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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人言而成虎

    樊城中的官驿被曹议一行一百多人占了个满满当当,寻常士卒只能十个人睡一张大通铺。连喜欢干净的吕郎中也得和两个一身臭汗的队正睡一间房。

    曹议少有的摆出官威,和张敏霸占了一间有两张床位的上房。也只有路过城镇,张敏才能够有条件仔细的擦洗一番。

    此时,曹议正挺身面壁而坐,身后不时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弄得曹议表情僵硬,浑身燥热。

    “好了,我洗完了,你可以转过身了。”

    张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曹议浑身一紧,屁股也不抬的蹭着板凳扭过身体。张敏此时已经擦洗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正在擦拭头发。

    曹议平复了一下紧张的身体,这才站起身来,拾起抹布,沾着水,直接伸进衣服里擦拭起身体。

    张敏无声一笑,将身体缩进床上,拉严帷帐。曹议这才将衣服解下,快速的擦洗起身体。

    “曹议,咱们这次出使荆南是朝廷打算对外用兵了是吗?”

    曹议听出张敏的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惆怅,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询问道:“安相是有此意,但也要看时机是否成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曹议的疑问,而是继续问道:“我听说皇上似乎并不想要打仗是吗?”

    曹议犹豫了一下,勉强回答道:“我不敢揣度圣意,但皇上爱民如子,或许有别的考量。”

    张敏闻言接着说道:“当今圣上登基以来,除了边地偶有变乱,中原百姓已经多年未经战事了。我这一路走来,看到沿途的百姓全都安居乐业,生活平静,这都是圣上的功绩。”

    “我看到有不少地方还给圣上建起了生祠,这说明百姓还是心向和平的。你说……你说是否圣上的决定才是对的?”

    曹议叹了一口气说道:“百姓有百姓的想法,国家有国家的考量。只要天下一天没有统一,战争的阴云便永远不会消散。”

    “如果天下间的势力处于平衡状态,我们贸然用兵,只能给百姓造成痛苦。但如果天时已到,我们却迟疑不前,只能给未来埋下更大的战争的种子。”

    “战争总有一天会爆发,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给大魏加上砝码,使战争的天平偏向大魏,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对百姓的伤害。”

    曹议又继续举例道:“就比如汉末三国故事,世人虽然钦佩汉昭烈皇帝维护大汉国统之壮烈。但不可否认,赤壁一把大火,让天下又多经历了七十年的战乱。”

    “如果当年曹操能够赤壁得胜,七十年间将少死多少百姓?战争所导致的一时的痛苦,如果能为天下人求得一个更好的结果,纵有牺牲也是值得的。”

    曹议顿了一下,又坚定的补充道:“如果有一天,必须由我牺牲,我也在所不辞!”

    张敏听了曹议的话,沉默了一阵子,又转而问道:“你说,如果将来真的要对南方诸国用兵的话,战争的规模会有多大?”

    这个问题曹议倒是早有盘算,利落的回答道:“荆南地狭民少,虽然号称拥兵五万,其实披甲执锐的最多不过两万。分别是一万荆南水军,和一万高氏的侍卫亲军。其他的部队不过是民兵水准,剿匪尚可,两军对垒却只能充作辅兵。”

    “这种情况各国都是类似。打仗的时候都是把辅兵算上,诈称多少万大军。其实真正的主力连一半都没有。”

    “南楚的国力比荆南强上不少,号称拥有十万大军。但除去防备南吴和南汉的部队,可出动的兵力差不多只有三万。”

    “南吴的实力最强,比南楚和荆南加起来都强,号称拥兵二十万。但其内部有百越作乱,外部除了防备南楚和南汉,还要在江淮之间布置重兵,抵御我大魏。真正能用的,大约也就是五万之数。”

    张敏的父亲本就在军中任职,她对于大魏的军力自然也有些了解,闻言顿时兴奋的一把拉开帷帐对曹议说:“这么……”

    还好曹议已经擦洗的差不多了,一把合上里衣,这才没有太过失礼。

    张敏尴尬一笑,偷偷打量了一眼曹议,继续说道:“这么说,他们三方加起来只有十万兵力可用。咱们大魏在洛阳便有二十多万部队,那些可都不是辅兵。如此说来,大魏要想取胜岂不是轻而易举?”

    曹议一边穿好中衣,一边摇摇头解释道:“账不能这么算。我大魏在洛阳有二十多万军队,各路的节度使手下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万军队。两者相加,我大魏大约有五十万部队。再加上各种辅兵,说是拥兵过百万也不是虚言。”

    “但中原腹地的节度使其实手里并没有多少兵,真正拥兵的是那些边地抵御外族的节度使。朝廷的部队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压制那些节度使而存在的,并不能全部调动起来。”

    “况且就算不考虑各路的节度使,朝廷也不可能让人领走一半以上的军队,那样是取祸之道。所以朝廷真正能够动用的军队数量,也就只有十万左右。”

    “到时再招上附近的几路节度使的部队,还能再凑四五万。加起来最多不过十五万人,也并不比南方诸国占优势。”

    “所以咱们才要拉拢荆南。如果能将荆南的两万人拉到大魏麾下,双方的兵力对比便能变成十七万对八万。咱们便拥有了对方一倍以上的兵力优势。”

    曹议说起军力对比头头是道,脸上不由得带起了几分激动之色。

    “不仅如此。南方多河道,咱们大魏的骑兵在南方难以发挥优势。士卒们也不适应南方闷热潮湿的气候。这些问题都要靠着荆南水军的协助才能克服。这与曹操当年拉拢蔡瑁、张允的原由无异。”

    张敏看着曹议说起打仗的事情,兴奋的像个孩子似的样子,柔柔的问道:“你们男人都这么喜欢打仗吗?父亲当年也和你现在一个样子。但他自己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了我们一家无人照料。”

    曹议闻言立马收敛,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想打仗。等到天下太平的那天,我就立马向朝廷请辞。和心爱的人一起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生好多好多个孩子。”

    曹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两个人都尴尬的止住了话题。不多时,还是张敏主动出言聊起了吕郎中这一路上给她讲的故事,两人才跨过了这道坎。

    曹议和张敏又继续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床。两人均是合上帷帐,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慢慢的睡去了。

    第二日上午,雨非但没停,还刮起了不大不小的江风。众人只能在驿馆中暂歇,等风停了再渡江。

    “曹舍人,马上要过汉江了,不知你对于此次出使有何计划?”

    曹议其实除了准备的后手,主要还是想着对高琮海述以利弊。毕竟在曹议看来,只有利弊是实的,其他都是虚言,口舌之辩只能作为辅助。

    “早闻吕先生大才。安相安排您保我出使,一定另有深意。请吕先生教我。”

    吕依琦听到曹议抬举,连忙谦虚道:“大才之言,实不敢当。我只是兼任史馆编修,多看了些故事而已。如若曹舍人不介意,我愿试着分析一二。”

    曹议闻言立刻起身叉手行礼,请吕依琦畅所欲言。

    吕依琦受了曹议一礼,缓缓言道:“曹舍人聪慧的大名,吕某早有耳闻。其实不用我说,曹舍人也知道,要说服别人,无外乎利弊二字。但大家通常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分析利弊。而立场不同,利弊也有不同。曹舍人不知是否认同?”

    曹议再次拱手,请吕依琦赐教。

    吕依琦接着说道:“其实如今荆南的形势与曹操当年南下荆州之时的形势何其相似。高琮海和荆南大多数大臣都有投靠我大魏之意,但未尝没有人有着联合吴、楚,共同抗拒我大魏的心思。”

    “大魏强,而吴、楚弱。联合吴、楚,荆南尚能三方得利。投靠我大魏,恐怕只能沦为马前卒。究竟是归降我大魏做个富贵王公,还是冒险搏一下,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只在两可之间。”

    “吕先生所言甚是。您既然能看出问题,自然有解决之法。还请吕先生不吝赐教。”

    张敏这一路上时常伴随在吕依琦的车驾旁,和吕依琦聊得甚为投机,知道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于是出言打趣道:“吕先生,您快别陪着曹大人打谜语了。您倒是快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吕依琦闻言也是痛快,直接说道:“我觉得此次出使的成败最大的变数便在一个人身上。此人姓梁名霭,虽未在荆南担任任何官职,却被高季荣尊称为前辈。一切待遇等同于宰相,被人称之为白衣卿相。”

    曹议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于是连忙追问。吕依琦也不再卖关子,直接介绍起梁霭的生平。

    这梁霭的人生可谓是一代传奇。其本是蜀人,祖上也没出过什么显赫的大人物。在前朝昭宗时考中进士,官至工部侍郎,可谓是光宗耀祖。

    可惜后来朱晃篡位,梁霭不愿为伪梁效力,于是辞官打算回蜀地隐居。结果路过荆南的时候,被为求割据而求贤若渴的高季荣强行留在了江陵。

    梁霭本就因为心高气傲,瞧不起朱晃才辞官归隐,对于高季荣这样的割据军阀更是瞧不上。无论高季荣许诺何种高官厚禄,梁霭都毫不犹豫的拒绝。

    高季荣也不气馁,一直以礼相待。梁霭见脱身无路,便以白身留在高季荣府上做客卿。并一直自称“前进士”,不愿放弃自己前朝进士的身份。

    梁霭最厉害的是其看待事情的眼光和先见之明。其最出名的三件事情还都与大魏有关。

    第一件乃是当年大魏刚刚灭亡伪梁,庄宗召各路藩镇去洛阳觐见。荆南众臣都觉得高季荣应该去洛阳,否则害怕庄宗会率军南下。当时只有梁霭一人反对,说高季荣入洛恐为庄宗所害。

    结果高季荣不听梁霭的建议坚持入洛,庄宗果然对高季荣动了杀机,将其软禁起来。后来还是贿赂了庄宗身边的谋臣郭安时,才侥幸逃得了性命。

    第二件事发生在高季荣逃回荆南以后。他一想到差点被庄宗弄死,便气愤难当。于是决定背叛大魏,发了一封书信到洛阳,扬言要和大魏断绝往来。此次又是梁霭一人独自反对,说高季荣如果这样做,一定会引来大魏的讨伐。

    结果高季荣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不听梁霭的劝谏。书信递到洛阳以后,庄宗果然大怒,发兵讨伐荆南,很快就打到了江陵城下。

    最后一次是高季荣打算亲自率军出城与我大魏决一死战。城中荆南众臣多已恐惧欲降,又是梁霭独自一人拦住了想要拼命的高季荣。

    梁霭劝其致书求和,献以牛羊美酒,并上表请罪。庄宗见四周藩镇环伺未平,说不定会饶恕高季荣。

    高季荣想到前两次都是不听梁霭所言,才导致如今的恶果,终于听从了梁霭的劝谏,向庄宗极尽谄媚讨好之言。庄宗收到高季荣上贡的财物和臣服跪舔他的表章以后果然大悦,下令军队班师回朝了。

    自此以后,高季荣对梁霭毕恭毕敬,甚至不敢直接称呼其名讳,而是以“前辈”代之。梁霭食君之禄,也是凡事皆以荆南的利益为考量。荆南的军政大事,从此也大多出自梁霭之手。

    吕依琦介绍完梁霭的生平,对曹议问道:“曹舍人不妨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在荆南高氏的立场上想一想。是否发现原本打算向高琮海讲述的利弊也不是那么合理了?梁霭作为高氏的主要谋臣,难道不会出来坏事吗?”

    曹议不用吕依琦细讲,立马领会其意,说道:“吕先生可是要离间高琮海和梁霭二人的关系?”

    “是也。”

    曹议得到肯定的答复,又犹疑的问道:“那梁霭连高官厚禄都不愿意接受,可见是个淡泊名利的奇人异士。这样的人又岂是我们仓促间能够离间的?”

    吕依琦笑着说道:“曹舍人岂未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