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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决定

    “林老师?”一道疑惑的声线把林婉的思绪拉了回来。面前来回挥动的小手的主人正是和她同一个办公室的助教。“不好意思。”林婉把手里的教材整理了一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刚刚有点心不在焉,能麻烦再说一遍吗?”助教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摞纸,“这是今下午教研会的资料,还有这是您要的八班全体的测验成绩。”一摞摞资料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林婉好像有些迟疑“谢谢,赵老师,麻烦了。”那人摇了摇头“林老师,您真的不要紧吗?是出了什么事吗?”林婉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女助教点了点头,把门带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林婉缓缓的收拾桌子上堆积的资料,猛地被一道光亮闪了一下眼睛,她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不自觉的将手举起来,放到早晨的阳光下,她在撒谎,根本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她这几天的心根本就没在学校,新闻传播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担忧,即使现在看来表面上正常,但是林婉在军属群里看到的家属上访被婉拒和家属的抱怨就让人感到不安,她又怎么不担心他呢?那次短暂的相聚唤醒了她心里多年的脆弱,绷了这么久的弦才要松动,一张调令又把这根弦扯得几乎要断掉,大喜大悲之后浓浓的疲倦和茫然席卷了她,即使她很少抱怨,也无数次觉得这对自己太难了。

    无助的看向窗外,秋天的太阳温暖的闪耀在已经稀疏的树叶之间,光斑点点,随着微风摇晃,远处的操场上时不时传来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喝彩声,夹杂着体育老师不满的偶尔几句训斥,办公楼下的小径是如此的安静,似乎千里之外的血腥和危险从不存在,只是旁人编出来的谈资,但林婉是如此的清楚,也许就在此时此刻,她的丈夫正在某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地方,也许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和危险搏斗,而自己在这里,距离他那么远,什么也帮不上,一想到这里,林婉的心里就猛地一紧,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慢的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起一伏的小声呜咽。

    微微开启的门缝之后,女助教望着被自己折起来藏在口袋里的那一张表格,看着趴在桌上的人,在无人的走廊里,在心里默默地长叹一声,双手无助的垂下。

    那张表格鲜红的表头“北进支援志愿者报名意向表”

    “老师好。”一路上遇到的同学纷纷靠边站立,向着林婉问好,同时在她走过去之后,带着或许是疑惑,又或许是同情的目光看着有些憔悴的老师,以及眼角略微的红肿,林婉尽力维持礼貌的微笑,向他们点头示意。

    “您拿好,”食堂的阿姨把饭盒交到林婉手里,用安慰的语气急匆匆的宽慰了一句“您注意自己的身体。”就被嘈杂的人群淹没了,林婉缓缓的走到一处角落,把餐盒打开,“下面是午间新闻播报,首先我们关注头条速览...”缓缓的坐下,望着窗外的人流,无力地用筷子搅拌着杯子里的米粥,“据通讯社报道,今日凌晨,北联省北部克里克兰市区发生剧烈冲突,今日上午8点,北联省军区总司令姜明海宣布北联省进入战争状态,据报道,这是北联省自卫国战争以来第二次进入战争状态,同时指出,北联省做出的军事优先级明显超出了中央联席会议下发的0987号国家命令,遭到了市民的质疑,现在让我们连线前方记者,你好李科——”林婉不顾周围人错愕的眼神,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屏幕。

    连线的画面赫然是北联省的政府大门,只是画面中的建筑明显有些狼狈,周围全是人,有举着“不给理由就让人卖命”类似字样的的抗议队伍,还有看热闹的市民,在人潮中显得弱小无力的警察正在竭力维持秩序。

    “你好,主持人,现在我正位于北联省省政厅门外,根据最新消息,军区指挥部将要转移到前线,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状况非常的混乱,但军警正在——”这句话很快就被后面猛然激烈的叫喊打断了“你还我儿子!”一个激动地老太太从记者身后一边大哭一边走过,原来是姜明海出来了。“让我们把镜头拉近——”屏幕的噪音让整个食堂安静下来,看着大屏幕。

    姜明海身边的军官如临大敌,他周边的警戒线猛地缩紧,不断有记者尝试递给他话筒和提出问题,但是很快被军警拦下,姜明海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军用卡车。“姜司令,请您就本次擅自提高军事优先级作出回应!”“请解释一下!”“请您透露一下目前的调动任务内容和目的...”姜明海不耐烦的挥挥手,身边的军官强行把记者隔开,但是周围海啸一般的“还我儿子”“讨回公道”甚至夹杂着辱骂的高吼让他的耳朵几乎要裂开了。暴躁的拉开车门,对着身后的副官几乎是吼叫着布置任务“你现在马上联系联席会议,就说我要直接向上级汇报情况!还有,马上着急各个师团的参谋和战区长官,让他们好好解释解释是什么理由!”副官满头大汗的点点头,回身跑开了。

    姜明海拍拍司机“愣着干什么,军警开道,赶紧开!盯紧点,别伤了人!”司机猛按了几下喇叭,缓缓向着人群外围移动,军警竭力阻挡的身影和民众的哭喊,怒吼,让车里的姜明海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摘下军帽,他摸了摸自己已经黑白斑驳的头发,已经有了褶皱的脸上满是无奈和焦虑,在这个迷茫的档口,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负气出走,要强的女儿,据说她的旅行刚刚进行到北联省的枫叶之乡——洛里克市,那是最早接到紧急报告的地区...

    这位军区司令的头埋在了粗糙的双手里,车窗外的人群还在愤怒着,一道高过一道的声浪搅动着秋日的中午。

    林婉的筷子清脆的掉在了地上,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捡,丢了魂似的坐回椅子,又猛地合上饭盒,冲着大家鞠了一躬,捂着嘴巴跑出了食堂。“赵老师,林老师这是怎么了?”正在给助教装饭的阿姨询问,赵老师缓缓的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回头冲着阿姨说“阿姨,打完您就先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回来拿!”一边跟着跑出了食堂。

    身后的屏幕上的新闻切换到了另一个内容,但是食堂里的死寂再也没有被打破。

    气喘吁吁的跟着跑到办公室的赵老师几乎想也不想就冲到林婉跟前,深深地鞠躬,“林老师,对不起!”林婉含着眼泪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助教忙不迭的从口袋里掏出被她翻折的表格,“我自作主张藏起来了这个,对不起!”林婉颤抖地接过表格,忽然间都明白了,伸出手把助教的肩膀扶助,“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一边抹干净眼泪,“一会儿有份材料,能麻烦您帮我送一下吗?”助教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麻烦您在那边稍等,马上就好。”林婉回头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鼠标——“辞职申请书”

    洛里克市外围

    噼啪燃烧的树林刚刚在空气中冷透,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臭味,随处可见已经烧成炭的一团又一团的物体,也许是人,也许不是。

    齐卫国呆呆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个人,也许还能称得上是“人”,他现在连判断它是否活着都做不到,这个傻小子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笑呵呵的跑过来和他搭话,齐卫国只记得黑影一闪,这个人就只剩了半个脑袋,现在蜷缩在地上一抽一抽的样子和流了满地的脑浆让人作呕,自己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看着他,只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透过准星看着这一摊“东西”在十字交汇处蠕动,齐卫国感到一阵恶心的感觉盘踞在心头,多少次自己想要忘记,却没法忘记的事总是在这个场景里重现,自己一辈子忘不掉自己被叛军用霰弹打穿了半边脸的连长,忘不了那个濒死的疑惑和恐怖的笑容,那是他两年来的梦魇,齐卫国颤抖地手勾住了扳机,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一串枪响之后,战场回归了死寂。

    齐卫国瘫坐在地上,看着远处,今早上的曙光到来的时候,这只有他自己了,那群东西一上来,后方的通讯就全断了,没上过战场的地方军只能凭本能和那些东西作战,看了看飘着黑烟的天空,齐卫国咧开嘴角,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的本能比人强多了,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被撕成碎片,自己一次次的对着哀嚎的战友扣下扳机,即使是经历过战争,事到如今他也有些恍惚。齐卫国拄着枪,尝试站起来,却猛然感到一阵无力,麻木的用手摸索着身体上的零件,再看手的时候,鲜血缓缓的顺着手淌下来。

    齐卫国有些疑惑,想找出伤口到底在哪,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风中飘荡的枫叶,一阵大风刮起的沙尘让他眯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他看到了漫天的枫叶:

    曙光照耀下,他才知道昨天晚上宛若地狱一般的这里竟然如此美丽,火红的枫叶像是迸发的火星,在大道两侧纷纷然落下,有些在中途被秋风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的轨迹,两边的树荫像是燃烧的火焰,在晨光下闪耀,秋日清晨的风让远处的枫林肉眼可见的摇晃,红色枫叶自由自在的飘舞在风中,散落在那一片片焦黑的木头和尸体之上,一切的悲剧似乎都要被这无边无际的枫叶覆盖,齐卫国想到自己那一直不及格的语文成绩,似乎指望他这时候有什么感悟也不太现实,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抽空,腹部火辣辣的疼痛似乎被打了麻药,越来越弱,甚至觉得有点发痒,视野也一点点的模糊,齐卫国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来越黑暗的视野里,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呐喊,还有人的脚步声。

    “是之前的战友吗?”这是齐卫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还有人活着!”

    北联省省立大学校长办公室

    “林老师,你确定吗?”坐在另一边的人显然有些难以置信,视线从左边游荡到右边的资料,又游荡回去,有些疑惑的问。

    “校长,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认为我现在实在不适合...”校长竖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大致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我是想问你,你确定,这样做是正确的吗?”林婉用坚定明亮的眼睛看着校长。“是的,我认为这样是正确的。”校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我明白了。”接着在林婉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的说出了下面一句话:

    “不过恐怕你要求和你的丈夫在一个战区的要求我难以回答。”看了看手表,用尽可能温和的脸色看着疑惑的林婉“相关人员会向你解释,请你先签署一下这一份文件。”一边从身后的保险箱里抽出一份材料《关于特殊性质人员家属须知保密协议》缓缓的推到林婉眼前。林婉看了看严肃的校长,又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材料,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校长,人到了。”助理进门,小声通报,校长点了点头,冲着林婉温和的笑了笑“林老师的教授职位我们会保留到荣誉职位方面,那么接下来根据规定,我想我们需要回避。”一边小心的把椅子往后拉开,站起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渺小的身影,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身后露出职业笑容的女性说道“请吧。”

    北联省军厅最高会议室

    “综上,我个人的意见是各地的战争优先级必须上调,否则后果不可估计。”姜明海盯着数据显示屏,以及那边的人,坚定地说道。

    “姜司令,请你认清自己的发言意味着什么。”屏幕左下角的人冷漠的出声提醒,姜明海有些不耐烦的回话“我很清楚,我的发言意味着全国进入战争动员,意味着我们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军队去进行一场关系我们生死的战争。”那人才要说什么,屏幕中间的人竖起一只手,那人只能张了张嘴,没再言语。“我为我的阁员的无礼道歉,他并不是职业军人,请你原谅。”屏幕中央的人放下手中的资料,即使隔着屏幕,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也让他有些不舒服。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的事实,总长。”姜明海略微低了一下头,尊敬的回答。“你所说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联邦接到的有关斯米罗兰病毒的报告仍然停留在三天之前,我很难想象事态的发展失控的这么快。”姜明海静静的听着,“不过作为领袖,我要对民众负责,所以我接下来问的事,你要如实回答。”那人的眼神陡然尖锐。“联邦军事委员会的报告显示,你的女儿现在位于北联省洛里克市,也就是被你划分为最优先级的城市。”那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想问你,你是否在估计事态的时候考虑过这一点。”

    会议室的沉默保持了很久,姜明海缓缓的摘下军帽,看着屏幕,“我是个父亲,即使很失败,但我相信担心子女的安危是一个父亲的本能。”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但,我也是个军人,我要对我的部下负责,在战争中,我从不会让我的部下做出无谓的牺牲,而且——”

    “我认为一直以来,我的职责大于我自身。”

    那人也沉默了许久,屏幕那边传来了一声叹息,“我会启动紧急调查程序,但我无法立即下令全国动员。”姜明海抬起头,刚要说什么。“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没有证据的紧急动员只会制造混乱,我不希望在这个国家准备好面对敌人的过程中产生新的敌人。”姜明海低下了头。“所以,我需要证据,不是零星的图片资料,而是让人足以信服的证据。”姜明海猛地抬头。“北联省进入战争状态的命令,联邦中央联席会议不会驳回,而全国动员的命令联席会议会进行搁置。”那人顿了顿“姜司令,你有半个月的时间,用你手上一切的资源找出证据,我无论站在政府的角度,还是个人的角度,都希望你尽快做到。”姜明海盯着那人紧锁的眉头,点了点头。“遵命,总长。”

    校长办公室

    “林老师,请你不要紧张。”对面的女性穿着干练的职业装,一边将纸杯装满热水递过来,一边笑着安慰林婉,林婉颤抖着手接过纸杯,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是这样,我们了解到了您的军人家属的身份,我们的政策是不建议军人家属从事军事相关的志愿活动或者参与军事动员,毕竟你们对联邦的贡献已经足够,在进入战争状态之后我们优先撤离的也是军人家属,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林婉迷茫的眼睛逐渐坚定“我是自愿参与的,我希望距离我的爱人近一些,而不是待在后方什么都做不到。”那人礼貌的笑了笑“好,我了解了,并且会如实转达,那么接下来我们说明为什么志愿支援部队没有受理你的请求。”林婉攥紧了手腕,盯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

    “请您理解,您的爱人所在的部队并不是常规的征调部队,而这支部队的典型特征就是不与其他单位进行协同作战而大多单独行动,并且执行的任务性质和常规部队有很大的区别,并不适合共同作战,受限于规模,也很难成正规编制。”女性谨慎的挑选易于理解和温和的解释,防止家属的情绪过于激动。“特别机动单位。”林婉缓缓的说出这个词,这个在军家属的谈论中避之不及,她刚结婚的时候曾经打听过,但是都被找各种理由岔开话题的部队。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大娘和她说过一次,大娘的父亲,爱人,儿子都去了这个叫特别机动队的地方,结果就是大娘的门上有三块烈士之家的牌子,逢年过节只有大娘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小区的公园里。

    “那么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请问您除了这个请求还有别的要求吗,我们会向上传达,尽力帮您实现。”林婉艰难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恍恍惚惚的听完了女人的解释,大概明白了,她的爱人,她的赵寒在一个没有编号,没有驻地的部队,在边境线上执行特种任务已经将近五年了,而自己一无所知,那天他的眼中让人不舒服的神色也有了解释:他是真的可能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你能,尽可能的让我知道他在哪吗?”林婉试探着问,随即觉得不可能,又低下头去,女人看着这个可怜的人,缓缓的笑了笑“我会尽量转达,那么,我需要再问您一遍,您确定参与北上志愿军新编第三集团军志愿医疗人员吗?”林婉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努力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好,那么请您在这里签字。”女人推过来一份文件,林婉缓缓的转头,看了看玻璃窗外,颤抖着拿起了那支沉重无比的签字笔。

    窗外枫叶飞舞,金黄的阳光下几乎要燃烧起来,缓缓流转的枫叶有那么一瞬间让林婉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那个他们遇见的秋天,依旧是红叶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