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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吴记酒馆

    深冬已过,初春未至。

    寒气依旧在大地上肆虐,如同来自地府的钩镰渴望将每个生灵拖入深渊。

    空旷的田地中,稻谷已被收尽,田埂上多是荒草枯芽,看不到一丝生气,百里无垠的旷野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酒馆,发旧破裂的木头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吴记酒馆。

    吴老六从酒馆中走出来,看了看天色,裹紧了身上的旧羊袄。

    这羊袄并不合身,就像是给小孩穿的一般,穿在吴老六的身上显得可笑。

    这是他的四哥留给他的,那时郡太守征兵,他的几个哥哥都去了,说是几年之后便会回家,想想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可能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原因,这酒馆里头看上去并不大,除了一个用几块青砖石垒成的柜台以外,就剩下四张满是划痕的破木桌子以及十几条长短不一的,高矮不同的木墩椅子。还有一盆尚未熄灭的炭火,散发着幽蓝色的光焰,时不时伴随着噼啪声响蹦出几颗火星子。

    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墙。

    蓬乱的头发,灰色的旧袍,漆黑的衣衫,头一直低垂着,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

    无所谓了,这样的醉汉,谁又会关注他的故事呢?

    吴老六走到醉汉的旁边问到:“老弟,还要酒吗?”

    没有回应。

    吴老六自觉回到柜台后呆坐着,此时的他倒是希望那醉汉没有醉,还能冲他嚷嚷几句。

    可是,此刻的酒馆之中寂寥无声,只有火盆中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试图驱赶着那来自地狱的钩镰。

    中午,太阳当空。

    光芒虽然微弱,却还是穿透了云层,照射到大地上,给予生灵们一丝安慰。

    三个书生模样的人来到了酒馆里,他们都穿着厚袍绒衣,高冠白领。

    吴老六又忙活了起来,温酒,上菜,这本已经是熟门熟路的事了,但他却比往常要生疏一些。

    因为平时他能看见的都是些乡野莽汉,而书生着实不常见。

    不一会儿,又来了四个道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皂袍,统一的羽冠,统一的布鞋。

    统一的神情。

    统一的吸气,呼气。

    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一批人。

    依照道门的规矩,吴老六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温水,他们也各自在桌子上摆了一枚铜钱,当作报酬。

    酒馆中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当那些书生进屋时,酒馆开始喧闹起来,又有了活气。但当神宗的人进来以后,喧闹停止了,酒馆又渐渐安静了起来。

    两方人各自坐在酒馆东西两边的桌子旁,中间还有两张桌子没有坐人,仿佛是他们预留出来接待客人的。

    客人是谁呢?

    一声咳嗽响从门外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那是他们期待的客人吗?

    一个老者走了进来,戴着一个破斗笠,穿着麻布单衣,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几根稀疏的白胡须胡乱地生长在如木头疙瘩般的下巴上。

    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同样戴着一个破斗笠,一身麻布单衣,看不见脸。

    但是,与老者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柄剑。

    一把旧剑,木质的剑鞘已有些腐朽,暗黄的剑柄锈迹斑斑,好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

    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柄杀人的剑。

    这柄剑杀过什么人呢?

    士兵,孩童,还是莽汉?

    该死的,还是不该死的?

    今天,又有什么人要死在这柄剑下?

    风从窗外吹入,酒馆中的炉火已经没有上午旺了……

    寒气已经蔓延进了酒馆中,因为它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地狱的钩镰已经伸出!

    “各位久等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向门外,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一个年轻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半袖长衫,腰间用素红色锦线系着一块刻有三足金乌的玉玦,头发用一条粗布简单地扎了起来,看上去朴素且文雅。他的脸白如雪,温润如玉,剑眉明眸,眼中总像是有着点点星光,好像时时面带笑容一般。

    只不过他现在没有笑,因为还没到笑的时候。

    他的身后还跟进了两个人。

    酒馆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本来不大的地方变的更加拥挤。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心跳,呼吸甚至是颤抖!

    “白先生,多月不见,近来可安好吗?”一个书生向那年轻人开口问道。

    “甚好,甚好,先前在皇城相雅轩中与静心先生相遇,昼夜彻谈,感触良多。今日重见,思绪万千。”那少年恭敬地回答道。

    那书生听言微笑了起来,捋了捋胡须,点头赞意。

    “哦!忘了介绍。”那书生说着,将手指向了另两位书生说道:“这两位是我的学生,百川香海和志向天。他们是慕名遂我而来,一睹你的尊容。”

    “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年轻人便是白易心,白先生。他虽然年轻,但学问却很高深,你们可以向他多多讨教。”他对着另外两个书生严肃地说道

    百川香海和志向天听后,由衷地对白易心投向崇敬的目光。

    这是对文化,对艺术的尊敬,一种由心而生的尊敬。

    白易心也回以了温和的目光。

    那书生看了看白易心身边的两个人,问道:“他们是你的仆人吗?”

    “不,他们是我的朋友,这位叫苍岩,这位叫未明之。”

    那书生听了以后便对苍岩和未明之点头示意。

    白易心对苍岩说道:“这位先生叫静心悦梧,他是礼学的宗师,在东国许多学馆都知道他的尊名。”

    静心先生听到这里嘴角已有些许笑意。

    他非常喜欢别人对他夸赞,这比给他黄金万两更能让他开心。

    “他也算是宗师?他只不过是疾威家族养的一条狗罢了!”

    此言一出,静心先生的面容瞬间僵硬。

    他隐藏在袖袍里的双拳已经紧握,但他不能动怒,至少不能被人看出来。

    他绝不能失了气度。

    他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被人骂作地痞,无赖。

    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这比夺去他的生命还要痛苦!

    众人寻声望去,那声音是一个戴破斗笠的老头发出的。

    百川香海慢慢起身走到老人身边,鞠了一个躬,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说话,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老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片刻后,百川香海知道自己已受到了侮辱。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老头眼里,他不配和他说话!

    百川香海的脸已涨红,他的眼中充满怒火。

    “你在生气?”那个拿剑的人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且冷淡。

    “你如果不愿接受这种侮辱,你就应该杀了他。”

    说罢,他已将剑柄对向了百川香海。

    只要百川香海伸手,他就可以握住剑柄。

    然后,拔剑,杀人!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万物生灵也仿佛静止了。

    志向天,苍岩,未明之还有吴老六都瞪大眼睛注视着他们。

    静心先生没有动,白易心也没有动,他们都背对着百川香海。

    那四个道人好像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时间过得再慢,也终将流逝。

    百川香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剑,已出鞘。

    剑尖,本已触碰到了那破旧的斗笠。

    突然间,剑身竟然回旋劈去,向后刺出。

    那个拿着剑鞘的人也同时转身,手中出现一把短剑,与百川香海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刺去。

    而在那个方向坐着一个正背对着他们的年轻人。

    一个如白雪般的年轻人。

    两个人,两柄剑,此刻仿佛已合二为一。

    因为,他们的配合是如此的默契,绝妙!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剑刃,已化作一道白光。

    刺破黑暗,带来死亡!

    地府的咆哮已经传来,呼唤着那可悲的灵魂下来接受审判。

    他们充满自信,他们的剑也因他们的自信而变得更快,更锋利!

    他们相信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招。

    但是,他们错了。

    剑锋已离少年的脸颊近在咫尺时,少年身体开始后倾。

    他只后倾了一寸的距离,

    但,足够了……

    他们的剑,刺空了。

    刺杀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再难找到,他们深知这个道理。

    当剑刺空的那一刻,他们的自信消失了,他们剑锋也黯淡了。

    他们已看到结局,看到无尽的黑暗。

    “膨哧”。

    一声巨响过后,两具尸体倒在了地上,他们都握着剑,他们头颅都已爆裂。

    血浆化为薄雾充斥在整个酒馆中。染红了书生的脸颊,染红了少年的衣衫。

    苍岩站在白易心的旁边,他的手里已多了一柄巨剑,就像门板一样。

    剑身上还有鲜血在流淌,在滴落。

    这就,结束了吗?

    静心先生和志向天才缓过神来,对眼前这一幕充满了惊恐和疑惑。

    戴着破斗笠的老头已经消失不见。

    吴老六呆立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四个道人毫无表情地站立起来,陆续地走出了酒馆。

    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冷漠。

    刚刚发生的事情貌似他们毫不关心。

    白易心静静地看他们离开,表情略有一丝疑惑,但马上就变成了惊恐。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那个醉汉此刻正站在酒柜旁独自倒酒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香海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两个,那两个人到底是谁......”静心先生在呐喊,在恐惧。

    “那个戴斗笠的老头叫苦湖叟,是一名杀手。那个拿剑的人是苦湖叟手下的死士。”未明之淡淡地说道。

    “那,那香海他......”静心先生怯怯问道。

    “香海也是他手下的死士,苦湖叟能够纵横江湖十几年,靠的不是卓绝的武功,靠的是不断培养死士的本领。”这句话是白易心说的。

    他的表情已恢复平静,就如皑皑雪山一般。

    静心听到这里已说不出话了,叹了一口气,便再无反应。

    白易心起身向吴老六要了碗酒并将这碗酒递向了那个醉汉。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众人在同一时间看向了他们二人。在惊讶之余,他们终于看清了醉汉的脸,即使历经沧桑,满脸胡茬,双眼因酗酒而红肿,那也是一张英俊且忧郁的脸。

    那醉汉看了看白易心,再看了看那碗酒,笑着说道:“我,不会免费救人。”

    说完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易心立刻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递给了他。

    醉汉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便将其揣进了怀里,往门外走去。

    苍岩本想拦阻,但被未明之拦住了。

    外面的阳光更耀眼了些,寒气已经退散,但总会卷土重来。

    “那醉汉救了你?”静心先生疑惑问道。

    “不是救了我,而是救了我们。”白易坐回原来的位子后心平静地说道。

    “什么?”

    “静心先生,你可认识那四个神宗门人?”

    “不,我不认识。”静心先生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你听说过‘御下府’吧?”

    “这我自然知道,那是疾威家族手下的杀手组织。疾威家族能在东国割据一方,逐鹿群雄,御下府功不可没……”

    “御下府杀手众多,其中的那几位厉害角色被合称作:一疯、二忌、三散人、四尸、五魁,六煞星。他们都是江湖中的高手。而刚刚那四人就是御下府中的‘四尸’。”白易心淡淡说道,他的脸色是那样的平静。

    “什么,他们……”

    静心先生貌似被惊吓到说不出话了。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志向天突然说话了,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书生气,就好像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一样。

    “杀我。”白易心平静地回答道,顺便喝了一口尚温的酒。

    “为什么?”

    白易心不再回答了。或许他不知道答案,或许他知道但不愿说出来。

    他转头问未明之:“如果刚才死士出剑时,四尸也一齐出手,结局会怎样?”

    “我们,必,死,无,疑!”未明之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他们没有出手。”

    志向天已听出白易心的言外之意,他立刻说道:“他们难道怕一个醉汉?”

    “不错,因为那个醉汉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他们害怕。”

    白易心说这句话时虽然没有看向志向天,但是心里还是比较欣慰的。

    虽然志向天看起来像书呆子,但他的思维却很敏捷。

    “我,我不太懂。”志向天结巴地说道。

    他确实不懂这其中的原理,毕竟他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人教过他这件事。

    “宝剑藏在剑鞘里的时候,敌人会害怕,因为他们不知道宝剑到底有多锋利。人也是一样。他们也不知道醉汉何时出现在酒柜旁,也不清楚他的武功有多高。”

    “他们虽然叫四尸,但不是真正的尸体,他们也害怕死亡。”

    这句话并白易心没有说出来。

    人类往往会恐惧未知的事物,这是出于原始的本能,许多人都想摆脱这种本能,可惜并不能如愿。

    阳光渐渐地小了许多,寒气又要袭来了。

    地府刚刚拖走了两个残破的灵魂,现在它又返回地上,妄图将更多的生灵带下深渊。

    白易心知道他们必须要走了,他们要继续前进,纵使前路困难重重。

    但奇迹不会自己降临,只有不断前进,才能看到光明,才能找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