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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废后(八)

    顾落却本欲放下杯子,这一句猝不及防,令她毫无防备,打得她猝不及防,手腕一晃,掌心杯歪斜,泼出了不少清茶。

    “无事,温度尚可。”顾落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抽出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可那时……弋静深的心底应该是冰冷,他的世界,应该是漆黑无光了吧。

    春生担心地望着她:“小心点。”

    毕竟是宫外女子,不知宫内残酷,都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告诉她这一切了,反正她与皇上已经一天一地,天地不可近了,不是么。

    可已经说到这里,现在闭嘴,她能饶么。

    “宸妃与先皇是如何相处的,最后,是如何面对的情景,皇上都看在眼里。”

    “先皇让弋静深在旁,亲眼目睹宸妃惨死,是为了要激起他对皇位的野心,你想想,他母妃都为他日后登基皇位而牺牲了,他还能置权力与那个位子而不顾么。”

    顾落却咬牙切齿:“我从未见过如此狠心的父亲。”

    “你错了,先皇,对于皇上,是父皇,从来都不是父亲。”春生叹息,“你有所不知,先皇赐死宸妃,是怕日后宸妃利用皇上为祸宫廷。先皇知道宸妃从未真心顺服于他,可又打算真心扶持皇上,与心爱之人这唯一的儿子,但皇室安危也不能不管,怎么办呢,所以他赐死宸妃,所以他让皇上在旁目睹,并毫无相瞒之意,与其说一路保着皇上,不如说一路逼着皇上,外人只见荣耀,不见血泪。”

    “你小时候,一定比皇上幸福很多了。”春生望着顾落却,“这世上本就这样,有黑就有白,有幸福的,就有不幸的,你不必觉得不公平,也不必替皇上难过,都过去了。”

    顾落却握着杯子,喃喃着:“所以,宸妃要自由,是她的遗愿,而她的自由,只能她的儿子坐到最高的位子上才可以办到,所以他这些年看似养尊处优,却没有一时一刻放松心神,他能一招制敌,因他自己已经隐忍地韬光养晦了多年了……”

    “没有什么,比他那位宠冠后宫的母妃死在他面前,让他更明白,帝王恩宠就如昙花一现,看似绚丽,实则,最短命。”

    顾落却低头喝着水,把自己痛苦的面容藏进杯中。

    “我说过,都过去了,你不要这样。”春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子,拙劣道,“他如今做到了,即便与全天下对抗,他也是幸福的,我想他,半生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更幸福了……你已经放下了,他也在通往放下的那条路,前提是做了该做的,你懂吗?!”

    顾落却再放下杯中时,已如洗礼过一样地淡然了:“我懂。”

    没有人比她更懂。

    ……

    宫外的日子,平静如水,在人群中,藏着自己,有时,下楼坐在窗前,独自赏着远处的民风民景,一杯茶陪着,有时,春生会过来,与她一起,再听一听那个人的消息。

    午后时分,在屋子中光线极好的地方安置了躺椅,闭目时,已觉过往似前生,未来且也可盼。

    这几个晚上,总觉有什么扰着自己,将安神香放得更多,晨时坐起身,有些缓不过神来,心中却清楚,不是为了那香的缘故……

    今夜,她照例按时,分秒不差的灭了烛火,睡下了,却是刻意留了个心神。

    三更时分,门一如所料,被从外头轻轻推开,顾落却没有心思跟他玩儿躲猫猫,直接睁开眼睛,坐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门口那道与黑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只一眼,她便静住了。

    “好久不见。”他嗓音比平日里更低沉了许多,乍一听竟觉陌生的很。

    顾落却穿了鞋,缓步走到他跟前,也没点烛火,就在黑暗中,她含泪凝望着他脸上的面具,许久,才慢慢道:“别来无恙。”

    “上次分离,还在你去找颜霊时,后来听说你摇身一变做了皇后,再来又道你被皇帝赐了毒酒,如今好好地经营着你的小本生意,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顾落却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看不清也无所谓,看不见脸也无所谓,她对上了他的眸子,只觉,原本以为好生安放的心,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好生安放了下来。

    “白天不来,晚上来,水三,这就是殊消阁教你的规矩吗?”

    “我本来就是个杀手,不喜欢光,喜欢夜行。”

    “你永远都有理儿,我永远都说不过你。”

    男子低呵一声,“什么都被你发现了,顾落却。”

    他想藏的,她要么从别人嘴里才能知道,要么等到他自己出了破绽才寻得,不然,是怎么也没办法一清二楚的。

    她发现的,不过是他从来都没有刻意去藏罢了。

    月色透过窗畔,偷偷照了进来,四目相对,竟然都笑了。虽然男子只是微末地勾了勾唇,但是,还是没有逃得过她的双眼。

    顾落却确定他不会走了,转身这才去点了烛火,屋子瞬间大亮。

    她走向水三身前,躬身作揖:“师傅。”

    水三:“……”

    “以后还望师傅再多教我几招自保招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会好好孝敬你的,为表诚意,徒弟就不怪你这几晚偷偷摸摸地进我屋子摸我脸了。”

    “……”水三薄唇一抿,“你。”

    你怎敢如此放纵别的男子!

    顾落却扬唇:“我什么?”

    水三忍下那口气:“你还真是宽容!”

    顾落却听着他冷气四散的音质,笑得更欢乐:“徒弟一向大度,也不看徒弟的师傅是谁。”

    “走了。”

    本还不安她若是问,这师傅喜欢当个夜行者就罢了,为何还摸她脸呢,他该怎么解释,她倒好,不问一句就原谅了。

    水三转身时还在想,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的如此大大咧咧?!

    这也就罢了,可她心里不是有了人么,怎么还能宽恕别的男子如此行为!

    这个女人,的确可恶。

    见水三这样便走了,顾落却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眷念,可她只能藏,这样也好,至少,还能再见一见,哪怕是隔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