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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废后(六)

    顾落却醒来时,还浑浑噩噩,犹似在梦中。

    等她彻底睁开眼睛,目光明亮,能望清眼前人时,彻底呆住了。

    “雪山……你……”她指着他,不可思议,“我在哪儿?!”

    春生握着茶杯,朝她一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落却晃了晃头,心里一时接受不过来:“我不是死了吗?”

    春生笑容满面:“金蝉脱壳,你自己用过的招数都忘了?!哦……当年你还收买了殊消阁叫人刺杀你,没想到,被皇上识破了。”

    “什么识破,明明是他无孔不入,连一个杀手组织里都安排了他的人。”

    她本能反驳,当时事关生死,自己可是深思熟虑才下此决定的,还动用了爹留给她的家产,虽然,后来证实了,那所谓的家产,实际上是大王爷,坐山观虎斗,不怀好意地利用父亲之名,送来的银子……

    可也是银子啊,是她唯一的后路了,却跟他过第一招时,就动用了那么多,让当时孤立无援的她心疼了好一会儿。

    结果,这孤注一掷,还败了!

    “棋差一招就是棋差一招,自己耳根子软,听说江湖上有个殊消阁,就连人家底细都不查,自个儿先撂了底儿,还那么多借口。”

    春生摇了摇头,这样的她,不知要让宫里那位操多少心。

    “呵,我查,我查就能查到么,皇上的本事……你不知道?!”

    顾落却用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睛,有那么两回,看到的,都是真实的春生,彻底明白了过来,陡然直起身要下床,她发音微颤,忍不住红了眼眶:“金蝉脱壳,金蝉脱壳……”

    “也是,有些人事,终究不是你能查到的。”春生点了点头,再看向顾落却时,只见这女子好像要哭了。

    一时间束手无策:“喂,你忍住啊……”

    顾落却不理他的话,灼灼地望他:“弋静深是相信我没有杀太上皇的,对不对,不然他为什么放我走?!”

    果然是问这句话啊,依着那个人给的回答,春生清了清嗓子,陈述道:“信与不信不重要,顾落却,你恢复自由了。”

    顾落却一下子仿佛被定住了,表情渐渐地淡了下来。

    “你们现在,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百姓,你们的身份,已经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信不信,的确已经不重要了,从此你天高任鸟飞,任他江山如画,美人天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啊,他还真是懂她。

    一出手,就给了她最渴望的自由。

    可是……

    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她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春生含有深意道:“顾落却,忘了皇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有忘了他,你才能真正为拥有的而感到快乐、自在。”

    “否则,在他身边,想出宫,在宫外,又舍不得宫里的他……你这是在折磨两个人。”

    春生说的对。

    弋静深做的也对,出人意料地利用了这个契机把她送出了宫,只是太上皇在地底下,可能又要被气死一回吧:他终究是斗不过他的这个儿子。

    “……”明白了一切,顾落却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你回去告诉他,多谢。”

    “……好。”

    夫妻之间,最后竟只剩下了多谢二字,顾落却闭上眼,不肯让人察觉到她半分隐痛。

    春生道:“这里是你客栈,以后出门,最后依旧带着面纱,你的容貌不易示人。”

    反正这样的生活,也不是没过过,只是这一次,心里的人,换了,好像以后也不会再改了。

    顾落却颔首。

    “那我的孩子……”她突然想起来,紧张地看向春生。

    “皇上的意思是,你最后落胎,因为,你以后的夫君恐怕非常人,容忍不了这一点。”

    所以说,他还在。

    顾落却抚着小腹,眼神坚定:“我要生下他。”

    春生片刻震惊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这次给你服了息生丸,使你气息全无,哄了众人,把你带出来,这种药,让成人都难过,对孩儿自然有害处。”

    顿了顿:“即便不知道生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你还要生?!”

    一把斧头生生把心劈开两半也不过如此,顾落却终是疼得忍不住,让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情。

    只是一丝,可春生却感觉入目深刻,能感受到为母者心中的自责难过。

    “现在弄了,还能把身子清个干净,再孕不难。若是执意要生,有个万一,可能影响到你往后………能否再有孩子。”

    是聪明人,总会选择前者吧。

    至于后者……

    连生下来的孩子健不健康都无法保证,何必要拿女儿身去冒那么大的险?!

    “往后……”顾落却自嘲一笑,“我与他还能有往后吗?”

    春生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个皇帝狠绝果断,估计他自个儿也有自知之明,从此才决定就做个孤家寡人。

    “弋静深是个天生做皇帝的料,而你却不是做皇后的料,顾落却,你说呢?!”

    春生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顾落却望着他走到门口,才静静地喊住了:“你可知道水三?!”

    春生想了想,摇头:“不认识,他是谁?”

    “……一个吹箫很好听的人。”

    顾落却垂下了眸。

    春生平平地哦了一声,打开门走出了屋子。

    一瞬间从楼下传来的喧闹,随着屋门再次被春生合上,屋子变得异常安静。

    顾落却才低低地补充了后半句:“也是一个教我武功的师傅。”

    ……

    三月后。

    深冬越来越冷了,外头大雪纷飞,把整个人间都幻化成白茫茫的模样,冷的人瞧着冰凉,幸福的人瞧着只觉得美不胜收。

    顾落却坐在生着炭火的屋子中,手执毛笔,抄写旁边那份皇帝在一月前,已被她临摹了不少份的罪己诏……

    抄写着他的字,好像是在触碰他的心一样。

    字字句句,都说他自己德行有亏,背后意思,整个儿就是皇后也没错,都是他太惯,都是他的错。

    他把自己放在老百姓的舌头上,哪怕百年也无谓,这样的弋静深,她情愿相思成疾,也不舍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