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跪膝长谈
晚上8点，邓逸飞刚和同事张志强、张梓一起，去距离公司几百米之外的步行街吃完晚饭回来，刚好在天风大厦门口，碰到了刚下班的李嘉铭。
邓逸飞看到李嘉铭，拦住了他。
张志强和张梓跟李嘉铭简单打了声招呼，主动离开了。
邓逸飞见两人走远之后，转身陪着李嘉铭，一起往最近的园区南门方向走去。南门前段时间在修路，两旁的路灯都换成了白色大灯。
昏暗的夜晚，灯光洒在大街上密不透风，配合天风大厦顶楼的白色LED文字，很是和谐。
“嘉铭，怎么你们才下班？”
李嘉铭笑着说道，
“今儿有点事儿，你要干啥，要送我回家吗？”
邓逸飞看了看手机时间，
“等我到9点，我送你！”
“别！别！”说完李嘉铭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才吃晚饭？”
“不用停下来，我就送你到门口，饭后走两步。”说完邓逸飞指了指大门方向。两人继续迈开步子，邓继续说道，
“你不是也还没吃吗？说我。刚我7点多看你一直一个人在办公室。没叫你，看你忙。”
“我晚上吃得少！”李嘉铭放慢脚步转头看着邓逸飞，
“之前吃饭时你找我要的公司品牌新闻的一些集合，那个建议，运营部那边再弄了，那个蔡国庆估计这个星期五就能弄好，到时候直接和新的一版公司介绍、公司历程全部弄在一起，会做成册子，ppt版本也会有。”
邓逸飞停下脚步，拿出一根烟递给了李嘉铭。李嘉铭惊讶看着邓，然后顺势接过，
“你不是不抽烟嘛！好像！”
说完李嘉铭帮邓逸飞点上了，给自己点时，由于有风，打火机按了好几次，还转了个身。吸了一口后，他继续说道，
“来坐会儿吧！反正我也不着急，这会儿公交也没了。”
两人走出门口，坐到了马路边的台阶上。
“我就是偶尔抽点，抽的少。”
“少抽好，能不抽就不抽，最近业绩压力大？还是怎么。”
“业绩压力还好，就那事儿，李庆国那事儿。”
“白天不是就让你放心嘛，别想太多了，事情都没发生就着急想着对付。明天还有明天的烦恼。”
“哎没办法，现在我反复想了几次，李庆国那边，公司发给他的POS机器不是有问题嘛，因此损失了不少钱。我怕后期这个会拿来说事。”
“这我知道，我问了小赵那边了。真实情况是怎样的，我们不清楚，别轻易下结论。那两台机子已经被贺姐送到了商河科技那边，后面检查后才能知道原因。他也没追究责任，没闹，说明事情还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事实上，根据李嘉铭的判断，李庆国发来的那个视频，里面的文字以及李庆国说话时的口吻，明显有苗头不对的趋势，但此刻，他只想安抚好邓逸飞，今天上午两人已经就此事聊了接近半小时。
“对，最近这几天他不是去跑商户了嘛，自己在好好跑市场了。”
“那不挺好吗，怎么了。你还担心什么。”
“不过今天听他说，一家都没签下来。心情有点不稳定，有点沮丧。”
李嘉铭吐了口烟，看了一眼邓逸飞，两人没有对视，继续说道
“额我知道了，这个你别太操心，你帮不上忙，顺其自然，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知道。”
李嘉铭偷偷看着邓逸飞的表情，眼神呆滞，全身透露着不安、无奈，甚至还有些迷惘。这种眼神，来公司半年多里他从未见到过，上次像今天这样有人陪着、大晚上坐马路边，且看到这样低沉的眼神，还是以前毕业那会儿。
从背影上看，两人似乎是很潇洒地坐在马路边，灯光打在各自头上，人影很是清晰，但偶尔飘到地上的烟影，又让这场景多了份忧郁，也多了份沧桑。
邓逸飞慢慢吐出一口烟，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嘉铭，
“嘉铭，你处理问题客户时，真实遇到过那种客户吗？”
“哪种？”
邓逸飞看着前方，沉默了片刻，酝酿着情绪，
“家里实际没什么钱，但就买了我们公司的系统，最后又做不起来。”
“为什么问这个！我们客户现在这么多，里面应该可能会有，我觉地。”
“也没啥，就问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的，那个东西很困扰你吗？”
“我不知道。”
“说实话，那种我也有。我懂你，真的懂你。”
此时，李嘉铭并不知该说些其他什么，尽管已经清楚知道困惑邓逸飞的大致原因，但还是不敢轻易开口说任何建议。
“嘉铭，你知道，我是为了女朋友才从BJ回来，说实话有些冲动，但也很值得。现在做移动支付，我很看好他的未来，以后一定会有大的变化，很便利这个东西，但是！”
邓逸飞没有把话说完，突然闭上了嘴，直勾勾地望着李嘉铭。
“但是什么？说完。”
“我来公司也接触了不少客户，同组的几个，包括其他组的张梓、张小丽这些，他们的客户我也亲眼见过，我觉得，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想做移动支付做起来做出成绩，真的很难，有些客户连支付宝自己都没用过，甚至个别微信都没一个，他们怎么做的起来！”
“嗯！我知道。”
“当然，我并不是说完全做不起来，我知道我们公司也有不少优秀客户，我只是说绝大部分客户想做起来，太困难了，真的困难，没资源、没人脉，很难做的。当然也有些聪明的客户，知道支付里面很多花样，水很深，打擦边球。但至少我自己看到的大部分，难！很难！”
“嗯。”
两人十多秒都没有说话。
李嘉铭一看邓逸飞不说了，抽了两口烟后，慢慢说道，
“怎么说了，这种问题比较复杂，很多东西我们决定不了，做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创业，百死一生，如果这事情容易，我们自己早就创业去了。”
“我知道。”
“逸飞，人活着，都得有个立场，或赚钱或追求大义追求真善美，都行。只要有了立场，那很多东西必然会大于是非对错。”
“我有立场！”
“我知道你有，不然今天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你说这些话，我真的很佩服你，其他销售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但是，我也要提醒一句，多为自己或者自己家人考虑。每天都得首先满足我们自己的需要，有些东西得一步一步来。乱了容易把自己生活弄乱，你懂吗？”
说完李嘉铭神情专注的看着邓逸飞的侧脸，而且一直盯了两秒钟，直到看见邓逸飞轻微地点头，心才放了下来，继续说道，
“听我的，这样想挺好的，但不要陷进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了，我们公司的技术和服务在行业里算比较靠谱的，我们有些同行，你想想看，像‘小众科技’、‘天祥科技’那些公司，真的就是几乎等同于诈骗了，给客户开个账号就说是自己开发的，然后也没客服，那种公司才是真的可恶！”
“他们那些公司怎么不怕这些？不怕人上门维权吗？”
“死猪不怕开水烫，合同都签了，他们肯定该规避的都规避了。公司不行了，就再注册一家公司继续玩儿。这些公司的目标真的就只是钱了。”
“哎。”
“你像‘小众科技’，前身是‘天安科技’。‘天祥科技’，前身是‘微悠科技’，网站直接换个logo就能继续玩儿。”
“嗯。”
“所以你再看看我们公司，安心工作吧。”
邓逸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这问题之前我来公司不久时，也跟老周、陈冬冬，还有之前我这个岗位离职的侯晓光几个都聊过，这问题说来复杂，也不复杂。”
李嘉铭很专注地看着邓逸飞，
“你可以这样试着想想，我们这些客户既然来考察，说明他们就是想创业、想做生意、想拥抱新的东西，即使有些客户你觉地他做不起来，你可能出于好意，不愿意把东西卖给他，拒绝他，怕他赔掉，但你要知道，这些客户也不是傻子，你觉得普通一般人，会自己一个人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千里迢迢地过来吗？肯定不是。难道他们就只能，或者说只配被你拒绝吗？更不是。而且，许多客户考察了我们公司以后，你觉得，他们不会去其他公司考察吗？我们一半以上的客户也会去罗门科技那边，最后才做决定。就跟谈恋爱一样，有些事情，你以为你是为了女朋友好，然后替她做决定，结果是女朋友并不想这样，而你却提前做了。这样其实很‘自私’，一直这样的话，两个人迟早会分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听完最后一句，邓逸飞笑了，
“很有经验嘛，有故事。”
李嘉铭没有笑，认真看着马路另一边的一辆车，聚精会神地继续说着，
“我们有些竞争对手，跟诈骗没什么两样，为了把客户的钱弄到手，网上到处抄文案，有些抄我们的模式，说是技术公司，连个程序员都没有，这种公司你说他们怎么做服务，有些公司的人数，还没我们公司客服部门人多，你放心把这些客户推给他们吗？你觉地他们会跟你一样做好事，故意拒绝他们吗？不会，他们会像牲口一样扑向猎物。你那样做，有更大可能性是，反而害了他们。”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
李嘉铭抽了口烟，烟灰没来得及散，落到了自己的右脚上。邓逸飞提醒了下他。
李嘉铭一边弹脚抖掉烟灰，一边继续说道，
“还有，即使，即使你最后说服他们什么都不做，有些客户自己不会甘心的，他们回了家，以后移动支付起来了，他们还会抱怨你！未来谁都不知道会怎样，而且你也相信这事情迟早会有人做起来，对不对？张三做不起来，李四做不起来，但总有个有名有姓的会把这事儿做起来。是不是！”
“嗯。”
李嘉铭最后抽了一口，然后把烟放脚底踩灭后扔到了旁边的下水道里，扔完后，他蹲到邓逸飞面前半米多远的位置，看着邓说道，
“总之，老邓，逸飞，你能那样想是好的，但退一万步讲，你总得多为你自己多想想，为你女朋友想想，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年轻时就该好好工作，努力多赚钱，先照顾好你自己和家人。还有很多行业都是这样，不仅仅是我们这一行。所有行业都没法既赚钱又赚吆喝，总会有人看不惯你。”
邓逸飞听完后长舒一口，把烟灭了。
“老邓，有句话你相信吗，有些人说，这个年代，有才的人早起来了。你觉地是不是真的。”
“不是吗？难道。”
邓逸飞说完两眼瞪着李嘉铭。
李嘉铭摇了摇头，
“我觉地不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生活在别人的视线里，或者说是别人的评价之中。有些人，包括我们的一些客户，他们其实想法很单纯。之前我们有个客户是农民，在贵州那边种了大半辈子蔬菜，然后来公司买了套低版本的系统，他就是想试试新的东西，最后没成功，他也没闹，是张梓的一个客户，好像姓冈，四十多岁。我们这个产品，说是系统或者说移动支付、线上营销啥的，但其实也是个体力活，需要到处跑。很多买我们系统的这些客户也只是想尝试下新东西，不想被这个年代所抛弃。成不成功，有那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重要，但实际没那么重要。贵在自知，贵在体验。我们能做的，不过只是推他们一把，但并不能替他们做决定，做决定的都是他们自己。”
“是的。这我懂！”
“不管我们国家沿海有多发达，BJ上海深圳等地有多繁荣，我们始终是发展中国家，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很多基础教育没跟上，像你我这样的年轻人，只能更多先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努力不给国家添麻烦，不成社会的累赘。公司层面只要做到不违法乱纪，该承担责任承担责任，我们自己就尽量把工作的事情想简单一点，年轻时大胆干、大胆闯就行了！说句难听的，我们还在一个幸福需要‘抢’的年代，很多看病的钱得靠我们自己付！”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似乎凝固。
几秒钟后，邓逸飞突然笑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行，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听你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感谢！回头请你吃饭。你赶紧起来，别人看着容易误会。”
李嘉铭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双膝着地，随即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你说的，我这人耳根子软，玩笑话容易当真！以后改善生活就靠你了！”
“行行没问题，那先这样，李庆国有新动态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好好做销售就行了，要相信公司，问题来了有公司，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
“好，那我先上去了。”
李嘉铭一动不动看着邓逸飞慢慢走进大楼，刚刚看见邓眼神里的不安，仿佛就像看见了几个月前的自己。他一直望着邓的背影走进大厦里，直到那一点黑色消失在转角处。
此刻，在李嘉铭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挣扎，说不出的困惑，以及说不出的感伤。人，尤其是善于安慰朋友的人，对于旁人的问题，会有一种超出自身理解以外的豁达和通透。其中的“豁达”往往是真实的，因为大都事不关己。至于“通透”却着实不一定，有些甚至是虚伪、丑陋的，但人并不会为这部分的“虚伪丑陋”而自责，相反，它是阳光的，自在的，易享受的。
有些话，虽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能安慰朋友，却不一定能安慰到自己。有些东西跟打麻药一样，麻到最后，全身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麻”的滋味。
来公司的前两个月，李嘉铭没有主动找人聊过这类问题，公司里似乎对这些也很敏感，没人愿意拿出来说，或者说是都在故意逃避。并且，李嘉铭意识到，和同事聊这类话题，估计同事也会觉得他很傻，对实际问题的帮助几乎没有，直到后面他第二次和销售部那边同事聚餐“蹭饭”时，遇到销售部的一个已经离职的老同事阿松哥，两人在喝酒后在厕所聊了很多，而李庆国这个客户正是阿松哥“留给”邓逸飞的。
在那次聊过之后，李嘉铭也才知道，其实销售部很多新同事在刚开始几个月里，都会遇到这种“挣扎”，尤其是那些年龄偏小的或者说刚入行做销售的新人。这种“挣扎”会自动帮公司淘汰和选择一批人，有些人能看透，有些人看不透，还有些人不想看透，但怎么想不重要，结果是一切的通行证。阿松在公司呆过半年，之前是老周一组的人，西湖城本地人，去年家里拆迁后，就辞了职，因为跟组里关系一直都很好，每次聚餐老周都会叫上他。
如今，客户常规操作问题一般客服能解决，解决不了的、开始闹矛盾的、喊着要退款的，都会汇集到李嘉铭这边。但客服都解决不了的，交给他实际作用也不大，和客户沟通只能靠销售自己或者孙总，李嘉铭只是像个“网警”一样，捍卫和守护着公司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嘉铭转身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李庆国目前的状况。根据目前反馈的信息来看，目前李庆国状态还算正常，实际没有喊着退款也没有在网上乱发信息，但后台的账号密码已经修改过，客服小赵已无法直接看到其后台真实数据。
走到红绿灯处，李嘉铭下意识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了声平安，然后开始找车，一个人准备骑自行车回家。
邓逸飞看到李嘉铭，拦住了他。
张志强和张梓跟李嘉铭简单打了声招呼，主动离开了。
邓逸飞见两人走远之后，转身陪着李嘉铭，一起往最近的园区南门方向走去。南门前段时间在修路，两旁的路灯都换成了白色大灯。
昏暗的夜晚，灯光洒在大街上密不透风，配合天风大厦顶楼的白色LED文字，很是和谐。
“嘉铭，怎么你们才下班？”
李嘉铭笑着说道，
“今儿有点事儿，你要干啥，要送我回家吗？”
邓逸飞看了看手机时间，
“等我到9点，我送你！”
“别！别！”说完李嘉铭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才吃晚饭？”
“不用停下来，我就送你到门口，饭后走两步。”说完邓逸飞指了指大门方向。两人继续迈开步子，邓继续说道，
“你不是也还没吃吗？说我。刚我7点多看你一直一个人在办公室。没叫你，看你忙。”
“我晚上吃得少！”李嘉铭放慢脚步转头看着邓逸飞，
“之前吃饭时你找我要的公司品牌新闻的一些集合，那个建议，运营部那边再弄了，那个蔡国庆估计这个星期五就能弄好，到时候直接和新的一版公司介绍、公司历程全部弄在一起，会做成册子，ppt版本也会有。”
邓逸飞停下脚步，拿出一根烟递给了李嘉铭。李嘉铭惊讶看着邓，然后顺势接过，
“你不是不抽烟嘛！好像！”
说完李嘉铭帮邓逸飞点上了，给自己点时，由于有风，打火机按了好几次，还转了个身。吸了一口后，他继续说道，
“来坐会儿吧！反正我也不着急，这会儿公交也没了。”
两人走出门口，坐到了马路边的台阶上。
“我就是偶尔抽点，抽的少。”
“少抽好，能不抽就不抽，最近业绩压力大？还是怎么。”
“业绩压力还好，就那事儿，李庆国那事儿。”
“白天不是就让你放心嘛，别想太多了，事情都没发生就着急想着对付。明天还有明天的烦恼。”
“哎没办法，现在我反复想了几次，李庆国那边，公司发给他的POS机器不是有问题嘛，因此损失了不少钱。我怕后期这个会拿来说事。”
“这我知道，我问了小赵那边了。真实情况是怎样的，我们不清楚，别轻易下结论。那两台机子已经被贺姐送到了商河科技那边，后面检查后才能知道原因。他也没追究责任，没闹，说明事情还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事实上，根据李嘉铭的判断，李庆国发来的那个视频，里面的文字以及李庆国说话时的口吻，明显有苗头不对的趋势，但此刻，他只想安抚好邓逸飞，今天上午两人已经就此事聊了接近半小时。
“对，最近这几天他不是去跑商户了嘛，自己在好好跑市场了。”
“那不挺好吗，怎么了。你还担心什么。”
“不过今天听他说，一家都没签下来。心情有点不稳定，有点沮丧。”
李嘉铭吐了口烟，看了一眼邓逸飞，两人没有对视，继续说道
“额我知道了，这个你别太操心，你帮不上忙，顺其自然，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知道。”
李嘉铭偷偷看着邓逸飞的表情，眼神呆滞，全身透露着不安、无奈，甚至还有些迷惘。这种眼神，来公司半年多里他从未见到过，上次像今天这样有人陪着、大晚上坐马路边，且看到这样低沉的眼神，还是以前毕业那会儿。
从背影上看，两人似乎是很潇洒地坐在马路边，灯光打在各自头上，人影很是清晰，但偶尔飘到地上的烟影，又让这场景多了份忧郁，也多了份沧桑。
邓逸飞慢慢吐出一口烟，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嘉铭，
“嘉铭，你处理问题客户时，真实遇到过那种客户吗？”
“哪种？”
邓逸飞看着前方，沉默了片刻，酝酿着情绪，
“家里实际没什么钱，但就买了我们公司的系统，最后又做不起来。”
“为什么问这个！我们客户现在这么多，里面应该可能会有，我觉地。”
“也没啥，就问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的，那个东西很困扰你吗？”
“我不知道。”
“说实话，那种我也有。我懂你，真的懂你。”
此时，李嘉铭并不知该说些其他什么，尽管已经清楚知道困惑邓逸飞的大致原因，但还是不敢轻易开口说任何建议。
“嘉铭，你知道，我是为了女朋友才从BJ回来，说实话有些冲动，但也很值得。现在做移动支付，我很看好他的未来，以后一定会有大的变化，很便利这个东西，但是！”
邓逸飞没有把话说完，突然闭上了嘴，直勾勾地望着李嘉铭。
“但是什么？说完。”
“我来公司也接触了不少客户，同组的几个，包括其他组的张梓、张小丽这些，他们的客户我也亲眼见过，我觉得，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想做移动支付做起来做出成绩，真的很难，有些客户连支付宝自己都没用过，甚至个别微信都没一个，他们怎么做的起来！”
“嗯！我知道。”
“当然，我并不是说完全做不起来，我知道我们公司也有不少优秀客户，我只是说绝大部分客户想做起来，太困难了，真的困难，没资源、没人脉，很难做的。当然也有些聪明的客户，知道支付里面很多花样，水很深，打擦边球。但至少我自己看到的大部分，难！很难！”
“嗯。”
两人十多秒都没有说话。
李嘉铭一看邓逸飞不说了，抽了两口烟后，慢慢说道，
“怎么说了，这种问题比较复杂，很多东西我们决定不了，做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创业，百死一生，如果这事情容易，我们自己早就创业去了。”
“我知道。”
“逸飞，人活着，都得有个立场，或赚钱或追求大义追求真善美，都行。只要有了立场，那很多东西必然会大于是非对错。”
“我有立场！”
“我知道你有，不然今天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你说这些话，我真的很佩服你，其他销售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但是，我也要提醒一句，多为自己或者自己家人考虑。每天都得首先满足我们自己的需要，有些东西得一步一步来。乱了容易把自己生活弄乱，你懂吗？”
说完李嘉铭神情专注的看着邓逸飞的侧脸，而且一直盯了两秒钟，直到看见邓逸飞轻微地点头，心才放了下来，继续说道，
“听我的，这样想挺好的，但不要陷进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了，我们公司的技术和服务在行业里算比较靠谱的，我们有些同行，你想想看，像‘小众科技’、‘天祥科技’那些公司，真的就是几乎等同于诈骗了，给客户开个账号就说是自己开发的，然后也没客服，那种公司才是真的可恶！”
“他们那些公司怎么不怕这些？不怕人上门维权吗？”
“死猪不怕开水烫，合同都签了，他们肯定该规避的都规避了。公司不行了，就再注册一家公司继续玩儿。这些公司的目标真的就只是钱了。”
“哎。”
“你像‘小众科技’，前身是‘天安科技’。‘天祥科技’，前身是‘微悠科技’，网站直接换个logo就能继续玩儿。”
“嗯。”
“所以你再看看我们公司，安心工作吧。”
邓逸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这问题之前我来公司不久时，也跟老周、陈冬冬，还有之前我这个岗位离职的侯晓光几个都聊过，这问题说来复杂，也不复杂。”
李嘉铭很专注地看着邓逸飞，
“你可以这样试着想想，我们这些客户既然来考察，说明他们就是想创业、想做生意、想拥抱新的东西，即使有些客户你觉地他做不起来，你可能出于好意，不愿意把东西卖给他，拒绝他，怕他赔掉，但你要知道，这些客户也不是傻子，你觉得普通一般人，会自己一个人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千里迢迢地过来吗？肯定不是。难道他们就只能，或者说只配被你拒绝吗？更不是。而且，许多客户考察了我们公司以后，你觉得，他们不会去其他公司考察吗？我们一半以上的客户也会去罗门科技那边，最后才做决定。就跟谈恋爱一样，有些事情，你以为你是为了女朋友好，然后替她做决定，结果是女朋友并不想这样，而你却提前做了。这样其实很‘自私’，一直这样的话，两个人迟早会分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听完最后一句，邓逸飞笑了，
“很有经验嘛，有故事。”
李嘉铭没有笑，认真看着马路另一边的一辆车，聚精会神地继续说着，
“我们有些竞争对手，跟诈骗没什么两样，为了把客户的钱弄到手，网上到处抄文案，有些抄我们的模式，说是技术公司，连个程序员都没有，这种公司你说他们怎么做服务，有些公司的人数，还没我们公司客服部门人多，你放心把这些客户推给他们吗？你觉地他们会跟你一样做好事，故意拒绝他们吗？不会，他们会像牲口一样扑向猎物。你那样做，有更大可能性是，反而害了他们。”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
李嘉铭抽了口烟，烟灰没来得及散，落到了自己的右脚上。邓逸飞提醒了下他。
李嘉铭一边弹脚抖掉烟灰，一边继续说道，
“还有，即使，即使你最后说服他们什么都不做，有些客户自己不会甘心的，他们回了家，以后移动支付起来了，他们还会抱怨你！未来谁都不知道会怎样，而且你也相信这事情迟早会有人做起来，对不对？张三做不起来，李四做不起来，但总有个有名有姓的会把这事儿做起来。是不是！”
“嗯。”
李嘉铭最后抽了一口，然后把烟放脚底踩灭后扔到了旁边的下水道里，扔完后，他蹲到邓逸飞面前半米多远的位置，看着邓说道，
“总之，老邓，逸飞，你能那样想是好的，但退一万步讲，你总得多为你自己多想想，为你女朋友想想，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年轻时就该好好工作，努力多赚钱，先照顾好你自己和家人。还有很多行业都是这样，不仅仅是我们这一行。所有行业都没法既赚钱又赚吆喝，总会有人看不惯你。”
邓逸飞听完后长舒一口，把烟灭了。
“老邓，有句话你相信吗，有些人说，这个年代，有才的人早起来了。你觉地是不是真的。”
“不是吗？难道。”
邓逸飞说完两眼瞪着李嘉铭。
李嘉铭摇了摇头，
“我觉地不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生活在别人的视线里，或者说是别人的评价之中。有些人，包括我们的一些客户，他们其实想法很单纯。之前我们有个客户是农民，在贵州那边种了大半辈子蔬菜，然后来公司买了套低版本的系统，他就是想试试新的东西，最后没成功，他也没闹，是张梓的一个客户，好像姓冈，四十多岁。我们这个产品，说是系统或者说移动支付、线上营销啥的，但其实也是个体力活，需要到处跑。很多买我们系统的这些客户也只是想尝试下新东西，不想被这个年代所抛弃。成不成功，有那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重要，但实际没那么重要。贵在自知，贵在体验。我们能做的，不过只是推他们一把，但并不能替他们做决定，做决定的都是他们自己。”
“是的。这我懂！”
“不管我们国家沿海有多发达，BJ上海深圳等地有多繁荣，我们始终是发展中国家，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很多基础教育没跟上，像你我这样的年轻人，只能更多先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努力不给国家添麻烦，不成社会的累赘。公司层面只要做到不违法乱纪，该承担责任承担责任，我们自己就尽量把工作的事情想简单一点，年轻时大胆干、大胆闯就行了！说句难听的，我们还在一个幸福需要‘抢’的年代，很多看病的钱得靠我们自己付！”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似乎凝固。
几秒钟后，邓逸飞突然笑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行，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听你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感谢！回头请你吃饭。你赶紧起来，别人看着容易误会。”
李嘉铭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双膝着地，随即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你说的，我这人耳根子软，玩笑话容易当真！以后改善生活就靠你了！”
“行行没问题，那先这样，李庆国有新动态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好好做销售就行了，要相信公司，问题来了有公司，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
“好，那我先上去了。”
李嘉铭一动不动看着邓逸飞慢慢走进大楼，刚刚看见邓眼神里的不安，仿佛就像看见了几个月前的自己。他一直望着邓的背影走进大厦里，直到那一点黑色消失在转角处。
此刻，在李嘉铭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挣扎，说不出的困惑，以及说不出的感伤。人，尤其是善于安慰朋友的人，对于旁人的问题，会有一种超出自身理解以外的豁达和通透。其中的“豁达”往往是真实的，因为大都事不关己。至于“通透”却着实不一定，有些甚至是虚伪、丑陋的，但人并不会为这部分的“虚伪丑陋”而自责，相反，它是阳光的，自在的，易享受的。
有些话，虽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能安慰朋友，却不一定能安慰到自己。有些东西跟打麻药一样，麻到最后，全身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麻”的滋味。
来公司的前两个月，李嘉铭没有主动找人聊过这类问题，公司里似乎对这些也很敏感，没人愿意拿出来说，或者说是都在故意逃避。并且，李嘉铭意识到，和同事聊这类话题，估计同事也会觉得他很傻，对实际问题的帮助几乎没有，直到后面他第二次和销售部那边同事聚餐“蹭饭”时，遇到销售部的一个已经离职的老同事阿松哥，两人在喝酒后在厕所聊了很多，而李庆国这个客户正是阿松哥“留给”邓逸飞的。
在那次聊过之后，李嘉铭也才知道，其实销售部很多新同事在刚开始几个月里，都会遇到这种“挣扎”，尤其是那些年龄偏小的或者说刚入行做销售的新人。这种“挣扎”会自动帮公司淘汰和选择一批人，有些人能看透，有些人看不透，还有些人不想看透，但怎么想不重要，结果是一切的通行证。阿松在公司呆过半年，之前是老周一组的人，西湖城本地人，去年家里拆迁后，就辞了职，因为跟组里关系一直都很好，每次聚餐老周都会叫上他。
如今，客户常规操作问题一般客服能解决，解决不了的、开始闹矛盾的、喊着要退款的，都会汇集到李嘉铭这边。但客服都解决不了的，交给他实际作用也不大，和客户沟通只能靠销售自己或者孙总，李嘉铭只是像个“网警”一样，捍卫和守护着公司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嘉铭转身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李庆国目前的状况。根据目前反馈的信息来看，目前李庆国状态还算正常，实际没有喊着退款也没有在网上乱发信息，但后台的账号密码已经修改过，客服小赵已无法直接看到其后台真实数据。
走到红绿灯处，李嘉铭下意识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了声平安，然后开始找车，一个人准备骑自行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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