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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的百花公主

    孙学先孙师的家在家属楼第三栋第三单元三楼。

    刘振华和冯晓飞赶到时,单元门口聚集了一两百人,分成十几个圈子,挤眉弄眼地在交换着各自得来的信息。

    尤其是十几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最为活跃,不知传了多少话出去,嘴角都挂着白腻一般的口水沫。

    走进楼道,吵架声从头上传了下来。

    “张翠花,你想拿我当绿毛王八,休想!”这带着醉意和恨意的声音,是孙学先。

    “孙学先,你个王八蛋,你自己想当王八想疯了是吗?”带着哭腔在怒吼的女声,是他的老婆张翠花。

    张翠花名字听着土,当年却实实在在是厂里的一枝花,还比孙学先小十二岁。

    八二年,孙学先出了一个军工差,回来后累倒了,在基地医院里躺了十几天。当时是小护士的张翠花照顾他,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这些年基地效益一直不好,95年基地医院裁撤了。张翠花被分流,说是安排她回天峰厂食堂。

    她不愿意,停薪留职下海,跟一个姐妹做起服装生意。生意做得很红火,前年太平庙市场竣工,她在那里的服装街买下一个门面,把服装店搬过去,生意做得更大。

    走到三楼,围了一堆的人,把楼道堵得严严实实。

    大家都伸长着脖子,脑袋左右摇晃,在密集的人头间寻找缝隙,好看到屋里的情景。

    “你嫁人了,有小孩了,还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干什么?找老膀小顺*吗?”

    “孙学先,你踏马的嘴巴放干净点。老娘是做服装生意的,不穿漂亮点,谁来买?老娘天天这么辛苦,赚钱养家。你天天在家里喝酒躺尸,还有理了是吧!”

    “辛苦?当偏偏**有个锤子的辛苦!穿漂亮点,什么钱就来了。”

    “孙学先,你个王八蛋!我是你老婆!你就这么容不得,往死里诋毁我!”

    张翠花声音拔高了八度,怒气冲冲,但刘振华更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哭腔。

    冯晓飞一脸铁青,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压迫感十足。看到他走过来,挤在楼道里的众人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路。

    嗯,他进厂两年多,敢说敢当,说到做到,看来在工友师傅们的威望很高啊。

    “冯工来了,正好,你去劝劝孙师。”

    “是啊,你和刘工都是大学生,懂的道理多,帮着劝劝孙师吧。”

    几个站在旁边的老师傅说道,转身拍了拍挤在前面的几个年轻工人的后脑勺。

    “都闪开!腾出条路来。有热闹看就跟苍蝇一样围了过来。干活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堵在门口的年轻工人们连忙闪开,笑嘻嘻地答道:“没事做,不就来看热闹了吗?”

    冯晓飞和刘振华进到客厅里,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碎片。

    有玻璃酒瓶子的,有瓷制茶杯茶壶和招财猫的...一个牡丹花纹铁皮暖水瓶躺在中间,周围是银色的内胆屑,以及一滩水。

    刘振华小心翼翼地避开碎屑,走了几步,一抬头,看到客厅正墙壁上挂满了照片。

    除去跟老婆孩子的,剩下一半都是孙学先的照片。

    有在戈壁沙漠上,背景是夕阳的;有在某机场,站在飞机旁的;有跟部队篮球队比赛的;有在首都广场上观看升国旗的;有去首都大会堂参加会议的;有得到部里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

    每一张照片里,孙学先的脸上都带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自信满满地看着前方,意气风发,生气蓬勃。

    此时的孙学先,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弯着腰,目光呆滞,微微喘着粗气。

    他头发杂乱,苍白削瘦的脸有点发青,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额头的发梢上滴着汗水。左手搭在饭桌上,那里放着一瓶“曲江春”,已经喝掉了大半。

    上穿一件发黄的白背心,上面印着“军民联谊篮球赛.酒泉基地”的字样,下面是一条工衣黑裤子,穿着一双皮鞋,双腿在微微抖动着。

    张翠花站在另一边。

    她的头发是当下流行的大波浪,穿着一件翻花绣边上衣,一条淡蓝色水磨牛仔裤,把一位三十岁少妇的成熟身材完全勾勒出来。

    她脸上画着淡妆,岁月留下的痕迹几乎不见,反而能看到一种韵味和魅力。

    “孙师,嫂子,夫妻间有什么好吵的。再说了,你们这么吵,吓着了小雪怎么办?”冯晓飞开口劝道。

    提到女儿,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孙学先不再强硬,只是嘴巴还不肯服输。

    “不是我想吵,我知道这样吵对小雪不好。可是她...你们看看她,不就是卖几件衣服吗?用得穿这么漂亮吗?”

    张翠花被气到了,正要出声反驳,被刘振华阻止了。

    “嫂子,你先不要说话,我们来劝劝孙师。你一说话,肯定又呛起来了。”

    刘振华转向孙学先,苦口婆心劝起来。

    “孙师,现在98年了,转眼就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不能拿七八十年代的标准,去要求嫂子吧。嫂子每天起早贪黑,照顾你和小雪。早上急匆匆地去市里开店,晚上又急急忙忙地回来接小雪,给你们做饭。”

    “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厂里谁不说,嫂子真是个贤妻良母。孙师,你摸着良心问问,嫂子做得还不够好吗?”

    张翠花捂着嘴巴,双眼都是泪水。

    孙学先抬头看了看她,神情十分复杂,最后昂着头,转向一边,还强撑着说道:“我一个八级钳工,还没沦落到靠老婆抛头露面来养活。”

    刘振华和冯晓飞对视一眼,知道了症结所在。

    八级钳工,放在以前,那是镇厂之宝。

    孙学先二十八岁被评为六级钳工,三十四岁被评为八级钳工,凭着手里的一把三角刮dao,把新型战斗机机翼的函数曲面丝毫不差地刮出来;部里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基地篮球队主力;天生的好嗓子,部里文艺汇演还拿过奖...

    整个电子工业部的军工系统里都有名气。

    意气风发、前途远大,长相俊朗、高大挺拔。如此优秀,当初年轻貌美的张翠花一眼就爱上他,还主动去追他。

    现在的他四十岁出头,积累的经验足够丰富,体力和精神也能支撑,是他最鼎盛的年纪,也应该是最出成绩的时候。

    偏偏被时代给抛弃了。

    听说孙学先春节前还去部里跑了一趟,回来后就请了长假,天天失魂落魄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脾气也越来越坏。

    同时还有不少风言风语往他耳朵里钻——厂里嫉妒张翠花的人有不少。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能赚钱——这赚得什么钱哦!

    造谣,诋毁她!只有让她家鸡飞狗跳,那些人才会开心。

    找到症结,却没法解决。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得让孙学先恢复自信;要想恢复自信,必须要他事业有成。现在厂里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事业有成?

    可是问题还是要解决,怎么办?

    *老膀,就是当地话里干爹、包养人的意思;小顺,就是男性被包养人的意思,大约等于现在小奶狗、小狼狗。

    **偏偏,就是情妇,小三的意思,应该从偏房延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