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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奴隶

    昏迷中,陈亦庸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似乎有十几把刀子正同时在他身上剜肉,剜得他剧痛无比,但却无法反抗。极度的疲劳像一条沉重的铁链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只得任由那些刀子在肌肤和神经上肆虐。

    但这些刀子带来的疼痛还不是最厉害的,疼得最厉害的是他的喉咙,他的喉咙中就像被人塞进了一块燃烧的木炭,每一次呼吸的气流,都会让那块木炭烧得更旺,烫得他痛苦难当。他在迷迷糊糊中想,随便哪一把刀子都行,对准我喉咙这里也来一刀吧!把里面的火炭掏出来,把这扯风箱似的呼吸停下来!

    疼痛让他始终半睡半醒,无法成眠。四周声音嘈杂,他察觉到有人在帮他擦洗身体、清理伤口,他被人搬来搬去好一阵,等身边终于安静下来后,有人拿了温热的东西来喂他,有时候是药有时候是粥,他很艰难地咽下去。他的眼皮似有千斤之重,睁不开,偶尔撑开一线,也只能看见一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就这么躺着,似乎过了几个世纪,咽喉里那块木炭渐渐地熄灭了,身上各处的疼痛也渐渐缓解,他终于睡着了。

    黑暗中又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再次传来一些声音,起初声音很小很远,飘飘渺渺的似有似无,渐渐地清晰起来,他努力去捕捉那声音中的信息。突然“啊——”地一声惊叫在他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嘈杂刺耳,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有一大两小三个人影正在他身边打成了一团。

    这三人中小的两个听声音是还在发育的少年,大的那个年纪当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之所以要听声音,是因为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三人的模样和年纪。这三人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洗过澡了,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覆盖着脏兮兮的污泥,头发一撮一撮粘连在一起,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头油的臭味,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身上的衣服裤子早已脏得结了痂,从衣物的破洞处看,里面的皮肤和外面肮脏的衣物几乎是同一颜色。

    陈亦庸从未见过外观肮脏到这种地步的人类,即便是天天命悬一线地为填肚子而奔忙的神鸟族里面,也绝没有谁会脏成如此德行。

    不过当看过一眼身处的环境之后,陈亦庸立即明白三人何以至此。

    房间的房顶很矮,人站起来几乎可以碰到头;四壁都是石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木门,这木门是用一根根木棍钉成的,做工极潦草,选用的木棍都是没有去皮的原木,这些木棍没有一根是直的,而且粗细不一,钉得歪歪扭扭。从这些歪歪扭扭的原木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便成了室内唯一的光源。

    房间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半边铺了些干草,这应当就是众人的“床”了,陈亦庸此刻便躺在这“床”上。另外半边地面靠墙放着一只木桶,木桶中散发着屎尿的恶臭,那应当是众人的“厕所”,除此之外,室内再无他物。

    陈亦庸心想,这应当是一间关押犯人的囚牢。莫非我被当成犯人抓起来了?莫非神鸟族其他人都被关在了这里?

    陈亦庸一骨碌爬起来,扑到门口大声喊道:“祭司大人,族长,你们在吗?我是小灰!我是小灰呀!仆鸠、仆鸠你在吗?羊满叔、你爸爸他死了,我把他的骨灰带来了!阿敏,红果姐,你们在哪?你们怎么不回答我?我是小灰呀!我也被抓来了!我是小灰呀!”

    他扒着门缝往外看,两三米外是另一排矮屋的石墙,墙上同样有一扇钉得歪歪扭扭的木门,再往左右看,类似的木门一扇挨着一扇,想必每扇木门后面都是跟自己这边一样的囚室。

    每扇木门里面也都是闹哄哄的,显然关着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人回应陈亦庸。陈亦庸不死心,于是又叫了一遍。

    随即头皮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下,他被人从背后扯着头发摔在了地上。

    “喂!”那个肮脏的中年男人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他:“......不许喊......打死......杂种......明白......”

    陈亦庸翻身而起,怒视男人高声喝问:“你干什么?”

    肮脏男人是这间牢房里的老大,对于新进来的人向来张口就骂,伸手便打,刚刚那两个少年也是刚来不久,适才联合起来妄图反抗他,却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他见陈亦庸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身缠着绷带,病怏怏的显然重伤未愈,全没把他放在心上。见陈亦庸竟敢拿眼睛瞪自己,还对自己大声嚷嚷,显然也是一个需要好好“调教”的贱胚子。

    男人二话不说,抡起右手照着陈亦庸脸上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陈亦庸也是一耳光扇了过去,后发先至,正揍在对方左颊上。

    他被莫名其妙关在这样一间狭窄肮脏的牢房中,早已怒火中烧,这男人无缘无故对他下手,更是火上浇油。他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男人被他打得在空中转了半圈,“碰”地一声摔在地上,顿时嘴角淌血,半边脸颊肿了起来。男人惊恐地看了一眼陈亦庸,吐出了两枚被打掉的牙齿,抱着头、蜷缩着身子躺在了地上,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他,此刻竟不敢与陈亦庸目光相接。

    陈亦庸皱了皱眉,一来他没想到自己一巴掌把人伤得这么厉害,二来也没想到此人如此脓包。

    陈亦庸俯身去扶男人:“我下手太重,对不起了。你怎么样?”

    他的手碰到男人的手臂,男人顿时吓得浑身颤抖起来。陈亦庸将他一把拉起,他却蜷着腿、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副等着挨揍的样子,说什么也不敢站直身子。

    陈亦庸颇觉过意不去,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会再打你了,你起来站好。”

    男人依旧抖做一团,陈亦庸柔声相劝、百般宽慰亦不奏效,心中不耐,喝道:“抖什么?给我站直了!”

    男人突然听话地站起身来,站得笔挺笔挺的,要多直有多直。

    陈亦庸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瞧你这熊样!刚刚你那股嚣张跋扈的劲呢?说!刚刚你为什么突然袭击我?”

    男人的脏脸上看不出神情,但眼睛里似乎透着巨大的迷茫和不安。陈亦庸一怔,问道:“莫非,你听不懂我说话?”

    男人结结巴巴道:“......不明白......话......”

    陈亦庸听他说了很长一句,但话里有一大半的词没听懂,只听清了“不明白”、“话”这两个词。

    陈亦庸想了想,又转头问躲在墙角的两个少年:“你们俩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两个少年迷茫地相互看了看,没有答话。陈亦庸又问了一遍:“你们俩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一个少年似乎猜到了陈亦庸的意思,答道:“......不明白......”

    陈亦庸用手指着身边的中年男人,问:“你们能听懂他说的话吗?”

    两个少年又茫然不知所措。

    陈亦庸顿时头疼起来,语言不通,要如何去打听神鸟族的下落呢?他懊恼地摸了摸额头。不对呀!自己是能听懂他们的语言的,虽然每句话只能听懂几个词,但至少说明他们的语言跟神鸟族的语言有相通之处。

    为了验证这一点,陈亦庸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慢点,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吗?听得懂就点头,听不懂就摇头。”

    两个少年一个点头一个摇头,中年男人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

    陈亦庸明白,看来这几人也只能听懂神鸟族语言中的一部分词语。

    神鸟族的人从来不知道万丈悬崖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类,连老祭司都认为神鸟族是从天地伊始便生活在悬崖上的。但现在看起来,神鸟族极有可能是外界人类的某一支迁移过去后留下的后裔。

    那道要命的悬崖上一无所有,悬崖周边只有幽暗的丛林和巨大凶猛的野兽,正常人类根本无法在那里生存。神鸟族的先人不知经历了多少的牺牲,才将双脚踩地的正常行走变成四肢并用的攀爬移动,最终在那万丈绝壁上求得了一线生机。是什么原因导致外界的人非要迁移到那生命的绝地之中苦苦求生呢?

    陈亦庸自然想不明白,此刻想这些东西也毫无用处。

    既然双方的语言有相通之处,就好办多了。

    陈亦庸指着自己胸口,向三人介绍:“我叫陈亦庸,陈、亦、庸,你们呢?叫什么名字?”

    两个少年也分别自我介绍“......马尔姆”,“......兰多”。

    陈亦庸又问中年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闷声闷气道:“二十三号。”

    陈亦庸奇道:“二十三号?这是什么名字?”

    男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陈亦庸听得云里雾里,于是让他放慢语速再说一遍。男人对陈亦庸的要求不敢打一丝折扣,于是一字一顿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亦庸总算明白了个大意。原来这个叫二十三号的男人没有名字,因为从小就被父母卖掉了,从四五岁起就开始帮主人家干活,后来又被主人卖给了新的主人,伺候新的主人没多久,新的主人又把他卖给了下一任主人。二十三号就这样被卖来卖去,转手了十几次,有些新主人会给他取个名字,但大部分主人则只会随便给他一个编号,而他上一任主人给他的编号就是二十三号。二十三号在上一任主人那里干了两年,主人要搬家,就把他塞给了本地的一个交易市场,让交易市场的老板把他再次卖掉。

    是的,二十三号是一个奴隶,马尔姆和兰多也是奴隶,这里就是奴隶市场,而现在的陈亦庸,跟奴隶们关在一起,自然也是奴隶。

    陈亦庸明白此节,满腔怒火直冲顶梁门,额上青筋暴起,圆睁双目,咬碎钢牙,走到门口,二话不说抬腿就踹。

    “碰”地一声,木门被踹飞出去,砸在对面墙上,碎了一地。

    陈亦庸回头道:“出来!我带你们走!”

    室内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敢上前一步?

    陈亦庸连叫几遍,见三人缩在墙角不肯出来,于是进去一手拽一个,将二十三号和兰多二人往外面拉。二人吓得大声惊叫,二十三号拼命往回拽,兰多张嘴就咬陈亦庸的手背。

    这一口咬得极重,陈亦庸手背剧痛,回头一看手上鲜血直流,他此时怒火攻心,完全没明白兰多为何要咬自己,他放开二十三号,一伸手叉住兰多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举拳要打,却见兰多吓得眼泪鼻涕直流,口中不住哀告,求陈亦庸放过自己,陈亦庸见他怕得厉害,顿时心软了。他将兰多轻轻放下,看了看另外两人,道:“你们都不想走?”

    三人一齐摇头。

    陈亦庸叹道:“你们宁可做一辈子奴隶,也不愿跟我走吗?”

    忽听身后有人大笑:“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陈亦庸转身,只见门外站立几人,为首一人年约三十五六,卷发,深眼窝高鼻梁,唇上颌下留有精心修剪的胡须,穿一身酒红色立领大衣,衣襟前一排酒杯大小的雕花金扣十分耀眼,下身着酒红色紧身半截裤,白色长筒袜,黑色皮鞋,神情洒脱之中带着几分阴骘和倨傲,一望可知此人久居高位。

    他身后几人穿着统一的大红色制服,手中都端着长长的火枪,此刻每一把火枪的枪口都指着陈亦庸。

    陈亦庸大吃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会有火器。想起神鸟族那些用木棍和兽牙兽筋制成弓箭,心中愈发苦涩:敌人有火器在手,自己要如何营救那一万名总共只有几百张劣质木弓的族人?

    为首之人轻蔑地看了一眼陈亦庸,道:“这门是你踹烂的?劲力不小啊!来来来,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来踹我一脚试试,若能踹得动我,我立刻放你走,怎么样?”

    这人说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干净,陈亦庸倒能听懂大半,想是此人身份高贵,发音遣词自有一套贵族标准,不似奴隶们满口俚语让人难懂。

    陈亦庸问:“你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人吗?”

    来人见陈亦庸说话不卑不亢,语带讥刺之意,全然不似普通奴隶那般畏畏缩缩,越发觉得有趣,笑道:“没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主人,艾维斯大人。怎么样小家伙,你想反抗我吗?哈哈哈!”

    艾维斯身后几人也面露嗤笑。

    艾维斯大方地把手一摆:“你们几个家伙不许开枪,把枪收起来!可别吓着了他!我可好久没遇到这样有精神的奴隶了!对了,看你这么有精神,像极了我养的那条猎狗,不如我赏你个名字,就叫你狗子吧,怎么样?喂!狗子,看你这么气鼓鼓的,是不是想咬我啊?来吧,用你最大的力气踹我一脚试试!”

    陈亦庸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阴沉着脸问道:“艾维斯,我问你,我的族人被你关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卖掉了?”

    艾维斯身后一人喝道:“好大胆子!小小奴隶竟敢直呼大人的名讳!该当受割舌穿颊之刑!”

    艾维斯笑道:“无妨,无妨!狗子,你说什么族人?我这边每天买进卖出的奴隶都有几十上百个,也许有你的族人在内吧,你说说看他们是从哪儿来的?男的女的?有什么身体特征?我倒想把他们买回来跟你一起好好玩玩。希望你的族人也像你这么有精神,可别一下子就玩死了,那可无趣得很,哈哈!”

    陈亦庸再也按捺不住,一步窜出牢门,脚挂风声,“呼”地直踹艾维斯胸膛。

    自从蝙蝠洞中杀了那只蝠王后,陈亦庸的力气突飞猛涨,现下这一脚几乎有千斤之力,若踹实了,便是根木桩也要拦腰折断。但艾维斯却面带轻蔑的微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见陈亦庸的脚底要触到他胸膛,艾维斯右手虚握胸前,“咝”地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他手中直射了出去。

    陈亦庸忽觉左肩肩窝剧痛,他“啊”地大叫一声,顿时全身乏力,这一脚踢到半途软软垂下。他偏头看去,只见左肩已被不知什么东西洞穿了一个细长的口子,这口子挤开肩窝里面的血肉,从后背穿出,口子里面清晰可见撕裂的肌肉血管和白森森的肩胛骨。他伸手想去捂住伤口,右手却碰到了一根看不见却很坚实的东西,他伸手抓住,方知那是一柄无形无色的长剑。

    这把看不见的长剑从艾维斯虚握着的右手伸出,艾维斯轻轻一挑,便将陈亦庸挑起在了空中。

    “狗子,你还敢咬人吗?哈哈哈哈!”

    艾维斯身后几人也跟着大笑。一人道:“狗子,教你个乖,艾维斯大人外号叫‘无刃之刃’,他老人家掌中一手无形气剑,不知斩杀过多少成了名的强敌,将来大人夺下‘剑神’称号,普天之下那就再无对手,凭你这小子,还敢在‘剑神’面前放肆吗?哈哈,哈哈!”

    陈亦庸疼得脸色惨白,一手紧紧握着那无形的气剑,想将之从肩窝拔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撼动那气剑分毫。他抬脚去踢艾维斯的手腕,那气剑突然伸长尺许,将他身体钉在了后面的石墙上。

    艾维斯冷冷一笑,“狗子,再教你个乖,我这无形气剑可伸长数十米,你的腿再长,又能踢到多远?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煽动奴隶们造反!若非有人特意嘱咐留你性命,我便将你斩成十七八块喂狗!不给你点苦头吃吃,怎能调教好这些贱胚子奴隶?”

    陈亦庸疼得额头冷汗直流,已无力答话。艾维斯收回右手背在了背后,无形气剑凭空消失,陈亦庸从墙上摔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来人,拿一副铁镣铐来给他拷上。再给他弄点药,把伤口包扎一下,可别弄死了!”

    “无刃之刃”艾维斯一摆手,众人簇拥着离开,只留下趴在地上鲜血直流半死不活的陈亦庸,以及牢房里瑟瑟发抖的三个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