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噩梦里的理想
这回姚小明同学终于搞到两张特快的卧铺票。
在曲江火车站的站台上，冯晓飞、明未央，还有王勇的老婆田晓霞，抱着小孩来送行。
明未央拉着刘振华的手，嘴巴在一直说个不停。
“我已经从电子学校毕业，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去杭城上大学。表姐们说，我相当于参加完高考，要开始一段崭新的大学生活了，需要好好庆祝一下。一早就开始张罗，找地方陪我一起去度假。”
刘振华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微笑，听得很认真。
远处传来机车鸣笛声，旁边的冯晓飞转过头去，看了几眼，又回头看到刘振华还在听明未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笑了笑，推着刘振华的行李箱，转到远一点的柱子旁，点起了一支烟。寥寥腾起的青烟扬起，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的别离伤感。
“以前我们都是去小舅派驻的地方过暑假。去年小舅调回国，我们就没去处。小表哥建议我们去天山玩，姨父在那里，我也想去，可二表姐说太远了，在那里犹豫。不过不管如何，放了假，我肯定先去沪江，跟外公外婆住一段时间。”
明未央继续在说着，仿佛她这样说个不停，火车就不会开，刘振华就不会离开。
不知从哪里飘来半朵柳絮，挂在了明未央的发梢上。刘振华伸出手去，轻轻揭开。
“未央，不要胡思乱想。青溪县还有我姐姐一家，这里还有飞哥，还有你。我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我就算飞出太阳系，也会被这根线给拽回来。我能飞去哪里。”
明未央歪着头，看着刘振华，过了一会才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知道，上一次你是风筝，还有根线牵着，早晚还会回来。可是这次，你辞职了，档案都转走了。而我，也要离开曲江，以后能不能回天峰厂，都不知道。妈妈说，忙完这件事，我们对天峰厂也仁至义尽了...”
刘振华劝道：“未央，不要想这些了，我们早晚都会离开这里的。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八月底，我送你去杭城上学，顺便去金陵、沪江玩一圈。”
明未央先是一笑，随即眉头一皱，苦恼地说道：“我试探着说了这个计划。妈妈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到时候再说。爸爸却气呼呼地去厨房磨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另外一边，王勇用下巴的胡子去蹭儿子的小脸蛋，蹭得他咯咯乱笑。妻子田晓霞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夫妻两人似乎没有任何交流，除了言语，就连眼神都没有什么交流。
工作人员催促着乘客上车。
刘振华突然把明未央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王勇突然转头对田晓霞说道：“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
“嗯，我知道了。你去南边，自己要当心。不用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爸妈和小宝。”
刘振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明未央，转身从冯晓飞手里接过行李箱。王勇把儿子还给田晓霞，拿起行李，又忍不住去亲儿子的小脸蛋，最后又忍不住拉了拉田晓霞的手。
“飞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冯晓飞这些天瘦了不少，尤其是基地的评测结果出来，判定天峰厂和华盛集团没有能力去接那张订单。所有人又一次陷入了绝望。
各种风言风语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很多人把心里的怨恨都对准了他。
刘振华和王勇上了车厢，向里面走去，隔着车窗玻璃，向站台上的人挥手告别。火车很快启动了，缓缓向前行。
不一会，熟悉的车轮声有节奏地响起，车厢微微晃动着，越跑越快。
整洁干净的卧铺车厢跟硬座车厢仿佛是两个世界，刘振华和王勇把饮料、水果、零食摆在茶几上，对坐在下铺座位上。
“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阿勇，先休息一下。”刘振华拿出一本书，躺在自己的卧铺被子上。
“好的刘工。”
看了不到半小时，刘振华的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书就丢到了一边，进入到梦想中。
在对面坐着看书的王勇注意到，把自己的床铺上的薄毛巾被展开，轻轻地盖在刘振华的身上。
...
这也是一个夏天，大西洋吹来的风，依旧湿润凉爽。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行驶在比立时的四号公路上，这是一条由布鲁塞尔通往列日市的高速公路。
刘振华是这辆车里唯一的乘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
现在是下午，阳光依然灿烂但是没有那么猛烈，暖暖地照在比立时的田野、树林和农舍上，让这些桔色、绿色和白色变得更加鲜艳，就像一幅油画。
路边树着一块广告牌，内容是卡塔尔足球世界杯——又到了跟老友们一起喝啤酒看球赛的季节了。
刘振华猛然想起一件事，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国内的号码。
“老赵同学，恭喜你！老木逢春，老牛吃嫩草！”刘振华笑嘻嘻地说道。
话筒里传出爽朗的声音，“哈哈！你个刘老实，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羡慕嫉妒恨了吧！哈哈！”
“我羡慕你天天喝惠仁肾宝！实在对不住，你大喜的日子，没能亲自去祝贺，抱歉抱歉！”
“什么大喜，我就是三婚。不想办的，秀秀坚持要办，那就办喽。你来不来的无所谓，礼金到就行了。哈哈！”
爽朗的笑声之后，赵平安问道：“听贺宁说，你急急忙忙地出国了？”
“是的，到比立时来了。一家盯了很久的砷化镓材料公司，终于有机会拿下，所以就赶紧跑来了。”
“砷化镓材料？嗯，听贺宁说起过。振华，你是卖国外电子元件起家的，想不到现在成了国产化的急先锋了。”
“哈哈，老赵你是厚道人，嘴下留情啊。没错，我以前就是靠洋买办起家，现在摇身一变换了幅面孔，很多人都想不到啊。其实也没什么，活到这个年纪，突然活明白了。”
“活明白就好。不过老同学，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这样做，挡了人家的财路，要当心。”
“不愧是投资圈里呼风唤雨的赵大仙啊，我们行业内的那点破事都被你知道了。贺宁上回也跟我调侃，说这几年国产化，我们行业内部斗得是血雨腥风啊！”
“老刘，你心里要有数。”
“我不在意。现在国产化是大势所趋，那些人跳得再凶，也是螳臂当车...”刘振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
“好了老赵，现在沪江是晚上十点多吧。我不耽误你跟空姐小娇妻洞房花烛夜。等我这边忙完，直飞沪江，当面给你道喜。这次收购的资金，多亏你帮忙啊。”
“老同学客气了！我也是看好芯片国产化的前景，只是老刘，步子不要迈得太大，有些事情，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就能做到的...嗯，不多说，等你回来再细聊。”
挂掉电话，刘振华听到司机盯着外面嘀咕了一句，跟着往窗外一看，发现短短几分钟，天色已经变了。一团团的乌云就像一群群的黑蛾子，从四面八方飞聚而来。
远处的天际边缘黑沉如山，一闪一闪的雷电，就像是冬夜里脱毛衣时的静电火花。
刘振华握着手机犹豫了十几秒，决定还是给翰国忠和苏华良报个平安。
“老韩，嗯，到了，现在去列日市的四号公路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一路上很顺利，你跟小苏说一声...哦，他跟你在一起。老韩，老苏，我知道你们对公司的担心。”
刘振华身子扭了扭，在座椅里换了一个姿势。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这次一定能把默兹特里公司拿下。这周签字，部分生产线通过中欧专列运回去，争取三个月内恢复生产...”
“砷化镓材料，对于我们射频芯片至关重要，我们必须有稳定的供应源，不然又要被卡脖子。市场需求量肯定不缺，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这九百五十万美元，绝不会白花...”
放下手机，刘振华的左手掌在眉心间使劲揉了揉，想把聚集在那里的阴霾揉散开，此时的他身心疲惫，比当初创业最艰难时，还要难受。
那时，知道目标在哪里，也知道敌人在哪里。现在，目标模糊，敌人却无所不在。
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刘振华心里黯然地想着。
在曲江火车站的站台上，冯晓飞、明未央，还有王勇的老婆田晓霞，抱着小孩来送行。
明未央拉着刘振华的手，嘴巴在一直说个不停。
“我已经从电子学校毕业，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去杭城上大学。表姐们说，我相当于参加完高考，要开始一段崭新的大学生活了，需要好好庆祝一下。一早就开始张罗，找地方陪我一起去度假。”
刘振华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微笑，听得很认真。
远处传来机车鸣笛声，旁边的冯晓飞转过头去，看了几眼，又回头看到刘振华还在听明未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笑了笑，推着刘振华的行李箱，转到远一点的柱子旁，点起了一支烟。寥寥腾起的青烟扬起，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的别离伤感。
“以前我们都是去小舅派驻的地方过暑假。去年小舅调回国，我们就没去处。小表哥建议我们去天山玩，姨父在那里，我也想去，可二表姐说太远了，在那里犹豫。不过不管如何，放了假，我肯定先去沪江，跟外公外婆住一段时间。”
明未央继续在说着，仿佛她这样说个不停，火车就不会开，刘振华就不会离开。
不知从哪里飘来半朵柳絮，挂在了明未央的发梢上。刘振华伸出手去，轻轻揭开。
“未央，不要胡思乱想。青溪县还有我姐姐一家，这里还有飞哥，还有你。我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我就算飞出太阳系，也会被这根线给拽回来。我能飞去哪里。”
明未央歪着头，看着刘振华，过了一会才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知道，上一次你是风筝，还有根线牵着，早晚还会回来。可是这次，你辞职了，档案都转走了。而我，也要离开曲江，以后能不能回天峰厂，都不知道。妈妈说，忙完这件事，我们对天峰厂也仁至义尽了...”
刘振华劝道：“未央，不要想这些了，我们早晚都会离开这里的。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八月底，我送你去杭城上学，顺便去金陵、沪江玩一圈。”
明未央先是一笑，随即眉头一皱，苦恼地说道：“我试探着说了这个计划。妈妈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到时候再说。爸爸却气呼呼地去厨房磨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另外一边，王勇用下巴的胡子去蹭儿子的小脸蛋，蹭得他咯咯乱笑。妻子田晓霞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夫妻两人似乎没有任何交流，除了言语，就连眼神都没有什么交流。
工作人员催促着乘客上车。
刘振华突然把明未央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王勇突然转头对田晓霞说道：“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
“嗯，我知道了。你去南边，自己要当心。不用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爸妈和小宝。”
刘振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明未央，转身从冯晓飞手里接过行李箱。王勇把儿子还给田晓霞，拿起行李，又忍不住去亲儿子的小脸蛋，最后又忍不住拉了拉田晓霞的手。
“飞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冯晓飞这些天瘦了不少，尤其是基地的评测结果出来，判定天峰厂和华盛集团没有能力去接那张订单。所有人又一次陷入了绝望。
各种风言风语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很多人把心里的怨恨都对准了他。
刘振华和王勇上了车厢，向里面走去，隔着车窗玻璃，向站台上的人挥手告别。火车很快启动了，缓缓向前行。
不一会，熟悉的车轮声有节奏地响起，车厢微微晃动着，越跑越快。
整洁干净的卧铺车厢跟硬座车厢仿佛是两个世界，刘振华和王勇把饮料、水果、零食摆在茶几上，对坐在下铺座位上。
“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阿勇，先休息一下。”刘振华拿出一本书，躺在自己的卧铺被子上。
“好的刘工。”
看了不到半小时，刘振华的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书就丢到了一边，进入到梦想中。
在对面坐着看书的王勇注意到，把自己的床铺上的薄毛巾被展开，轻轻地盖在刘振华的身上。
...
这也是一个夏天，大西洋吹来的风，依旧湿润凉爽。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行驶在比立时的四号公路上，这是一条由布鲁塞尔通往列日市的高速公路。
刘振华是这辆车里唯一的乘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
现在是下午，阳光依然灿烂但是没有那么猛烈，暖暖地照在比立时的田野、树林和农舍上，让这些桔色、绿色和白色变得更加鲜艳，就像一幅油画。
路边树着一块广告牌，内容是卡塔尔足球世界杯——又到了跟老友们一起喝啤酒看球赛的季节了。
刘振华猛然想起一件事，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国内的号码。
“老赵同学，恭喜你！老木逢春，老牛吃嫩草！”刘振华笑嘻嘻地说道。
话筒里传出爽朗的声音，“哈哈！你个刘老实，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羡慕嫉妒恨了吧！哈哈！”
“我羡慕你天天喝惠仁肾宝！实在对不住，你大喜的日子，没能亲自去祝贺，抱歉抱歉！”
“什么大喜，我就是三婚。不想办的，秀秀坚持要办，那就办喽。你来不来的无所谓，礼金到就行了。哈哈！”
爽朗的笑声之后，赵平安问道：“听贺宁说，你急急忙忙地出国了？”
“是的，到比立时来了。一家盯了很久的砷化镓材料公司，终于有机会拿下，所以就赶紧跑来了。”
“砷化镓材料？嗯，听贺宁说起过。振华，你是卖国外电子元件起家的，想不到现在成了国产化的急先锋了。”
“哈哈，老赵你是厚道人，嘴下留情啊。没错，我以前就是靠洋买办起家，现在摇身一变换了幅面孔，很多人都想不到啊。其实也没什么，活到这个年纪，突然活明白了。”
“活明白就好。不过老同学，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这样做，挡了人家的财路，要当心。”
“不愧是投资圈里呼风唤雨的赵大仙啊，我们行业内的那点破事都被你知道了。贺宁上回也跟我调侃，说这几年国产化，我们行业内部斗得是血雨腥风啊！”
“老刘，你心里要有数。”
“我不在意。现在国产化是大势所趋，那些人跳得再凶，也是螳臂当车...”刘振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
“好了老赵，现在沪江是晚上十点多吧。我不耽误你跟空姐小娇妻洞房花烛夜。等我这边忙完，直飞沪江，当面给你道喜。这次收购的资金，多亏你帮忙啊。”
“老同学客气了！我也是看好芯片国产化的前景，只是老刘，步子不要迈得太大，有些事情，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就能做到的...嗯，不多说，等你回来再细聊。”
挂掉电话，刘振华听到司机盯着外面嘀咕了一句，跟着往窗外一看，发现短短几分钟，天色已经变了。一团团的乌云就像一群群的黑蛾子，从四面八方飞聚而来。
远处的天际边缘黑沉如山，一闪一闪的雷电，就像是冬夜里脱毛衣时的静电火花。
刘振华握着手机犹豫了十几秒，决定还是给翰国忠和苏华良报个平安。
“老韩，嗯，到了，现在去列日市的四号公路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一路上很顺利，你跟小苏说一声...哦，他跟你在一起。老韩，老苏，我知道你们对公司的担心。”
刘振华身子扭了扭，在座椅里换了一个姿势。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这次一定能把默兹特里公司拿下。这周签字，部分生产线通过中欧专列运回去，争取三个月内恢复生产...”
“砷化镓材料，对于我们射频芯片至关重要，我们必须有稳定的供应源，不然又要被卡脖子。市场需求量肯定不缺，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这九百五十万美元，绝不会白花...”
放下手机，刘振华的左手掌在眉心间使劲揉了揉，想把聚集在那里的阴霾揉散开，此时的他身心疲惫，比当初创业最艰难时，还要难受。
那时，知道目标在哪里，也知道敌人在哪里。现在，目标模糊，敌人却无所不在。
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刘振华心里黯然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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