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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零五 说书

    来的人是明教中人……

    虽然这个观点并不能让多数人信服,但深思熟虑过后的高层们还是默许了这个结果。除了在爆炸中不幸身亡的姜山之外,沂州本地几家大族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在那时受到损伤,吕德也晓得姜家在此地的作用,便在抚恤一事上多加照顾,还允许姜家挑选三个年及加冠的子弟前来沂州州学中进修。姜山在虎翼军中虽然位置处在中游偏上,但其人对家族的辐射作用有限,此番死于火炸当中,让姜家得了几个州学名额,在姜老爷子眼中竟是比先前所为的所有事情都要好上几分!

    姜家众人心中虽有疑窦,也对老爷子的想法有些不满,姜山的父亲更是气得两眼发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差点就要跟着儿子走了……但这事情仍旧在一个诡异至极的氛围下定性盖论,对于之后利益的划分,比如军中空缺位置如何填补,该怎么利用这个时机给有些黩武的姜家庄开条新路出来,凡此种种,也逐渐将姜山的死揭了过去,不由得让人感慨这地方大族的心思回转了。

    可怜姜山年轻力壮,为国捐躯,却最终没能落个好的说法,真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既是明教来袭,就必须要做出样子来。清扫战场过后,吕德下令张贴榜示、粉刷墙壁,好教城中及地方各县镇的百姓知道,凡是有疑似明教中人的,可以直接向所在地的里正、保正、耆长汇报。情节严重的,譬如大规模聚集、传播邪教教义、私下采买兵器马匹甲胄有图谋不轨迹象的,可以联系本地团练和大族私兵对其抓捕。

    此令一下,几乎是掀起了一股反明教的热潮。似雪片般的举报信纷至沓来,县镇里的百姓也蜂拥至衙门报告。被举报的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确实是明教的教徒,只不过他们基本没有太多逾距举动,却也被当成是要造反的人物。

    更有甚者,与邻居、同学、同僚有所争执龃龉,趁着这个机会污蔑他人为明教教徒,导致他人被无端抓捕。有几个委屈难耐不肯相从的,当场持械抵抗,被官兵就地击毙……

    沂州风云突起,各处牢房装得是满满当当,就连常年空置的沂州城大牢都塞满了人。一时民生怨沸,不少人都在指责吕德的法子太过极端,名为明教来袭实则唐人犯难的战事就这么在激荡的舆论之中被揭过了大半,也算是达到了吕德想要的结果。

    而在不久的将来,从沂州开始的整顿国内私教的活动得到了朝廷的准许,晚年愈发追求佛道之学而要求荡灭邪说的成德皇帝更是开了金口,对危害较轻的教派予以遏制和管控,对危害颇深的予以取缔和解散。对于那些打着教派名号煽动底层百姓起来造反的,干脆直接派兵围剿其教首所在的地方,尽数擒杀,绝了后患了事。

    浩浩荡荡,沸沸扬扬,在闹得沸反盈天的同时,也将后周国内的底层政权稳定度提高了相当一截,这是后话,先不必说。

    三月很快过去,四月呼然而至。春种已经基本结束,两淮大地热火朝天的劳动氛围逐渐消减,取而代之的是对接下来生活的期待。

    国力强盛之下,百姓的底气和信心也足了不少。多少茶馆酒肆、瓦舍勾栏里的诗词被搬下了台,说书人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得到了重视,相当一批落魄的举子摇身一变成了撰写话本的好手,也顺势得了追捧。

    说书的内容很简单,一些莺莺燕燕的情爱,一些朝野奇闻轶事,占大头的则是关于后周朝廷的种种决策实施以及周围国家发生了新鲜事儿。百姓们平素接触不到那个级别的人物,不说不聊不打听的话又显得自己没本事,便往说书的地方跑去,端个椅子坐着,手里捧着一点豆子,听着说书人拉呱表演,自得其乐之余也晓得了不少事情。

    话本的内容多是由现实事例和坊间传闻改编而来,官吏们路过时喜欢听前者,和自己所了解的一对比,便知道坊间的流传程度和大家的意识到了什么层次;老百姓则喜欢后者,毕竟坊间能传将出来的,大多都是平头百姓喜欢听、愿意听的内容,吸引力大。

    在此趋势下,后者慢慢占据上峰,呈现出一片蓬勃发展的气象来。

    “好教看官听客们知道,这唐人啊地处江南,偏安一处,海路通畅而陆路难行,商贸发达,赚的银子也比咱稍稍多上那么点儿!”

    沂州城内一处茶肆中,簇拥着四五十人,人人面带痴醉之色看着台上的那个白衣年轻男子。倒不是说这群人有什么奇怪想法,实在是这人口才太好,讲得让人入了迷的,有些难以自禁罢了。

    “嘿!”那年轻男子一甩袖子,当即离开面前的小桌案,“有银子了怎么着?这位看官说要花,那肯定是要花的!”

    众人哄然大笑。

    “唐人要花,却总是花错地方!”年轻男子面色红润,显然讲到了要紧处,“诸位可都知道明教?”

    台下笑声登时一滞,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年轻男子也不露怯,只是继续放声说道:“明教嘛,看官听客们自然明白是个什么东西,咱这里就不多说……唐人的银钱呐,偏偏聚集在了一众大员大族手中,底下的百姓是能漏点吃的,可那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东西,如何能让人活着?”

    “百姓苦,明教趁机散步邪说,说当今朝廷,无论是南唐的朝廷还是咱们大周的朝廷,往西边的后蜀孟氏,北面的女真人,或者是关中雄踞的马氏西凉,都黑得不行!”年轻人昂首以对,“朝廷是黑,明教是白,若是百姓要吃上肉、喝上汤、住上房,过上好日子,便要从了明教,信其教义,尊其教使,谨凭明教为先,顺其指引,将朝廷尽数推翻,共建一个如同桃花源般的好地方!”

    台下一时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低声交流。

    “各位看官道是这是什么歪门邪道?”年轻人嘿嘿一笑,“近有方十三、王念经之乱,远有黄巾张角之变,顺其教义、从其教派,百姓能好到哪里去?”

    一提到方腊、王念经,看客们当即嘴唇发干,面色苍白起来。当年食菜魔教的事情大家未必经历过,可都从父辈祖辈那里听来,个中惨况乱象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若是没有方王之乱,大周此时不定已经将南唐吞了下来,中原一统了,如何还能轮到这群明教之人造次?

    “大周厉行捉拿、恳切劝说,才让明教在大周地界少了许多。”年轻人负手站立,目光扫过台下观众,“唐人呢,非但黎元百姓从教,就连有些地方刺史、知州、知府、转运使、宣抚使、节度使也纷纷影从!小子听说……”

    说到这里,年轻人将双手垂下,又稍稍作括弧状放到嘴边,声音放轻,惹得台下众人连忙竖起耳朵,靠后排的几个甚至站了起来,巴不得直接贴到台上去听。

    “就连那个金陵城,诸位可晓得?南唐的国都,朝廷所在,龙纛飘扬之地,文武百官群聚之所,南唐隆武皇帝和魏王也在彼处!其中居然混迹不少明教中人,在朝中引为援手,有难相帮,难怪明教事事顺遂,愈发繁盛,原来是这东西在作怪!”

    话音未落,看客们更是脸色大变,其中有几个竟几乎已经犹如土色,满脸不可置信,被台上的年轻人一眼捕捉到了。

    显然,这几个人的身份绝对不是普通的百姓或者小商小贩那么简单的。

    “今日小子家中有事,便不等说到傍晚了,明日此时,还请各位再来听上一遭,看看下回又是如何!”

    年轻人朝台下略一拱手,微微欠身,也不管看客们呼唤,便大步朝后台走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未几,等看客们散去后,那年轻人才从后台中探出个脑袋来,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过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拿帕子一擦,已经是满头大汗,这件白衣的后心也被汗水打了个湿透。

    “启鳌果然好口才,若是不做这录事参军,去当个说书的也是极好的!”

    年轻人身后闪出来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世子过誉了,启鳌自小爱听这话本,久而久之便学了点皮毛来,不足为提!”陈启鳌,也就是先前柴迁托季莆去寻找的,前世后周官居枢密副使的年轻参军,前段时间被一纸调令唤来了虎翼军,就一直在军中没有出来。

    此番柴迁令其装作说书人,将真真假假的明教和南唐朝廷勾结的消息传到在沂州经商的唐人耳中,由其传将回去。当然,想要煽动起来,不可能仅凭这一场说书……

    在其他手段同时实施的情况下,传得愈发扭曲的轶事私闻就这么进入了南唐地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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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朝廷文武与吾等联结,则山峦伫立于前,至即立崩;瀚海铺映于下,覆即立涸。万事莫不遇之而开,万物莫不见之而定,则大功乃成。——方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