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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黄花地丁

    小小年纪的司徒平本不是小漫子村人。他出生后不久,生母患上怪病,药石无效,水米不进,不幸亡故。生父年纪轻轻,不久再娶。为避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外婆力排众议,将他接回这青山绿水环绕的小村庄,亲自照顾。司徒平便与林守中、林守正两位表哥一同长大。

    外婆家境,还算殷实。

    孰料舅舅、舅母上山采药,不知为何,竟一去不回,音讯全无。留下外婆、两个表哥和司徒平相依为命。幸好周围邻居好心看顾,几位姨妈日常帮衬,日子清苦一些,还算其乐融融。

    故而,司徒平虽由外婆带大,但全家对他颇为宠溺,自小也算顺风顺水,少灾少难。

    牧羊之际,遇到这不知所谓的道姑。她虽面似和善,不帮忙捉拿大公羊也就罢了,还要在一旁说风凉话,为大公羊撑腰。说风凉话为大公羊撑腰也就罢了,竟然震断了自己辛辛苦苦为外婆做的黄杨木拐杖。

    来者不善,这分明是有意消遣自己。实在可恶至极。

    司徒平心中颇为恼怒。他用力将断成两截的拐杖往地下一扔,说道:“你这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恶人,为何在我们村口胡说八道,挑拨我和羊羔的关系,又弄坏我的拐杖?这也太过分了!”

    大公羊看到岩石下的两人正在争执不休,适时咩咩叫了一声,听起来颇为得意,似乎正在对司徒平的说法表示抗议。

    道姑微微一笑,蹲下身去,拿起断成两截的黄杨木拐杖,盯视片刻,问道:“这黄杨木生长于天地之间,得日月精华,雨露相伴,呼吸浩然之气,怎会变成你的拐杖?这‘你的’二字从何而来?”

    无中生有?

    司徒平听闻此言,与涉及大公羊的话如出一辙。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心中万分气恼。司徒平灵机一动,趁道姑起身之际,猛然上前,伸手拽过她的拂尘,拿在手中,胡乱摆动。

    未等道姑问询,司徒平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道:“这拂尘上的木头生长于‘天地之间’,马尾本应随着马儿到处乱跑,为何要被你拿在手中?你为何要做它的主人?这‘主人’从何而来?不如给了我罢。”

    顷刻之间,随着司徒平挥舞拂尘,整个山顶都被裹到一阵盘旋而起的劲风之中。大公羊的胡须和全身的毛都被吹上天,它咩咩乱叫。道姑袍袖灌满风,猎猎作响。大小树木都弯下腰,树枝摆动,树叶哗啦啦彼此碰撞,惊起一阵飞鸟。

    见此情景,司徒平悚然而惊,手上动作不自觉慢下来。狂风随之减弱。

    司徒平好奇心发作,再度抖动拂尘,劲风又起。此时,拂尘四散开来,司徒平只觉四面八方的风都朝自己涌来,可以同时感受到东风、西风,南风和北风。左半边脸风从耳朵进来,从鼻孔出去。右半边脸,风从鼻孔进来,从耳朵出去。处于风暴中心的他感到颇不好受。

    狂风中的司徒平竭力伸出手,好不容易将拂尘四散的马尾拢成一束,停止挥动。风声才逐渐停止。

    这风,似乎是由拂尘导致的。司徒平不敢再轻举妄动。

    道姑见此,哈哈而笑。

    良久,道姑停下来,脸上仍带笑意,朗声道:“好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自然知道为何要做这拂尘的主人。你如何说服这山羊,让你做它的主人?”

    司徒平刚走出大风,仍犹自心惊,默然不语。他抬头看向大公羊,方才绞尽脑汁,却不能将它擒获。

    道姑袍袖之中一阵微风拂过,眨眼之间,拂尘回到她手中。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色暗下来。一轮明月,照射着大地。道姑周身在月色之下发出荧荧白光,不输朗月清辉。

    司徒平渐趋平静,心中梳理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颇为古怪。

    突然出现在山中装束奇特的道姑,能控制黄花地丁籽,不费吹灰之力震断拐杖,拂尘好像有呼风之用。种种异相,不一而足。

    眼前之人,绝非凡人。

    如今天下太平,正道昌隆,天地之间,灵气充溢。司徒平虽然居住在偏僻小村中,亦曾听闻修真之事。

    传闻,深山大泽之中有求仙问道之能人异士,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长生久视。两年之前,十里八乡沸议,镇上的王员外儿孙满堂之际,抛却万贯家私,便是捐弃红尘,前去修仙访道。

    难道眼前道姑亦属于剑仙一流?司徒平突然想起,莫非落日晚霞中的那一道长虹,乃是由她幻化而成?拂尘与她心意相通?

    月下飞天,云生足底,乃是司徒平山中牧羊之际,猜测的剑仙生活。莫非这千载难逢遭遇剑仙机会,竟砸落到自己头上?

    司徒平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一阵紧张。

    他面色变得恭谨,恭恭敬敬跪下,朝道姑磕两个头,开口请罪道:“弟子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还请仙人见谅。”

    道姑微微一笑,旋即开口说道:“孺子可教也。这里山虽不高,果然是天地灵气之所钟。”

    司徒平躬身在地,大着胆子问道:“弟子冒昧,敢问仙人在何处修真,为何来到我小漫子村?”

    道姑如清风朗月,说道:“贫道乃小南极金钟岛叶缤是也,仙林人称一音。这几年来,静极思动,踏足中土。游历天下,不知日月。机缘巧合,来到此山。”

    司徒平虽然并未听闻仙人发号,心中却是钦佩不已。他想起道姑适才言语之中,多次提及关于山羊、拐杖等物的主人之语,心中颇为好奇,遂开口问道:“敢问仙人,您方才所言,何种修炼可以分辨万物主人?”

    良久,叶缤大师并未答话。

    司徒平偷偷抬头。只见叶缤大师张开手掌,再次放出两粒纠缠在一起的黄花地丁籽。种籽在月光下发出一点蓝光,慢慢升腾,飘飘忽忽,落到山羊站立的岩石上。

    大公羊自始至终盯紧种籽,蹑手蹑脚,迈步上前。岩石上的黄花地丁籽好像水中的小虾一样,似乎不会动,实则特别会动。它在二维的岩石表面上,左闪右避,始终避开大公羊嘚嘚的蹄子。

    大公羊抖擞精神,在巨大的岩石上跳来跳去,认认真真和黄花地丁籽玩起捉迷藏,颇为憨态可掬。

    司徒平见状,忍不住笑出来。

    叶缤转头,看着司徒平,开口说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辨识万物之主,蕴藏无数机要,一枝一叶,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俯仰之间,息息相关。”

    司徒平之前从未考虑过这问题,感觉自小到大,身边世界,万物归属,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此刻,他侧耳倾听,脑海中无数问号。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莫非有神仙按照查看,负责维持秩序?那这神仙本领可是大得很,一个神仙忙得过来?如果练就此种道术,是不是便能和神仙交流?想到此处,司徒平心潮澎湃,一路追逐的大公羊反而放到了次要位置,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如何才能洞悉万物之主?上达天听?

    司徒平恭敬说道:“弟子受教。这天下间事物何止千万,变化多端,纷繁复杂,寻找主人,有何捷径?”

    叶缤上前一步,站在司徒平面前,神目如电,沉声道:“三言两语,如何能够说得清楚。这要从万物寻主和摄物寻踪之术开始。”

    司徒平只觉心中怦怦直跳,凝神静听。

    叶缤大师继续说道:“天地之大,此种术数,如风月般,不知其穷尽,自古便是有缘者得之。”

    似乎话中有话。

    司徒平看到希望如此时的星光。他瘦弱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双手紧握,磕两个头,颇为真诚隆重地说道:“弟子愚钝,恳请请师父收留,指点修真道术。”

    叶缤伸手扶起司徒平,和颜悦色问道:“你果真诚心诚意想拜我为师?须知,前途必将多坎坷。”

    司徒平随着叶缤的手,站起身,目光坚毅,说道:“不论前面是天雷阵还是万丈深渊,弟子都将勇往直前。恳请师父点化。”

    叶缤打量他一眼,微微摇头,说道:“可惜此行,贫道并无收徒弟的打算。”

    司徒平心中一冷,面上有悲戚之容。

    此时,泠泠月光下,黄花地丁籽已经将大公羊带到岩石脚下。种籽仿佛因为捉迷藏而疲倦了一般,钻入叶缤宽大的袍袖之中,不知所踪。

    大公羊围着她转来转去,却不得其袖而入。

    叶缤袍袖轻挥,微微一笑,说道:“如今风云激荡,小友你如山间璞玉,英气勃勃,仙缘深厚。今天相遇,都是缘法。若有师徒之缘,异日自会相见。”

    司徒平见事情颇有转机,急忙开口说道:“弟子愿意追随仙师。”

    叶缤摇摇头,说道:“目前,传授你万物寻主,亦无不可。”

    司徒平听闻此言,喜笑颜开,口中说道“多谢仙师”,便要下跪。叶缤一手扶住他,说道:“先别忙着开心,授艺之后,你需替我做一件事情。”

    司徒平神色郑重,上前一步,问道:“还请仙师吩咐。”

    叶缤袍袖划过司徒平手上,朗声说道:“待小友学会万物寻主和摄物寻踪之术后,立刻日夜兼程,将两粒黄花地丁籽完好无损交到司天台陆修静大师手中,不得有差错纰漏。”

    自小,司徒平便听闻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小漫子村很小很小。东边有一个湖,涟漪波荡而去,便可装下好几个小漫子村。西边高山山的一块顽石,重量便超过小漫子村的好几倍。

    外面的人很多,外面的房屋高大敞亮。

    司徒平山野牧羊之际,闲暇之时,心中忍不住猜测,这连绵而去的小山最后去了何处?山的后面是什么呢?意欲探究小漫子村外的志向,早已朦胧而生。

    此刻,遇到云游至此的叶缤,司徒平隐隐约约看到通往外面世界大门打开一条小小缝隙。他仔细看着手上的两粒种籽,点点头,心中暗暗重复:将黄花地丁籽交到陆修静大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