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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半个月之后,他们已经确认好了沿河百姓内迁名单,并且百姓们已经开始逐步往内迁徙了。乔舒主要负责百姓的赔偿款和安抚工作,申灿则负责将逐渐会合过来的士兵安顿好,并且统一纳入编制,一起操演布阵。

    而宋远知除了每日四处走走,监督一下他们的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等长陵的消息,或者说,她在等柳怀璟的消息。

    她不信她在玉州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会一无所知。

    她甚至可以想象,弹劾她的折子已经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天璇殿中,她不在,这些折子便会畅通无阻地送进去,他的眉头会紧紧地皱起来,会为她担忧,会为她绞尽脑汁开脱,会为了她和百官争论。

    那些旧日里苦苦隐藏的野心、欲望、伤疤、恨意,会趁着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她总是能看得这么清楚,算得那么清楚。她对朝中、军中局势洞若观火,她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她甚至愿意给他们时间和空间,让这场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她深信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可她勘不破她自己的命运。

    她甚至想着,就当做是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借助这场风暴,看清彼此——究竟能不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能不能成为自己休憩的港湾,究竟是不是彼此的良人。

    若是这场风暴挨过去了,那她,就可以彻底把自己交付出去了。若是挨不过去……挨不过去再说吧。

    这天夜晚,她斜倚在城墙头的雉堞上,一人喝闷酒。月凉如水,她白色的衣摆垂在城墙外,随风飞舞着,面前便是珩江水,流淌不息,江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的。身后便是那日被玄止烧过的一大片焦黑砖砾,与周边地面格格不入。

    酒液香醇甜腻,是玉州当地特产的“三日蜜”,喝着甜,但是后劲很大,是属于那种钝刀子杀人的酒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远知不用看也知道,这个点还会上城头来的,只有乔舒了。

    宋远知心中有事,喝得便有些上头,脸色红扑扑的,脑袋也开始发沉发晕,她几乎没有力气把自己的身子转过去面对乔舒。

    乔舒看她摇摇晃晃地坐在雉堞中间的缝里,一只脚还搭在上面,半转过身来的时候身后便是悬空,一点点靠的地方都没有,稍微往后再仰一点,她可能就会直接掉下去,他吓得半死,身子一闪,急冲上去把她拽了下来。

    “干……干什么?”宋远知站也站不稳,半倚在乔舒身上,口齿不清地问。

    “先生为何要喝这么多的酒,为什么要坐这么高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他气急,竟也顾不上避忌,直接破口大骂道。

    “放、放心,我命大得很。”她嬉笑着去拍他的肩,把手中酒壶往他面前一扬,“来,兄弟,这可是好酒,你也来一口?”

    乔舒一偏头避过她扑面而来的酒气,手上也不闲着,干脆利落地夺下了她的酒壶。宋远知也不见恼,依旧乐呵呵地笑着。

    “如今现在一切都好端端的,都在先生的掌握之中,先生有什么心事,需要借酒消愁?”

    “……”宋远知抬手去遮月光,眼睛被月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大约是太痛了,渐渐便有水汽涌上来。

    乔舒看不下去了,把手中的小扁盒子粗鲁地塞到她怀里:“长陵来信了。”

    “唔……唔?”宋远知使劲一甩脑袋,酒意醒了大半,她一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保存完好的书信,明黄色封底,朱红色墨迹,彰显着寄信人的身份。

    “远知:

    见信如唔。

    玉州山上一别,朕日夜为你悬心,四处寻你踪迹,听闻你在玉州重病不起,朕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后听闻你又痊愈,朕才心中稍慰。望你在玉州平安静养,切勿太过操劳。

    朕已回宫,一切都安好,勿念。

    静盼卿归。”

    静盼卿归,好一个静盼卿归啊!

    寥寥数语,数不尽的思念,道不清的担忧。

    她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心中时而酸楚,又时而欣喜。他信中只字未提朝堂之事,也不知是她料错了,他们还按兵不动,并未弹劾她,还是他怕她担忧,所以刻意隐瞒了。

    她擦干眼泪,将信仔细地叠好,放进怀里,又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书信?”

    乔舒摇摇头:“先生想问长陵的时局?眼下怕是除了我,没人敢把事情告诉你了。”

    宋远知笑了,很平静地问道:“怕什么,是不是有人在弹劾我?”

    乔舒点点头,一脸沉痛。

    “久违的感觉了。”她叹了口气,“上一次遭弹劾,还是三年前,不不,应该算三年半前了,那时候我刚来南平,听说皇上要把大权都交给我,文武百官,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弹劾我,说我一介女流,不堪大用,说我来路不明,其心不正,说我年纪太小,处事不清……说什么的都有,可我都熬过来了。”

    “这回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宋远知行的正坐的直,何惧他们这些宵小,他们想拉我下来,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她冷笑道,脸上的红晕已经慢慢退了下去,只剩一片明月朗照之下的惨白。

    乔舒若有所思:“听说皇上把那些折子都压下来了,说一切等先生回去再说。”

    “那就是了。”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也是意外的甜蜜,她又道,“你放心,等此间事了,我就回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绝不会牵连到你们。”

    “先生!”乔舒惊叫道,“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为的是玉州,为的是南平,从未有过半点私心,天地可鉴!这个我们心里都有数,要是真的受了奸人挑唆,处置不公,要受罚,我们也跟着先生就是!”

    宋远知摇摇头,也不再多做无谓的争辩,只是又问道:“弹劾我的人,是不是都是孙尚书一党?”

    乔舒呼吸一窒,又默然点了点头。

    “我当日亲手送的毒药,让张逸在狱中服毒自尽,孙尚书便将这笔账算在了我的头上,我早知道,这笔账,他迟早要与我算的。是我亲手给他的机会,他又怎会不抓紧呢?”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这几天,常郡守那边铺出去的网,也该有结果了。”宋远知一笑,又把酒壶拿了回去,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澄红色的酒液顺着她的下颌一直往下滑,滑过她纤长的脖子,一直滑进了衣领里。

    “山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