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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献宝

    落日红霞,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铺满了长安恢弘庞大的一百零八坊、纵横南北的朱雀大街和每个人喜气洋洋的脸颊。大街小巷挤满了游逛看热闹的平头百姓,许多身穿皂衣的小厮分布在东西两市的商铺门前,上元节倒计时还剩下五个昼夜,但店老板却早已经赶制好花灯,吩咐小厮们挑挂在竹架上,等待着迎接这振奋人心的一刻。

    它会怎样来临呢?谁也不曾知道,是市井的繁华耀眼、还是一场最不可思议的、毁灭性的灾难…..

    太极宫正门承天门城楼上,第一声闭门鼓敲响,各条南北巷大街的鼓楼依次跟进,城内一百几十所寺庙也撞响暮钟,夜禁、鼓八百而门闭,各个坊间的武侯呵斥百姓陆续回坊,空荡荡的大街一队金吾卫正在策马巡逻。

    在这万籁归于平静之中,兴庆宫前灯火摇曳,仍在进行一场繁忙的工事,浩浩荡荡的劳役们推着板车运输着什么。

    许多身穿铠甲的兵士手执皮鞭,督促着他们。

    马蹄声响起,一人翻身下马,梁王急忙上前扶稳,此人正是武皇的男宠张昌宗,马侧还携带着一只豹纹尖耳的猞猁,张易之自然也跟了来,他还没下马,魏王就已经张开了双手,他的脚没有踩到马镫,身子一软,险些栽进武承嗣怀里。

    “五郎可得小心些。”武承嗣扶着他走向摘星楼。

    所有人抬起头,皓月之下,一座仿佛直插云霄的宝殿穿着琉璃灯火裙,比那漫天的星光还要璀璨、还要夺目,九十层的高度,整座长安城尽收眼底、上可摘星揽月,故起名——摘星楼。

    得知魏王、梁王和皇帝身边的红人儿要来巡察,那虞部主事早已经搭好凉棚,备了一桌薄酒,毕恭毕敬的张望着。

    张易之和张昌宗在两名大王的陪伴下落座,那只猞猁巴望着炙羊肉垂涎三尺,口水流了一地。

    张昌宗夹起肥羊喂给猞猁,口中却说道:“这摘星楼的差事方才转给梁王不到月旬,不仅虞部的主事换了人,连那督工的兵士也都替换个遍,梁王可真是没闲着。”

    武三思讪笑:“对对,六郎给我差事,我怎敢疲懒呢,换人是为了用的顺手,追赶在上元节前把摘星楼修葺完备。”

    张昌宗抬起头,凝视着鱼贯入楼的劳役,他们每个人都推着一辆平板车,盖着篷布,高高的鼓起来,每个人都走的极慢,小心翼翼的。即使皮鞭如雨点落在身上,脚步也不曾加快分毫。

    “车子里头装了什么?”张昌宗问道。

    梁王和魏王对视一眼,梁王扳过他身子:“没什么,都是石料。”

    张昌宗好奇心起,他总觉得梁王有事隐瞒,抬脚往那边走去。

    他每前行一步,那些劳役便微妙的远离他一分,运送的路线没变,但每个人又都离他很远,两个大王跑过来拉他,他却不饶不休地冲到一辆车前。

    “我倒要瞅瞅,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麟德殿,婢女们捧着御酒天膳鱼贯而入,丹陛之下,臣僚们陪坐在两侧,华乐靡靡,身姿曼妙的歌姬穿着彩缎绫罗旋转起舞,薄纱飘飞,好似那九天仙女下凡,但在这大殿之中,有比仙女更夺人心魄的美人!

    一人孤绝冰冷,一人妖媚如火,两位美人并排落座,还有一位女子似乎心情不好,垂头灌酒,群臣的目光皆被这归海国使团所吸引,交头接耳,众论纷纭。

    皇帝高坐龙椅,头戴通天冠,冠加金博山,有蝉十二,上缀朱翠,身穿黑色长袍、白裙,目光炯炯,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两位不远千里而来的异国使节,力士高喝:“使节献礼!”

    桑萁出列,手捧一方宝匣。

    恭敬道:“微臣感皇恩浩荡,倚朝廷之威严而保藩国之安宁,举国百姓之安康,归海国国君以镇国之宝献给陛下,愿吾皇龙颜永驻,焕彩勃发!”

    武则天眼眸一亮,她虽阅过不少奇珍异宝,但甫一听到龙颜永驻四个字,好奇心登时油然而起。

    高力士接过宝匣,在皇帝眼前揭开盖子。

    一颗光滑璀璨、泛着五彩琉璃色的宝珠被织锦托起。

    她疑惑道:“镇国之宝?”

    桑萁答道:“回陛下,此珠名唤五彩玲珑驻颜珠,乃自上古时期神族遗落于南海,归海国偶得此宝,它具有焕颜逆龄之奇效,然只作用于女子,归海国世代国君皆为男子,固封存至今,千年等待只为陛下。”

    武则天眼眸又是一亮,她执起宝珠。

    桑萁微笑道:“陛下,不如让微臣来告诉您,此珠当如何使用。”

    她点头,对桑萁平添了几分好感:“筵席之中不必拘礼,你直说便是,让朕与众爱卿共解疑惑。”

    武皇的求知欲已经被挑唆起来,这还远远不够……

    桑萁偏过头,夜轻尘执起酒爵,对他微微点头。

    他袍袖一展,伸出一只莹白的手在脸蛋上比划着:“把五彩玲珑驻颜珠抵住肌肤。抡一个大周天,再抡一个小周天,慢慢揉搓,昼夜两次,以吸纳宝珠之精华。”

    群臣憋笑,有宫女躲在殿外窃笑,看桑萁一本正经的做着这套有趣的动作,偏偏又被他迷得五荤八素。

    夜轻尘的酒抖了一下,他显然很意外桑萁的举动。

    武则天的脸上青白变幻,但她毕竟乃一国之君,方要让高力士拿走宝珠,却又忍不住好奇心脱口而出:“你说它能逆龄,难道此珠真的能让人返老还童吗?”

    她又补充了一句:“要多久可以看到效果?”

    桑萁笑道:“这世间如果不剥皮换骨就促然变成绝世美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种变美方式是循序渐进的,您会一点一点体会到它的神奇,看着自己破蛹成蝶,这种方式需要持久的耐心和毅力,正如您酝酿一坛美酒,五彩玲珑驻颜珠就可以让陛下您,如美酒般愈酿愈香醇。”

    她不由自主地又夹起宝珠,贴在脸上,高力士发出一声惊呼。

    群臣望去,只见武则天脸上的褶皱竟像是被熨平了一番,皮肤也焕发出少女的光泽,大家目瞪口呆,她道:“快,快取铜镜给朕!”

    武则天对着铜镜眉开眼笑。

    “陛下。”桑萁忽然道:“若要让宝珠的功效发挥到极致,还需要一样铺垫之物。”

    她道:“是什么?”

    桑萁道:“凤栖梧桐水。必须得由微臣亲自调配,借陛下的太医署一用,微臣每日辰时之前和夜禁之后调配完毕,用在驻颜珠的前戏,五日后……”

    他道:“陛下自会见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即使他不承诺什么,他这副绝美的容貌已经让人深信他深谙美容之道。

    武则天犹豫着。

    “为什么要你亲自调配,你将配方写在纸上,送到太医署不就行了吗?”

    桑萁喃喃道:“对呀,为什么要我亲自调配呢?”

    他偏过头,夜轻尘放下酒爵,他一口未喝,但那杯中酒却奇迹般的消失了。

    他看着桑萁贱贱的模样,额上暴起两根青筋。

    桑萁抬起头,认真道:“陛下可听说过凤栖梧桐的传说?凤凰择良木而栖,非梧桐而不入眼,凤羽来之不易,陛下乃九五之尊,用在脸上的东西马虎不得,陛下吃饭尚有婢女试毒,但凤羽微臣只带来了五支,容不得有任何试错的机会,一旦出现分寸之差,或可毁容,所以……”

    武则天一拍桌案:“好,朕赐给你一块腰牌,每日辰时之前和戌时之后,你可以入宫自由出入太医署。”

    桑萁接过腰牌,对夜轻尘眨了下眼睛。

    圆月高悬,礼部官员引着顾久久和李依依走出鸿胪寺。

    顾久久是使团的留学生,甫一进入皇宫,便被带来这鸿胪寺,而李依依虽然已向武皇禀明冤情,但缺少能够证明梁王谋害李忠勇的证据,皇帝念及李忠勇曾带兵抵御过契丹,于是,下令将李依依暂留京城。

    而梁王竟匪夷所思的提议让李依依与顾久久同去一趟鸿胪寺,察看国子监的太学院是否有空缺,借籍抚慰李忠勇的家眷,而最让人惊骇的是,武皇竟然鬼使神差的恩准下来,所以,顾久久不得不和大小姐一起在鸿胪寺听一群老夫子念叨念叨,他的脑袋都要听晕了,简直如坠六道轮回。

    他很想念筵席上的夜轻尘,他撇了撇嘴,那大使大人、押使大人和茯主事在盛宴上大吃大喝,他却要时刻担心着三天后的笔试和面试,一旦通不过夫子的考验,就会被登时踢出鸿胪寺,也就再没有机会留在皇宫,筹谋一件大事。

    他转过头,盯住匾额上的几个字,念道:“大宏宝殿。”

    那礼部官员一愣:“顾郎君,您说这是什么?”

    李依依凑过去耳语:“呆子,这是大雄宝殿。”

    顾久久面红耳赤,咳嗽一声:“入此寺者,胸怀宏图之大志,我看叫大宏宝殿更贴切一些。”

    礼部官员笑道:“顾郎君来自异国,这话可不能乱说,天子赐字怎能随意更改?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自是没什么,若是被人弹劾,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顾久久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注意。”

    他呼出口气,摸摸心口,还好没被人识破自己不识字,可一想到考试,他又痛苦起来。

    一人从远处匆匆走来。

    也是一名礼部官员,对李依依道:“天子有旨,命我带娘子出宫,入宿城南别苑。”

    李依依大惊:“那我还能和久久一起去太学院读书吗?”

    那官员道:“只是挪了睡觉的地方而已。”

    李依依红了脸,捉住久久袖角:“那我赶明儿再来找你。”

    顾久久也红了脸:“去吧,去吧,快走吧。”

    李依依道:“你这是在赶我?”

    两名官员在一旁揣手看热闹,久久道:“我、我……”

    李依依凑近他耳畔,悄声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顾郎君。”

    她说完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而去,剩下的两个男人同时叹了口气。

    夤夜,顾久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窗外鸟鸣声愈来愈近,他拉开被子,挪走隔壁兄弟的臭脚,潜到窗前。

    他从白鹘凌波儿的腿上取下一块银质的腰牌和纸条。

    他展开纸条:“亥时、太医署、魏怜蓉,速去速回。”

    凌波儿振翅飞走,“扑”的一声油灯被点亮,那张纸条逐渐烧为灰烬。

    顾久久蹑手蹑脚的踱出去,合上房门。

    一条人影缓缓坐起身,把窗子打开缝隙看着,然后闪出了门外。

    太医署大门,顾久久把银腰牌高高举起,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那禁卫大手一挥:“进去吧。”

    顾久久一愣,急忙溜进去,他推开房门,里面亮着一盏油灯却空无一人,他转身方要合起房门,“砰”地一声,当头棒喝,顾久久软软倒在地上。

    一人走到桌案旁,吹灭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