两种气息。
更可怕的是，周围来往的修士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异常。
霎时，一阵奇异的绿雾自空中蔓延开来，隐有扩大之势，逐渐引起了路上行人们的关注。
四周的绿雾越发浓厚，肆意入侵，迷乱着人们的双眼。
周围往来的修士们终于有所反应，试图用灵力驱赶雾气，居然不起作用。
由此，惊慌的情绪逐渐在人群中散漫开来，一点点地波及众生。
“快回家啊！大妖又来啦！”
“快关门！快逃！”
纪宁和洛昀不约而同地后撤了几步，靠近了彼此，肩背相抵时，洛昀问：“纪宁，你觉不觉得这些修士，修为都挺低的？”
“嗯。”
这一点他们可以感受出来。
大概是这偌大的浦镇，空有地盘，但灵气不够富足，不适合修炼。
周围的修士即便拥有灵力，修为也只是停留在筑基这一最基础的阶段。
只是眼下这有的人慌忙逃跑、有的人依旧闲庭信步的场景，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昀随便抓了个过路人，问：“等等！这位道友，你们跑什么？”
那人神色慌张，捂着口鼻，若不是有人抓了他，他一副当即想找个缝钻进去躲起来的样子。
“哎，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蒲镇近几个月妖物横行，四处祸乱啊。这雾气就是那妖物散发出来的，有毒的！”
洛昀觉得好笑，理所当然问道：“那又如何，你们不是修士吗？有灵力可以抵御妖魔。至于斩妖除魔，来者即杀。”
纪宁总觉得这话听着耳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自己说过的了。
那人表情怪异，惊慌地望了一下四周。
他捏着鼻子，也想跑，奈何洛昀一直拽着他的衣领就是不让他走啊，他简直有苦难言。
“呵，斩妖除魔，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妖物有千年修为，谁打得过！”
“你们这儿没有金丹修为以上的修士了吗？”
“别说金丹修为了，我们蒲镇常年灵气匮乏，最高都不过筑基。”
洛昀回头与纪宁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猜测果然不错。
“我看二位修为深不可测，要不就行行好帮我们收了这只妖？否则就放我走吧，命要紧啊！”
洛昀看他实在是心急如焚，便也不好意思强行留着他了，一松手，那人迅速如同一道闪电跑远了，似惜命得很。
街坊上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
纪宁和洛昀都有修为底蕴加持，总之这所谓有毒的雾障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他们感受不到一点异样。
洛昀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匆匆忙忙的背影，随口一问：“去抓妖吗？”
哪知纪宁眨了眨眼，神色认真：“我看起来很闲吗？”
他眉目一挑，嘴角露出一抹熟悉的讥诮：“你管这叫多管闲事？哦，一向助人为乐的纪小仙女，也终于要承认自己是魔的身份了么？”
可不是嘛，她现在在世人眼中就是洛昀，是臭名昭著的西域门堕魔弃子，理应是为非作歹、祸害仙门的恶人。
“我并非此意。”
“你是觉得自己对这里又不熟，更惊叹于这偌大一个浦镇，居然早前没有其他修士来管是么？”
不得不说，洛昀看透了她的想法。
“是的。”
洛昀极其认真地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减：“纪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仙门至今都没统一，这么麻烦的事，谁会管？”
是了，他们仙族最盛的三个仙门依旧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谈何统一。
更不用说大陆中还有其他不出名的修仙小家了。
纪宁神色一凝，浅浅叹了口气，她挑目看向了远处，淡道：“还是你决定吧，如今你才是‘纪宁’。”
洛昀摸着下巴揣摩她的意思。
他家纪小仙女是真的不太爱多管闲事，可又会在不经意间对弱小施以援手。
也许，对纪宁来说，守护仙门，不是职责，更多的是随心。
看懂这一点的洛昀认为，她心底应当是想帮忙的。
与此同时，周遭仍未散去的绿雾倏然变得愈发浓厚，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开来，连洛昀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你闻到了吗？”
纪宁也立刻蹙眉，点了点头。
洛昀环顾四周发现，原本繁华喧嚣的市集如今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
“硫化氢燃烧味道。”
“嗯？”
硫化氢？
当机立断，洛昀往嘴里塞了一颗屏息丸，同时向纪宁嘴边递了一颗。
出于信任，纪宁还是吃了下去，只不过舌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纪宁顿感羞赫，洛昀无所谓般耸了耸肩。
就在纪宁疑惑之时，洛昀忽然瞪圆了眼睛，他扯了扯纪宁的手示意她转头。
他们的正前方，浓雾滚滚，一层层浓雾缭绕翻涌。
不远处腾腾升起耀目的火浪，火光滔天，隐隐传来了人们的哀嚎。
他们亲眼看到一只身形硕大宛如巨鄢的凶妖从天而降，遁地喷火。
所到之处，烈火滔滔，熊熊燎原。
那妖物在他们她面前，趁他们来不及阻拦，将低等修为的修士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洛昀指着那只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作恶的凶兽问：“这……莫非是火龙？”
纪宁也从未见过这种妖物，逐渐眯了眯眼。
而此时，偏生那只双目赤红泛着紫光的妖物转过了头来。
它幽幽地凝了片刻，几息之间眼中的红转而开始泛金，层层叠叠的。
洛昀眉头一皱：“他好像盯上你了，纪宁。”
纪宁冷冷地转过头，对他道：“因为你是魔体，妖对魔有天生的臣服。”
原来是这样。
正应了纪宁的话，原本正肆虐人间的大妖此刻停下了所有动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宁，表现出刹那的乖顺，模样竟然有些呆蠢。
然，它虽反应迟钝，洛昀站在纪宁一旁如此显眼，它不可能看不见。
当妖物的目光落于洛昀的脸庞时，暗沉的红一点点地晕染着它的眼眶，暴虐的情绪也迅速蔓延开来。
洛昀僵硬地撇过头，苦笑：“它这次好像又盯上我了。”
纪宁淡淡了应了一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
先前那些被攻击的修士并没有并烧成灰烬，反而是在火中苦苦挣扎，无法了结。
纪宁狠狠地拧住了眉，洛昀的脸也爬上了一层凝重。
纪宁步步后退，他亦然，两个人又挨在了一起，背靠背，仿佛是这漫天火光下唯一幸存的生灵。
“这些人根本烧不死，倘若这四周真的如刚才那个路人所言，不觉得奇怪么？”
洛昀转过头横扫周围的景象，继续道：“我们来的时候，商铺林立，根本没有损害的迹象，而且那路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你也是魔，他一点也不怕。”
纪宁顺势接了他的话：“是的，若是真的近日遭受侵袭，怎么可能如此完好？”
“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修为高，受伤的人恢复能力强，这种情况不存在，而另外一种。”
洛昀顿了顿，纪宁与他同时发声：“幻境。”
他们先前不是没经历过，在荆棘蛮荒的第七重境时，便是如此。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伪难辨，这便是幻境，眼下他们很容易联想到这一点。
倏地，妖物点地飞起，朝他们二人喷火而来。
洛昀眼皮一掀，一把推开了纪宁，两个人迅速往两边撤，以防被烈焰灼烧。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中间硬生生被一道狭长而熊熊燃烧的烈火隔开，焰色浓烈。
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只能遥遥对望。
而妖物的目标，是洛昀。
妖物震天一吼，声焰之大，令人耳膜震碎。
而这怒吼伴随着修为的威压，连纪宁都忍不住晃了晃身。
它朝洛昀猛扑过去时，纪宁大喊：“洛昀，用水灵呀！”
洛昀当然知道以水克火啦，然而这是幻境，他所有的修为打在那大妖身上丝毫不起作用嘛。
大妖掀开血盆大口，无奈之下，洛昀只能抽剑抵挡，长剑在手，甩腕运剑。
千钧一发之际，洛昀蹬足一跃，横剑一劈，然而那大妖并没有按照预想中变成两半。
相反，大妖骤然暴起，一张大口深如黑洞，獠牙尖利，似乎能将这四周万物都吞入腹中。
水玉剑的剑身被妖物的牙口抵住时，洛昀紧握着剑柄，做出最后的挣扎，然而虎口被那压力震得发麻。
他急声道：“不行，这是幻境，灵力根本没用！”
因为大妖的攻击目标是洛昀，纪宁看得愈发焦急，她凝神聚思，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大妖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幻境里最重要的是找破绽。
洛昀那边终究气力不够，快要撑不住了。
他心一横，硬生生脱离了剑柄，向后一跃，水玉剑却被大妖吞了下去。
可它根本不给洛昀喘息的机会，不依不挠，猛地袭去。
好在洛昀身形灵活，左闪右避，暂时躲过了攻击。
纪宁尝试过去帮他，却发现这簇火焰对她有天生的攻击力。
虽然不会烧到根本，但只要她一靠近都会觉得疼痛难耐，魔的躯体，居然无法越过这熊熊烈火。
洛昀在那边情况的不太好，他面色惨白，额上已然沁出点点汗水，拧着的眉眼刻画出深厚的凝重。
由于手中无剑，又不大能使用灵力，他只能尽力左闪右避，却防不胜防。
那妖对着洛昀持续喷吐一阵又一阵烈焰，猛扑如虎。
大妖的獠牙又尖又利，他尽可能侧身避开它的獠牙，可却避不过大妖的利爪。
躲闪不及，洛昀硬生生被划伤了后背。
祸不单行，妖物打算将他置之死地，又是重重一撞。
受到重击的洛昀噗地啐了一口血，鲜艳的红将他衣襟前的白上晕染成花，醒目刺眼。
纪宁眼皮狠狠一挑，挪着唇却说不话来。
由于他们两个血契相连的原因，纪宁也感受到了来自身体上的疼痛，想必洛昀是受了重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寻找出路。
她眉头紧蹙，凝聚了周身的魔气，神色愈发坚定。
不就是穿火么？她在自己的身体里时，能够操纵火灵力，根本不怕火。
魔气化为无形的剑刃，纪宁决定不管不顾地穿过火墙。
炙火接触皮肤的瞬间，纪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但她并不后悔。
尽管她以魔气开了路，还是无法完全避开，只能任由烈火灼烧肌肤，皮开肉绽。
原来被火烧是竟是这种感觉。
当她穿过火墙后，衣袍毕竟是俗物，被烧得四处穿洞，洛昀那具身体原本白皙的皮肤也被烧得泛红流血。
显然，洛昀并没想到她居然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模式直接穿过来，他抹了抹狼狈嘴角，神色越发不悦，戾气横生。
大妖没有因为纪宁的到来而减弱对洛昀的攻势，洛昀侧脸朝她看了过来，又受了点伤，自然没能注意。
纪宁瞳孔微缩，对着他大喊：“洛昀小心！”
洛昀眼皮一掀，迅速朝它长爪的反方向避去。
纪宁也紧跟着过来，飞升至空，化魔气为剑刃，对着那妖物斩去无数利剑，空中宛如下了一场剑雨。
洛昀也顺势站了起来。
而那些零星的剑雨降落至他周身时，居然成形了一道屏障，他暂时脱离了危险。
纪宁临空俯视着妖物，气势恢宏。
然，那妖物并没有被魔气束缚太久，利剑在即将碰到它身体时便自动消散了。
妖物是幻妖，看来还是要找幻境的突破口。
洛昀趴在屏障上，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忽得又猝然一亮，大喊道：“纪宁，你从东南西北四个点位踩一踩试试！”
她浅浅地拧住了眉，狐疑地将他说的四个位置打量了一遍，也看了一些不太对劲儿地方。
事实上，这次洛昀是对的。
大妖对魔族有种天生的臣服，它不会主动攻击纪宁，却对纪宁想要保仙族这一举动十分不满。
到手的“佳肴”，它不想拱手相让。
然当纪宁循着四个方位点足踏了一遍时，大妖简直大惊失色，连带着瞳色俱变。
大妖想要上前阻拦时，依然慢了一步，纪宁速度极快，剑光影闪，宛若鬼魅。
四个点位被她踩遍了，洛昀口中迅速念诀配合她。
滋啦——
四周的景象瞬息万变，结界一层层逐一破开来，犹似荡漾开来的波纹。
所谓大妖也如同被撕裂的幻梦，面容自中心塌陷，逐渐扭曲，直至消散。
水玉剑又回到了洛昀手中。
纪宁收了对洛昀施下的结界，他立刻会意，飞升到与她同高的位置。
洛昀侧过脸笑着看她，此刻他的脸颊上还有方才打斗时溅上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大妖身上的，而纪宁的状态也谈不上好。
只不过好在方才那枚屏息丸还有缓解疼痛的功效。
但俗话说，男女搭配，事半功倍。
阻碍前行的结界这就被他们的默契配合打破了嘛。
洛昀正想与她击个掌，纪宁却没有理会他的笑容。
她一直垂着眸盯着他的面颊，忽然鬼死神差地伸出一根洁净的指头，轻柔地刮过他的脸。
温柔地、一点点地抹去了他脸上那些她看不顺眼的血迹。
碰到他柔软的唇瓣时，她眼神纯粹，无心勾勒着手下的唇形。
洛昀仿佛在她幽紫色的眸子里看出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澄澈，那道情绪泛起点点涟漪，又好似碧泊落了颗小石子，动静不大。
她只是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在他灼热的视线下，纪宁缓缓收回手，看不透神色，只是凝着指尖的血迹发愣。
洛昀却在她要收回手时，及时接住了她的腕子。
纪宁猝然一惊，掀了掀眼皮，像一只懵懂小鹿。
她抬眸的瞬间，在洛昀的眼里看到了蜜糖一般又甜又醇的色彩。
他眼眸透亮，一双眼弯着的幅度晕漾着令人目眩的波澜，仿佛有一道绚丽的烟花自他眼中盛开，如痴如醉。
这人怎么......纪宁的心尖又开始毫无征兆的跃动，同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腕。
她垂下了眼，面颊微烫。
他则弯了弯嘴角，没有戳穿她。
直到纪宁转过眼去，他也未说什么。
她自己很清楚那些举动，出于本心。
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二人一起俯视这万千变化的景象。
随着结界的破裂，恐怖又狼藉的景象逐渐浮现开来，一点凝重也染上了纪宁的眉心。
原来，先前所谓繁华喧嚣，皆是虚妄。
纪宁从未想过仙门周围的地界竟有这样一块满目苍痍的城池。
所望之处皆是残垣断壁，寸草难生，这里已经没有生灵的气息了！
原本应是集市的地方更是了无人烟，只有地上几斤干涸的大片血迹彰显出过往可能发生过的景象。
而他们先前看到的行人全都是被抽干精血的人偶，此刻正露着一双被挖空的血眼横七竖八地倒在一片废墟之中。
四周滚着滔天的魔气，令人窒息。
纪宁的身体，天生对这魔气加血腥味的混合极为抵触。
因此，洛昀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碍于纪宁在身旁，他只能强压下胃内的翻涌，没有吐出来，只不过面色更加难看了。
纪宁儿时的记忆开始迅猛翻涌——
“阿姐，我害怕～”
小时候纪瑶总是不敢一个人入睡，就会偷偷跑到纪宁的床上，抱着纪宁缩成一团。
纪宁拍了拍纪瑶的背，安慰道：“阿瑶不怕。”
“阿姐，今日外头的傀儡布偶好可怕。”
纪瑶和纪宁不同，阿瑶总是能在外头溜达，而纪宁只有刻苦练剑的份，因此她并没有见过所谓的傀儡布偶。
“什么布偶？”
“就是那种，眼睛大大的，空空的像两个血骷髅，脸颊比面粉还白，做成人形的布娃娃，像鬼附身一样，好可怕呀！”
虽然不知道纪瑶在哪里碰到这种恐怖布偶的，纪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满身长姐风范。
她继续安慰纪瑶：“阿瑶不怕哦，都说是布娃娃了嘛，还怕什么？改日阿姐亲手做一个给你看看，那些都是假的，不怕的。”
……
是阿瑶么？
眼下的不是布偶，而是真正的人偶。
他们血洞似的眼睛流淌着新鲜的血，白蛆里里外外四处钻，场面异常可怖。
纪宁神情恍惚，她不由自主地落地，有些步履摇晃地朝人偶走去。
洛昀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跟紧了她。
然而，她身前最近的人偶忽然伸出森然可见骨的手抓住了纪宁的脚踝！
垂眸，她脚下本该了无生气的人偶咧嘴大笑，发出“桀桀桀”的笑声，久久回荡。
阴森的令人胆寒。
“嗯，那个孩子挨家挨户找他爹就很奇怪了。要么他爹是个流浪汉，可看那孩子的穿着看着不像流浪汉的儿子，要么这个孩子本身有问题。”
不过谷主居然能让自己的孩子流浪在外那么久也令他大开眼界，真的是心大之人。
“后来呢？”
此时的洛昀还没有留意到纪宁的神色仿佛落下了一层阴霾。
“后来你都知道啊，我碰到了那群地痞，结果周围的人都在看戏，唯有坐在角落那位大侠有点反应。当烛火被打翻时，他握着袖刀的手紧紧一收，被我留意到了。而且那个小孩被打的时候，他浑身气息凛冽，手背青筋暴起，我就猜他可能会动手。”
洛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
此刻他抱着双臂好不惬意的模样，完全没有之前演出来的那副颓废、沮丧和惊愕。
“不过最终让我更加确定的还是他手背上刺青，白日我们不是挨家挨户走访嘛，路上巡逻的人，手背上都有相同的刺青。只不过我猜他是乔装来办案的，没想到居然就是谷主。”
纪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落在那张常年神情淡淡的脸上，格外异常。
“哦，原来如此，你不愧是那什么......艾母....威皮（MVP）？”
闻言，洛昀没听出她嘲讽，反而眉开眼笑地“啊”了一声：“你怎么……”
她居然还记得他当初开的玩笑。
“没什么，夸你聪明。”
不待他继续追问，纪宁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只留给他了一个背影。
洛·戏精·昀擅自主张的后果就是纪宁又不理他了，并且是哄不好那种。
无论他怎么在纪宁面前晃荡，接受到的永远是她清冷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她抿着唇，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在回想起纪宁的某句话时，联想起些许端倪。
“洛昀，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说实话，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那种危急生命的关头，如果身旁有个伙伴坚定地跟在你身边与你同生共死，着实令人感动，洛昀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话还是纪小仙女亲口对他说的！
可是那壮汉死后，女人的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
在一阵慌乱中，他与谷主一拍即合，两个人默契配合，联手引蛇出洞。
洛昀不知谷主的真实身份，只猜他的最终目的是将那群作乱已久的地痞一举全部拿下，如此才算还无灵谷一个公道。
因此，不管纪宁表现得有多急切，亦或是他有多想告诉她真相，他都必须遵守承诺，硬着头皮把那出戏唱下去。
他以为纪宁能够理解他，但她似乎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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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清，耐不住月下人孤寂。
晚风轻扬拂过，缓缓流淌进人们心间，洗刷掉在途奔波之旅人的疲惫，送来些许心灵的慰藉。
只是，今夜月下御剑前行之人颇为特殊。
他们之间隔着快要一个手臂的距离，气氛僵持得比周遭的月色还要冷。
纪宁和洛昀这一趟无灵谷之旅可谓是收获颇丰，他们不仅按照原定计划顺利地在两日之内获取了极寒之地的完整地形图，还获得了意外之喜——北冥怪谈杂记之《研途修仙》。
那卷书上详细记载了北冥各种奇妖异兽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性，为他们的前行之路做下了铺垫。
由于纪宁选择了通过无灵谷去往极寒之地，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再经过一两个边陲小镇就直接能到达北冥了。
北冥是去往极寒之地一路上的必经之地，所有的修士都不可能跳过北冥直接到达极寒之地。
因此，他们到达北冥后，极有可能碰上仙门其他修士，不过纪宁猜想他们已经超前许多人一大截了。
而与其说纪宁生洛昀的气，不如说她在说生自己的气。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喜欢拖泥带水之人，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又果断，既然觉得自己应该及时抽身，就会说到做到。
可是她没有，甚至于她昨日以为他们身临险境时，她真的有一肚子心里话想说，奈何时局不允许她那么干。
后知后觉的欺骗感如同一记令人恍然大悟的巴掌，不留情面地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纪宁再一次在这件事上体会到难言的挫败感。
于是她干脆闭嘴，保持安静，避免自己对洛昀一时失言，悔上加悔。
只不过这种冷战的状态持续不过一日，新的危险就已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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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宁和洛昀和选择在了浦城落脚，原因有二。
其一是这浦城之后便是北冥的边陲之城——粼齐；其二是他们在御剑之时就闻到了若隐若现的妖气。
最重要的是，去往粼齐的道路被一道无形且坚固的结界封死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落地浦城，一探究竟。
落地后，洛昀与纪宁交换了眼神，逐渐将目光转向四周。
此间看起来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乍一看宛如仙门闹市呢，这里怎么会有妖？
“你看到妖了么？”
“没有。”
纪宁细细地感知四周，没有感受到妖的气息，但她在洛昀这具魔躯中，感知魔的气息倒是比寻常仙门修士都要敏感。
“你这什么表情？”
她扭过头，垂眸看见洛昀顶着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望着她。
纪宁言简意赅：“除了妖，还有魔气。”
洛昀警觉地转过了头，四处张望：“哪呢？”
“暂时不清楚。”
具体方位她确实没能感受出来，只是没想到这样繁华喧闹的浦城居然同时出现妖、魔两种气息。
更可怕的是，周围来往的修士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异常。
霎时，一阵奇异的绿雾自空中蔓延开来，隐有扩大之势，逐渐引起了路上行人们的关注。
四周的绿雾越发浓厚，肆意入侵，迷乱着人们的双眼。
周围往来的修士们终于有所反应，试图用灵力驱赶雾气，居然不起作用。
由此，惊慌的情绪逐渐在人群中散漫开来，一点点地波及众生。
“快回家啊！大妖又来啦！”
“快关门！快逃！”
纪宁和洛昀不约而同地后撤了几步，靠近了彼此，肩背相抵时，洛昀问：“纪宁，你觉不觉得这些修士，修为都挺低的？”
“嗯。”
这一点他们可以感受出来。
大概是这偌大的浦镇，空有地盘，但灵气不够富足，不适合修炼。
周围的修士即便拥有灵力，修为也只是停留在筑基这一最基础的阶段。
只是眼下这有的人慌忙逃跑、有的人依旧闲庭信步的场景，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昀随便抓了个过路人，问：“等等！这位道友，你们跑什么？”
那人神色慌张，捂着口鼻，若不是有人抓了他，他一副当即想找个缝钻进去躲起来的样子。
“哎，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蒲镇近几个月妖物横行，四处祸乱啊。这雾气就是那妖物散发出来的，有毒的！”
洛昀觉得好笑，理所当然问道：“那又如何，你们不是修士吗？有灵力可以抵御妖魔。至于斩妖除魔，来者即杀。”
纪宁总觉得这话听着耳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自己说过的了。
那人表情怪异，惊慌地望了一下四周。
他捏着鼻子，也想跑，奈何洛昀一直拽着他的衣领就是不让他走啊，他简直有苦难言。
“呵，斩妖除魔，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妖物有千年修为，谁打得过！”
“你们这儿没有金丹修为以上的修士了吗？”
“别说金丹修为了，我们蒲镇常年灵气匮乏，最高都不过筑基。”
洛昀回头与纪宁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猜测果然不错。
“我看二位修为深不可测，要不就行行好帮我们收了这只妖？否则就放我走吧，命要紧啊！”
洛昀看他实在是心急如焚，便也不好意思强行留着他了，一松手，那人迅速如同一道闪电跑远了，似惜命得很。
街坊上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
纪宁和洛昀都有修为底蕴加持，总之这所谓有毒的雾障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他们感受不到一点异样。
洛昀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匆匆忙忙的背影，随口一问：“去抓妖吗？”
哪知纪宁眨了眨眼，神色认真：“我看起来很闲吗？”
他眉目一挑，嘴角露出一抹熟悉的讥诮：“你管这叫多管闲事？哦，一向助人为乐的纪小仙女，也终于要承认自己是魔的身份了么？”
可不是嘛，她现在在世人眼中就是洛昀，是臭名昭著的西域门堕魔弃子，理应是为非作歹、祸害仙门的恶人。
“我并非此意。”
“你是觉得自己对这里又不熟，更惊叹于这偌大一个浦镇，居然早前没有其他修士来管是么？”
不得不说，洛昀看透了她的想法。
“是的。”
洛昀极其认真地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减：“纪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仙门至今都没统一，这么麻烦的事，谁会管？”
是了，他们仙族最盛的三个仙门依旧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谈何统一。
更不用说大陆中还有其他不出名的修仙小家了。
纪宁神色一凝，浅浅叹了口气，她挑目看向了远处，淡道：“还是你决定吧，如今你才是‘纪宁’。”
洛昀摸着下巴揣摩她的意思。
他家纪小仙女是真的不太爱多管闲事，可又会在不经意间对弱小施以援手。
也许，对纪宁来说，守护仙门，不是职责，更多的是随心。
看懂这一点的洛昀认为，她心底应当是想帮忙的。
与此同时，周遭仍未散去的绿雾倏然变得愈发浓厚，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开来，连洛昀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你闻到了吗？”
纪宁也立刻蹙眉，点了点头。
洛昀环顾四周发现，原本繁华喧嚣的市集如今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
“硫化氢燃烧味道。”
“嗯？”
硫化氢？
当机立断，洛昀往嘴里塞了一颗屏息丸，同时向纪宁嘴边递了一颗。
出于信任，纪宁还是吃了下去，只不过舌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纪宁顿感羞赫，洛昀无所谓般耸了耸肩。
就在纪宁疑惑之时，洛昀忽然瞪圆了眼睛，他扯了扯纪宁的手示意她转头。
他们的正前方，浓雾滚滚，一层层浓雾缭绕翻涌。
不远处腾腾升起耀目的火浪，火光滔天，隐隐传来了人们的哀嚎。
他们亲眼看到一只身形硕大宛如巨鄢的凶妖从天而降，遁地喷火。
所到之处，烈火滔滔，熊熊燎原。
那妖物在他们她面前，趁他们来不及阻拦，将低等修为的修士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洛昀指着那只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作恶的凶兽问：“这……莫非是火龙？”
纪宁也从未见过这种妖物，逐渐眯了眯眼。
而此时，偏生那只双目赤红泛着紫光的妖物转过了头来。
它幽幽地凝了片刻，几息之间眼中的红转而开始泛金，层层叠叠的。
洛昀眉头一皱：“他好像盯上你了，纪宁。”
纪宁冷冷地转过头，对他道：“因为你是魔体，妖对魔有天生的臣服。”
原来是这样。
正应了纪宁的话，原本正肆虐人间的大妖此刻停下了所有动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宁，表现出刹那的乖顺，模样竟然有些呆蠢。
然，它虽反应迟钝，洛昀站在纪宁一旁如此显眼，它不可能看不见。
当妖物的目光落于洛昀的脸庞时，暗沉的红一点点地晕染着它的眼眶，暴虐的情绪也迅速蔓延开来。
洛昀僵硬地撇过头，苦笑：“它这次好像又盯上我了。”
纪宁淡淡了应了一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
先前那些被攻击的修士并没有并烧成灰烬，反而是在火中苦苦挣扎，无法了结。
纪宁狠狠地拧住了眉，洛昀的脸也爬上了一层凝重。
纪宁步步后退，他亦然，两个人又挨在了一起，背靠背，仿佛是这漫天火光下唯一幸存的生灵。
“这些人根本烧不死，倘若这四周真的如刚才那个路人所言，不觉得奇怪么？”
洛昀转过头横扫周围的景象，继续道：“我们来的时候，商铺林立，根本没有损害的迹象，而且那路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你也是魔，他一点也不怕。”
纪宁顺势接了他的话：“是的，若是真的近日遭受侵袭，怎么可能如此完好？”
“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修为高，受伤的人恢复能力强，这种情况不存在，而另外一种。”
洛昀顿了顿，纪宁与他同时发声：“幻境。”
他们先前不是没经历过，在荆棘蛮荒的第七重境时，便是如此。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伪难辨，这便是幻境，眼下他们很容易联想到这一点。
倏地，妖物点地飞起，朝他们二人喷火而来。
洛昀眼皮一掀，一把推开了纪宁，两个人迅速往两边撤，以防被烈焰灼烧。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中间硬生生被一道狭长而熊熊燃烧的烈火隔开，焰色浓烈。
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只能遥遥对望。
而妖物的目标，是洛昀。
妖物震天一吼，声焰之大，令人耳膜震碎。
而这怒吼伴随着修为的威压，连纪宁都忍不住晃了晃身。
它朝洛昀猛扑过去时，纪宁大喊：“洛昀，用水灵呀！”
洛昀当然知道以水克火啦，然而这是幻境，他所有的修为打在那大妖身上丝毫不起作用嘛。
大妖掀开血盆大口，无奈之下，洛昀只能抽剑抵挡，长剑在手，甩腕运剑。
千钧一发之际，洛昀蹬足一跃，横剑一劈，然而那大妖并没有按照预想中变成两半。
相反，大妖骤然暴起，一张大口深如黑洞，獠牙尖利，似乎能将这四周万物都吞入腹中。
水玉剑的剑身被妖物的牙口抵住时，洛昀紧握着剑柄，做出最后的挣扎，然而虎口被那压力震得发麻。
他急声道：“不行，这是幻境，灵力根本没用！”
因为大妖的攻击目标是洛昀，纪宁看得愈发焦急，她凝神聚思，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大妖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幻境里最重要的是找破绽。
洛昀那边终究气力不够，快要撑不住了。
他心一横，硬生生脱离了剑柄，向后一跃，水玉剑却被大妖吞了下去。
可它根本不给洛昀喘息的机会，不依不挠，猛地袭去。
好在洛昀身形灵活，左闪右避，暂时躲过了攻击。
纪宁尝试过去帮他，却发现这簇火焰对她有天生的攻击力。
虽然不会烧到根本，但只要她一靠近都会觉得疼痛难耐，魔的躯体，居然无法越过这熊熊烈火。
洛昀在那边情况的不太好，他面色惨白，额上已然沁出点点汗水，拧着的眉眼刻画出深厚的凝重。
由于手中无剑，又不大能使用灵力，他只能尽力左闪右避，却防不胜防。
那妖对着洛昀持续喷吐一阵又一阵烈焰，猛扑如虎。
大妖的獠牙又尖又利，他尽可能侧身避开它的獠牙，可却避不过大妖的利爪。
躲闪不及，洛昀硬生生被划伤了后背。
祸不单行，妖物打算将他置之死地，又是重重一撞。
受到重击的洛昀噗地啐了一口血，鲜艳的红将他衣襟前的白上晕染成花，醒目刺眼。
纪宁眼皮狠狠一挑，挪着唇却说不话来。
由于他们两个血契相连的原因，纪宁也感受到了来自身体上的疼痛，想必洛昀是受了重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寻找出路。
她眉头紧蹙，凝聚了周身的魔气，神色愈发坚定。
不就是穿火么？她在自己的身体里时，能够操纵火灵力，根本不怕火。
魔气化为无形的剑刃，纪宁决定不管不顾地穿过火墙。
炙火接触皮肤的瞬间，纪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但她并不后悔。
尽管她以魔气开了路，还是无法完全避开，只能任由烈火灼烧肌肤，皮开肉绽。
原来被火烧是竟是这种感觉。
当她穿过火墙后，衣袍毕竟是俗物，被烧得四处穿洞，洛昀那具身体原本白皙的皮肤也被烧得泛红流血。
显然，洛昀并没想到她居然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模式直接穿过来，他抹了抹狼狈嘴角，神色越发不悦，戾气横生。
大妖没有因为纪宁的到来而减弱对洛昀的攻势，洛昀侧脸朝她看了过来，又受了点伤，自然没能注意。
纪宁瞳孔微缩，对着他大喊：“洛昀小心！”
洛昀眼皮一掀，迅速朝它长爪的反方向避去。
纪宁也紧跟着过来，飞升至空，化魔气为剑刃，对着那妖物斩去无数利剑，空中宛如下了一场剑雨。
洛昀也顺势站了起来。
而那些零星的剑雨降落至他周身时，居然成形了一道屏障，他暂时脱离了危险。
纪宁临空俯视着妖物，气势恢宏。
然，那妖物并没有被魔气束缚太久，利剑在即将碰到它身体时便自动消散了。
妖物是幻妖，看来还是要找幻境的突破口。
洛昀趴在屏障上，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忽得又猝然一亮，大喊道：“纪宁，你从东南西北四个点位踩一踩试试！”
她浅浅地拧住了眉，狐疑地将他说的四个位置打量了一遍，也看了一些不太对劲儿地方。
事实上，这次洛昀是对的。
大妖对魔族有种天生的臣服，它不会主动攻击纪宁，却对纪宁想要保仙族这一举动十分不满。
到手的“佳肴”，它不想拱手相让。
然当纪宁循着四个方位点足踏了一遍时，大妖简直大惊失色，连带着瞳色俱变。
大妖想要上前阻拦时，依然慢了一步，纪宁速度极快，剑光影闪，宛若鬼魅。
四个点位被她踩遍了，洛昀口中迅速念诀配合她。
滋啦——
四周的景象瞬息万变，结界一层层逐一破开来，犹似荡漾开来的波纹。
所谓大妖也如同被撕裂的幻梦，面容自中心塌陷，逐渐扭曲，直至消散。
水玉剑又回到了洛昀手中。
纪宁收了对洛昀施下的结界，他立刻会意，飞升到与她同高的位置。
洛昀侧过脸笑着看她，此刻他的脸颊上还有方才打斗时溅上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大妖身上的，而纪宁的状态也谈不上好。
只不过好在方才那枚屏息丸还有缓解疼痛的功效。
但俗话说，男女搭配，事半功倍。
阻碍前行的结界这就被他们的默契配合打破了嘛。
洛昀正想与她击个掌，纪宁却没有理会他的笑容。
她一直垂着眸盯着他的面颊，忽然鬼死神差地伸出一根洁净的指头，轻柔地刮过他的脸。
温柔地、一点点地抹去了他脸上那些她看不顺眼的血迹。
碰到他柔软的唇瓣时，她眼神纯粹，无心勾勒着手下的唇形。
洛昀仿佛在她幽紫色的眸子里看出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澄澈，那道情绪泛起点点涟漪，又好似碧泊落了颗小石子，动静不大。
她只是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在他灼热的视线下，纪宁缓缓收回手，看不透神色，只是凝着指尖的血迹发愣。
洛昀却在她要收回手时，及时接住了她的腕子。
纪宁猝然一惊，掀了掀眼皮，像一只懵懂小鹿。
她抬眸的瞬间，在洛昀的眼里看到了蜜糖一般又甜又醇的色彩。
他眼眸透亮，一双眼弯着的幅度晕漾着令人目眩的波澜，仿佛有一道绚丽的烟花自他眼中盛开，如痴如醉。
这人怎么......纪宁的心尖又开始毫无征兆的跃动，同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腕。
她垂下了眼，面颊微烫。
他则弯了弯嘴角，没有戳穿她。
直到纪宁转过眼去，他也未说什么。
她自己很清楚那些举动，出于本心。
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二人一起俯视这万千变化的景象。
随着结界的破裂，恐怖又狼藉的景象逐渐浮现开来，一点凝重也染上了纪宁的眉心。
原来，先前所谓繁华喧嚣，皆是虚妄。
纪宁从未想过仙门周围的地界竟有这样一块满目苍痍的城池。
所望之处皆是残垣断壁，寸草难生，这里已经没有生灵的气息了！
原本应是集市的地方更是了无人烟，只有地上几斤干涸的大片血迹彰显出过往可能发生过的景象。
而他们先前看到的行人全都是被抽干精血的人偶，此刻正露着一双被挖空的血眼横七竖八地倒在一片废墟之中。
四周滚着滔天的魔气，令人窒息。
纪宁的身体，天生对这魔气加血腥味的混合极为抵触。
因此，洛昀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碍于纪宁在身旁，他只能强压下胃内的翻涌，没有吐出来，只不过面色更加难看了。
纪宁儿时的记忆开始迅猛翻涌——
“阿姐，我害怕～”
小时候纪瑶总是不敢一个人入睡，就会偷偷跑到纪宁的床上，抱着纪宁缩成一团。
纪宁拍了拍纪瑶的背，安慰道：“阿瑶不怕。”
“阿姐，今日外头的傀儡布偶好可怕。”
纪瑶和纪宁不同，阿瑶总是能在外头溜达，而纪宁只有刻苦练剑的份，因此她并没有见过所谓的傀儡布偶。
“什么布偶？”
“就是那种，眼睛大大的，空空的像两个血骷髅，脸颊比面粉还白，做成人形的布娃娃，像鬼附身一样，好可怕呀！”
虽然不知道纪瑶在哪里碰到这种恐怖布偶的，纪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满身长姐风范。
她继续安慰纪瑶：“阿瑶不怕哦，都说是布娃娃了嘛，还怕什么？改日阿姐亲手做一个给你看看，那些都是假的，不怕的。”
……
是阿瑶么？
眼下的不是布偶，而是真正的人偶。
他们血洞似的眼睛流淌着新鲜的血，白蛆里里外外四处钻，场面异常可怖。
纪宁神情恍惚，她不由自主地落地，有些步履摇晃地朝人偶走去。
洛昀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跟紧了她。
然而，她身前最近的人偶忽然伸出森然可见骨的手抓住了纪宁的脚踝！
垂眸，她脚下本该了无生气的人偶咧嘴大笑，发出“桀桀桀”的笑声，久久回荡。
阴森的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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