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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

    然而世事无常,在那一年的年末,渊然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无依无靠的孤儿。

    那年冬天来了一场罕见的雪灾,全村的人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渊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奶娘恨不得一个萝卜自己只吃根和尖,剩下的都留给渊然。短短半个月,奶娘就几乎饿脱了相,渊然不忍,可在这个问题上,她却比他更强势。

    山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山上的人。平民饿,土匪更饿,连夜下山,将目标定在了距县城较远的小村,料想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趁着夜色,一群土匪进村烧杀抢掠,火光满天,处处都是恐惧的叫喊和孩子的哭声。

    奶娘老远就听到声音,起身走出院子,趴在门缝看到外面的情形,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渊然从自己屋里出来,揉着眼睛,看来是被吵醒了,问道:“外面怎么了?”

    她转身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快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推进屋里,四下看了看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渊然刚想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踹门的声音,奶娘道:“别说话,是土匪。”

    “土匪?”

    外面踹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奶娘心慌的厉害,观察着屋里,最后就将他藏到了床下,渊然看着急忙道:“奶娘,不行,这里你进不来。”

    渊然的床是个单人的小床,容不下两人。

    “你别说话,快进去,快”,她强行将人塞到床下,刚站起身来外面的大门就被人踹开,几个人兵分几路的四处搜查。

    她不敢出去,还没等她找个地方藏起来门就被撞开。奶娘看着面前三个凶狠的男人,声音带上了几分惊慌,“几位大爷行行好,我把家里的吃食都给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一个额头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一手将自己的刀扛在肩上,闻言嗤笑道:“放过你?好让你去报官,好让那些人来剿我们?”

    “我不会……”

    “跟这个婆娘费什么话?”中间的人不耐烦的拿出自己的刀一刀捅向了她。

    她话未说完就见把人拔刀相向,下意识地转身想跑,还没来得及跑就只觉腹部一痛,她愣愣地看着腹部的那半截染了血的刀,眼前似乎模糊,嘴巴溢出鲜血,接着出手的那人将自己的兵器利落的收了回来,看到自己的宝刀沾满血污的样子,不由骂了一声“晦气”。

    奶娘觉得自己体内的力气在快速的流失,不由得倒在了地上,偏着的头正好看到床底一脸愤怒的渊然。

    好歹养了五年了,渊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奶娘瞪大眼睛,死命的摇着头,要他藏好,千万别冲动。

    那几人猜想这是她临死前的抽搐状,并未过多在意,四处翻找了一下,见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才离开,去和院中的同伙会合。

    门房大开,屋子又小,奶娘不敢赌,只能恳求渊然别出来,他被她眼中的乞求刺痛了眼,只得放下拳头,咬牙待在床底。

    奶娘见他老实之后才松了口气,轻轻张嘴,开口用唇语说道:“主子,对不起了。”

    话毕,人就没了气息。

    土匪抢得粮食之后为了不留下把柄,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了。

    昔日的祥和全都葬于火海,九岁的渊然拼了命的想把她带出来,牛没了,他就将绳子套在自己身上,用家中唯一的牛车带她出来。

    大路被火封住,他尝试着走小路那条人迹罕至的捷径,可还没等出村,他就因为误打误撞的掉进了村民捕猎的陷阱中而直接晕了过去。到最后发烧发到人都晕晕乎乎的,再次醒来时忍着头痛好不容易爬上去,却发现什么都没了,村民没了,奶娘没了,只有他这么孤单的活着,四周一片荒凉,仿佛他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渊然心里难受得紧,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他甚至连立个衣冠冢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他朝着村口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弯弯绕绕,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县城,那时的他狼狈的像个从泥潭里打滚的熊孩子,没人愿意接近。

    渊然有心前去报官,却被捕快以捣乱之名轰出来了好几次。

    他靠着乞讨得来的两三个馒头挨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县衙门口贴了一张榜,那是从京都直传过来的圣上的旨意。

    人们匆匆挤过去看,渊然也拄着一根树枝凑上前去,看到“开仓放粮,拨银赈灾,特派钦差巡抚慰民护民”那十几个字,以及耳边传来的“圣上英明,皇上明君”的话,心中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哀。

    他闭上双眼,几年来唯一一次忍不住地哭出声来,众人皆以为小乞丐过于开心,纷纷对他报以善意的微笑,却不知他是在痛苦为何他们没有赶上,明明只有几天,明明只有几天啊……

    圣上,您当真是仁慈,可惜了,我们这些平民福薄,无福消受。

    渊然不愿意接受渊清的施舍,独自一人去找活干,洗衣做饭扫地跑腿他都愿意,可惜雇主们不乐意。

    想来也是,一个小娃娃而已,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白来一张吃饭的嘴,谁愿意用?

    最难的时候,渊然乞讨过,翻过垃圾堆,央求过客栈将不要的剩饭剩菜留给他一份过……雨水,泥水,护城河的河水他都喝过,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命贱,这么能扛,这样也能不死。

    即使再难,他都没有吃过一口渊清发的粮食,喝过一碗城门前施给人们的白粥。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某一日,面黄肌瘦的渊然晕倒在街角的一处角落,正巧赶上城外灵安寺的小和尚下山采购东西,念及渊然年幼,心生怜悯,和同行的人一并将他带了回去。

    方丈知道此事后特意去看了他,本想着若是有缘就将他留下做个小沙弥,然而在看到人之后就歇了心思。

    这个孩子有灵气得很,可惜六根未净,和尘世有割不断的羁绊,但看他境地如此不堪,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便让他留在寺里做一些打扫的杂活,左右寺里也不缺他一口饭吃。

    渊然知道后心中感激不已,平日里干活很是积极,没过多久就获得了寺中人的一众认同。

    他时常想,若是这样了此一生……也无不可。

    直到次年秋天的一天,当时渊然正拿着扫帚扫着院中银杏的落叶,扫着扫着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渊然抬头看到一个相貌刚毅,头上束着藏青色发带的男子正盯着他。

    他将扫帚靠在树上,双手合十弓腰问道:“施主好,可需要渊然指路?”

    男人摇头,他的声音浑厚,道:“我是来找你的,念休方丈跟我说他这里有棵好苗子,看来所言不虚。”

    渊然皱眉,他反反复复的将他的话回味了几遍,然后不确定地指着自己说道:“我?”

    “这里该有别人吗?”

    ……

    “方丈,渊然可是哪里做的不好?”

    渊然低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沮丧和委屈。

    方丈盘坐在自己房里,闻言敲着木鱼的手一顿,接着放下手里的物件,起身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孩子,温声道:“不,正因为你很好,所以不该埋没在这里。

    我看得出来你的不甘,你有你的天要去闯,跟着他比留在我这里要好得多。

    小渊然,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方诺是我一位挚友,我们是当年还在江湖中的时候相识的,他很可靠。”

    “方丈,我……”渊然有些无措,他还以为他哪里做错了,谁想到会是……

    念休淡笑,问道:“渊然,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是吗?”

    渊然咬着下唇,沉默半晌,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方丈,我想去外面看看。”

    方丈看着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那就去吧。”

    ……

    渊然跟着方诺走了,一走就是一生,念休再没有见过他,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每个月寺里都会收到一笔“来历不明”的善款,时多时少,但每次钱袋里都会带着一张信纸,其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

    报恩,勿念。

    江湖中人,仇家遍地,为了不给寺里惹来麻烦,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报答他们。

    六年时间,方诺成功的将他教养成一个优秀的江湖中人。渊然总想名扬师门,可惜在一次外出任务后回来发现方诺已经不辞而别。

    渊然从很久之前就知道方诺来去随风,不愿有牵绊,因为纵使方诺对他再好,渊然也能感觉到他的那种淡淡的疏离,他的离开是他早有预料的,所以并未过多伤悲。

    两年时间,渊然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锄强扶弱,尤其是在剿匪那一方面,几乎是明着和官府抢饭碗的存在,见到土匪手就痒,一系列的惩恶扬善之举令他在武林之中呼声很高,甚至庙堂之上都隐隐能听说到他的大名。

    武林盟主大选,如无意外渊然会是下届盟主,可惜这么些年在外面待惯了,他的心也野了,不愿受着那些束缚,所以在选拔比赛前夕连夜跑了,让一众观众讶异的同时也让一众选手松了口气。

    他一直向南走,不知要去何处,也不知去往何处,途中凑巧从流寇手中救了一个前来和亲的礼朝队伍。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灵雨扒着渊然的衣袖,被他带起了兴趣,急急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