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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关难过

    身体便挤压得咯吱作响,肋骨渐渐吃不住力道,“叭”地一声断裂,碎裂的骨头不知插入了哪个器官,先是胸口剧烈的疼痛,继而笼罩全身,他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鲜血顺着唇角淋漓而下。

    渐渐地,身体便感知不到疼痛了,只剩一股奇异的无力感。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只飘出一阵气音,嘶哑的,轻飘飘的。

    他黯然,突然又不想喊了,如果说在痛苦里喊叫是人的本能,那么他也想战胜一次自己的本能,就像他战胜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一样。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有点疼,不不不,是非常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挤压变形,皮破肉绽,筋骨断裂,体内嗵嗵作响,血液急速地流动着,像是一座大坝,骤然放了水,滚滚浪涛奔流而下。

    这样的死法,难看是难看了点,尊严也稍稍欠缺了点,不知道他家里的老娘和婆娘来收拾他的遗骸时,只看到一团血肉模糊,又该作何感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老申当了一辈子大老粗,大字不识得一箩筐,偏偏那年行军路上偶遇一个书生,嘴里便一直念叨着这么一句,他虽没懂意思,但却觉得伤感极了,他便央着那书生给他讲了,之后便记住了这句诗。用在这时,倒也算应景。

    只是可惜了他如花似玉的婆娘,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一个人以后要怎么过啊?

    闲时总听人家说,人在临死之前,生前种种会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在眼前流转而过。他便努力地回想着家中老母,还有那个早死的倒霉的爹,以及他的婆娘……却发现他的回忆乏善可陈,一生中大半时光,竟都付给了军营献给了国家,他都快想不起自家婆娘的模样了,真是暴殄天物……

    好舍不得啊……

    他的眼泪混着血液流淌而下。

    可是,他不后悔,如果让他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投军,保卫边疆,守护山河,只是他会比原来更勇敢更无畏,他一定一定不要龟缩在城里不出去了,而是要比所有人都冲到前头,像这次一样。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的话,他还是希望是自己死,因为如果是别人死,别人的婆娘也要伤心的。

    抱歉,他又自私了一回……

    他乱七八糟没头没尾地想了一大堆,实际上时间也就过去了一瞬,下一瞬,他便头一歪,彻底坠入了黑暗里。

    所以他也没有察觉到,一袭白衣匆促间闪身而入,只一剑,就破开了他上方的刀阵,继而她大喝一声,双手抵在车轱辘上,暗运内力,单凭一己之力,竟将那两辆战车推开去了一寸,就是这一寸,给了申灿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跳上一辆战车,美眸冰冷如水,目光所及之处,均被她的凌厉给吓得颤了颤,然后被无情地斩杀。她趴在战车上俯身而下,抓住了申灿的肩膀,将他硬提了上来。

    “申灿,你醒醒!坚持住啊!”她焦急地低喝道。

    谁知道途经到半处,宋远知突然觉得腰眼一痛,原来是一个士兵竟没死透,咬着牙爬起来又刺了她一剑。她手一抖,差点又将申灿给丢下去,她几乎是拼了这条老命才勉强抓住了他,将他带下了战车,送回了浮桥边。

    “蠢货!”高台上的赵锡梁看到这一幕,骤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骂道。

    人皆说宋远知冷心冷情,从不为外物所牵扰,却没想到她今日竟要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罔顾了自己的性命,他果真是高估了她。

    他一甩袍袖腾腾腾地冲下了楼,二话不说,命令士兵退兵。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听到这个命令皆是一愣。

    赵锡梁又重复了一遍:“退兵!”

    宋远知闻声望去,这才知道这次战场总指挥居然是皇帝陛下本人,只是他这时要退兵,也委实奇怪了些。

    “宋将军好本事,这仗我们不打了,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为两国长远计,我们和谈如何?”赵锡梁对着宋远知,高声说道。

    “当真?”宋远知一挑眉,意外地问道。

    “君无戏言!”

    “好。”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人家是先礼后兵,她是先兵后礼,不把他们给打趴下了,和谈的时候又哪来的底气?只是这场仗还没分出胜负呢,他赵锡梁到底在搞什么鬼?

    “三日后,覃州会馆,扫尘以待,静候佳音。”赵锡梁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远知惦念着申灿的伤势,也不再多逗留,只安排人送他回去,自己又去找乔舒,乔舒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冲上来急问道:“申灿怎么了?”

    她摇摇头,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只怪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申灿整个人便像一团橡皮泥一样软垂着,被抬着上了浮桥,送回了清远,宋远知照例又是殿后,她戒备地看着身后大良的士兵,一面悄悄拿手捂上了腰际。

    身上都是别人的血,她受伤了也看不太出来,所以才一直没被人发现,她暗舒了一口气,默默地跟在了后头。

    谁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追了上来,手里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宋远知差点便要拔剑。

    “先生,这是我家公子赠您的药,请您笑纳。”那人说着也不顾她一脸的杀气,便将一个小瓷瓶塞到了她的手里,塞完就跑。

    这个瓶子与上次玉州山上赵锡梁所赠一模一样,打开来一闻,味道也是如出一辙。

    哼。宋远知冷笑,想想也知道是谁送的。算上这次,赵锡梁总共送了她三次药了。

    可三次受伤,也皆是因他而起。

    做什么好人呢?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把她宋远知当成什么人了?

    可她鬼使神差地,便把药瓶收下了。皇室出品必是精品,她总好留着,留给那些需要的士兵用,也能稍稍缓解他们的痛苦。

    她抬眼望去,高台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只余朔风冽冽,冰寒刺骨。

    腰间的疼痛一阵阵漫上来,她咬了咬牙,便上了浮桥,覃州城便在她的身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