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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将行

    谈和归国的准备,从腊月开始。整整一个月,北秦和东凉不断往来,终于在初春之际有了一个结果。

    东凉派来的使臣,是礼部侍郎凌盛。

    无忧小妹妹,也知道了南宫冕要走的消息。哭闹了好久,才在六哥的劝慰下渐渐接受。只不过,每次见到南宫冕,无忧还是会红了眼眶。

    南宫冕和拓答瓦也极为难过,却也只能强忍不舍,假装很开心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别的日子终将来临。

    分别前一日,拓颜来看望南宫冕。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年轻的自己那么相像。同样气血方刚,同样是个骁将,同样的闪耀和辉煌。可一切,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扰。

    曾经,真的就只是过去。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眼前这个顾盼自雄的人着实令南宫冕感到恶心。三年的相处,让他觉得这个人,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禽兽。

    拓颜万分不舍地望着对方。南宫冕把脸转向一边。

    拓颜凝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起来,向门外走去。

    路过门边的案几,拓颜将一块白玉轻轻地放在上面。

    南宫冕望着这块玉,压抑住了内心的火,反而将它拾起,放在目光可及之处。

    这是仇恨的见证。

    迟早有一天,会血债血偿。

    拓答瓦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又拎着一坛葡萄夜酒,似乎想一醉方休。

    “先生,怕是以后都不能再喝道这么好的酒了。”

    “怎么今天客气起来了?”

    “我……”拓答瓦开始哽咽。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以后有缘,就会再见的。”南宫冕顿了顿,道:“我们东凉也有美酒,下回你为特使来往,就请你尝尝吧。”

    拓答瓦笑了笑,点点头,却始终止不住眼泪。

    “无忧呢?怎么不见她?”南宫冕转移了话题。

    “我早早地让嬷嬷哄她去睡了。明天你早点走吧,免得让她瞧见,又要闹了。”

    “可她总是要面对的。她以后会面对更多的东西。她是公主,总是逃避不了和亲的命运。你是哥哥,真要劝劝她。”

    “我知道。”

    随后,空气一片寂静,只剩叮叮当当地碰碗声。

    “你……那个……回去之后,怎么样?”

    “嗯?”酒过三巡后的两个人,不清不楚地交谈着。

    “答瓦是指,先生回到东凉以后……”

    “你今天怎么如此客气,一口一个‘先生’的?”南宫冕缓了一下气氛,清醒了一下头脑,道:“你是指我回东凉以后,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受到礼遇,是吗?”

    拓答瓦默默点了一下头。

    “这个你不用担心,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一个佑安王,东凉皇帝是我亲哥哥,不会受难的。”

    “可是……可是……恕我直言,人心难测啊。”

    “我当然知道,你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幸福快乐地活着,是吗?”

    “是。答瓦就是这个意思。”

    “回到东凉,回到我的家,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无论以后会怎样,就算诚儿哥哥不信任我要褫夺我的王位,也不要紧,在乡下过舒坦日子,也是我所向往的。你不用担心了。”虽嘴上这么说,可南宫冕坚信,那个少时护佑自己的哥哥,一定会继续护翼自己的。

    “真的?”

    “真的。”南宫冕笑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的好意。为了朋友,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就算朋友是敌国的王爷,自己也要尽全部心力,去帮助。这份心,是有多难得啊。

    “冕儿,看到你心愿已成,我就很开心了。”拓答瓦举起酒杯,道:“我敬你。”

    碰杯之后,南宫冕笑道:“明日我还要赶路,不要喝太多了。”

    “依你的酒量,还怕这些?”

    相视而笑。

    突然,南宫冕故作忧心的样子:“我倒是没什么,可我走了以后,谁陪你天天喝酒谈心、照顾妹妹啊?”

    “你还担心我?!我好说歹说也是北秦六王爷、北秦帝的同胞弟弟,我这三年多来也立下了不少功劳的,谁敢动我?北秦局势再乱,我自信也能应付,你甭担心了。”拓答瓦自信道。

    “功高震主,位高权重之人反而要小心。你以后能低调就低调吧,别再干出像上回在大殿上顶撞兄长这样的蠢事了。上次听说你……真担心死我了。”南宫冕叹道。

    静默一阵之后,拓答瓦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真的,你那个皇帝哥哥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真的不会。从小他就护佑我长大。他虽是庶出,却在我心中,与嫡出的我并无两样。嫡长皇兄大我们很多,又辅佐父皇忙于朝政,与我们不亲近。也只有诚儿哥哥,一直一直带我们玩,照顾我们。”说起这些遥远的回忆,南宫冕一阵感慨,期待又甜美。

    “那先生,在建邺可还有什么朋友?”

    “当然有了,年少时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的世家公子虽说是纨绔子弟,却是实实在在的重情重义之人,若有什么事,一定会相助的。真的,你不必担心我了。”

    说到旧日故友,南宫冕并不想去猜忌。毕竟东凉江山可保,家国尚在,自己也将归故里,这是南宫冕奢望所求却一直不得的,如今得了,已是幸事,不再过多去期待什么,别无所求了。

    “唉。”拓答瓦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好。只是以后,不能再见了。”

    南宫冕被眼前这个朋友弄得哭笑不得。虽说伤感,可回东凉,毕竟是一件开心的事,拓答瓦也为他感到开心。可是世间,何处来的完满呢?

    “答瓦,你真的不应这么伤感,这是一件开心的事,不是吗?以后见面,有的是机会,东凉北秦自当邦交,特使往来频繁。你是王爷,出使他国是极有可能的,怎么会再也不能见到呢?”

    拓答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今天是我过于伤感了。”

    可是可是,以后万一在战场上短兵相见,该如何呢?

    两个昔日的好朋友,却要站在对立面,这结局,会是有多伤悲啊。

    南宫冕不敢再想,更不敢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祈祷,一切安好,不要把难题交给他们。

    他不知道,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发生。

    南宫冕微笑着,道:“若是有缘,必会再见的。”

    “是,答瓦也长大了,也要会控制自己。你常常教我的这些道理,我一定铭记。”

    “来来来,继续喝。”南宫冕故意笑道。

    “可是你明天还要……”

    “我是说你喝,我不喝,我就看看。”

    “你这个人……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啊。”拓答瓦嗔怒道,可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

    这一夜,南宫冕一直在安慰着,可他也不知,这未来的路如何。

    毕竟时过境迁,毕竟江山早已不是当年,毕竟换了人间。

    纵然回去,纵然皇兄对自己尚好、老友仍在,可父亲母亲,总归不在了。留下的,是仇恨和羞辱,还有尚在复兴的国。山河不稳,时局动荡,一切还待着自己与皇兄去维护。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拓答瓦举起手中酒盏,道:“先生是我拓答瓦少数景仰的人之一,能与先生对酌,是答瓦的荣幸。请先生与我共饮此酒,以祭三年为友时光。”

    南宫冕斟了一樽浊酒,两相照应,一饮而尽。

    对月共谈心,把酒言欢,世间能有几人呢?

    怕是此后,答瓦又要月下独酌了。南宫冕想着,不舍万分。

    纵然我对北秦有恨,可眼前之人却是实诚心人。

    人生几回,能交一知己,已是满足了。更何况,还在敌国为质时。

    南宫冕只顾念拓答瓦,认为自己无忧,却忘了,自己同样处于孤境。

    他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未来。

    一夜无眠,唯有牵念。

    酒过后,静默。

    一宿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