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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质问

    左一看着坐在床上,一身坦然的人,半睁半闭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面无表情。

    那双眼睛饱含了太多的感情,无奈、痛楚、遗憾、探究......以及对自己的怀疑。他在怀疑什么?左一不知道,只是看着他愣神。

    这孩子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等着被揭开,他的背后,总有一团迷雾,有时候会觉得靠近了,已经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对着那团迷雾伸出手,可是才发现那团迷雾一瞬间向后退去,又与自己距离十万八千里。

    左一走到影子身边,顺势一屁股坐到桌上,拿过他手里的木匣子,左看右看,又来回摇晃,里面重重的东西碰撞在木匣子内壁上,发出些许声响。

    影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狄航,面色冰冷,下一刻,站起身来,一眼也不看左一,就是再次将木匣子拿过来,当着狄航的面,“砰———”

    砸在地上!

    在狄航清冷破碎的眼前,年久老旧的木匣子从上往下狠狠摔在地上,木条木屑散落开来,上面的锁摔在地上发出响声,一个块边缘被摔地稀碎,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一角......

    “咕噜噜———”一个玻璃球从空隙里滚出来。

    狄航一瞬间心脏抽痛一下,但脸上并无半分不妥,只是盖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抓住被单,指甲深入布料,掌心的软肉被握的生疼。

    左一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下意识看了眼狄航,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快,便将地上破碎的木匣和脏兮兮的玻璃弹珠捡起来。

    干脆的木匣材料,除了最顶部的锁,其他都能徒手掰开,左一抓着那道缺口,用力往外一拉。

    “嘎拉———”“嘎拉———”

    两声之后,里面的东西全部散在桌面。

    影子拿着那颗弹珠放在眼前,来回端详,透明的珠子里包裹着一朵花儿,充满童心。

    狄航静静地坐在床上,冷眼看着他们将自己宝贵的回忆重新拆开来,一样一样化作刀子,再次插进自己早已百孔千疮的心脏。

    木匣子里面总共就四样东西:玻璃弹珠,装在透明瓶子里的玫瑰干花,一张泛黄的老相片和一串女士手链。

    左一第一时间拿起装有干花的瓶子,瞳孔晃动几下,递到影子面前:“你看......克莱因瓶......”

    影子注视着这个扭曲的瓶子,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天文台时,看到的那个古怪的瓶子,构造大致相同,但天文台的那个整个平面上都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现在手里的,里面却装了朵干枯的玫瑰花。

    他们将木匣子里的物件一样一样看过去,时不时看一眼床上坐着的狄航。

    左一拿起那张照片,是一张三个人的全家福。红黑制服的男人手握一根尊贵的拐杖,温柔地低头看着妻儿,女人和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孩儿坐在椅子上,幸福美满,是一张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里面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孩子,脑后的长发挂在椅背上,笑眼弯弯,嘴角上扬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里尽是对美好生活的享受和向往,他看着左边的女人,是幸福生活的味道,脸颊削瘦,身型瘦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宽大的衬衫下,长长的丝绦垂直脚腕。

    然而就是这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让左一和影子瞳孔骤缩!

    这幅样子,分明就是他们初见狄航的模样!只不过他那双眼睛里现在都是清冷淡漠,而照片里的却盛满天真温暖,是个真真正正孩子的模样。

    影子看着上面的笑脸,又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狄航,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是......”

    “......”狄航没有说话,只是眼眶渐渐红起来。

    “怎么会......”左一看着床上的人,不可思议地喃喃着,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魔幻。

    忽然之间,想起天文台时,流浪汉曾经说过这里的钟声,到这里之后,狄老也说过,钟声停下了,他们就出不去了,所以之前一个劲儿地让他们离开这里。

    左一心下大骇。

    是时间错乱,还是空间折叠,他们现在到底处在怎样一个纬度里?

    “你多大了?”影子不可思议地看向狄航,压住颤抖的声音,手却不自觉的颤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面前这个“孩子”。

    生怕他说出一个超过一百的数字。

    但是接下来狄航出口的话,让他觉得比那一百多的数字更加震惊:“十六。”

    他神情淡漠,孤冷冷地看向天花板,收了收盛满眼眶即将落下来的眼泪,面无表情,复又转向头看向影子,神情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是什么样,抑或是中午吃饭了吗,吃了什么之类的日常寒暄。

    就是这幅样子,淡漠说出口的话,一瞬间让左一和影子忘记了呼吸。

    十六岁......

    这张照片上泛黄的边缘一字一句地向他们诉说着历史,上个世纪的历史,而里面的孩子现在正坐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眼神冰冷,嘴里吐出一个平常的年龄数字:十六。

    是怪物吗?年龄却正符合现在的这张脸。

    是时间停止了吗?他们却在时间正走的时候,来到了这座荒芜的小镇,时间也没有停止他继续前进的步伐。

    狄航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被子下的手攥紧地发抖,眼尾的微红渐渐淡下去,嗓音清冷至极,宛如一朵高岭之花:“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左一咽了口口水,压下心中的震惊:“那......你为什么......”

    “过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还是这幅样子?”狄航抢过左一的话,问出困惑两人很久的问题。

    两人又是沉默,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孩子”,静静地等待他接下来震撼人心的话。

    “很抱歉,我不清楚。”狄航沉默一会儿:“或许你们该问问我的狄卡父亲......”

    “......”

    此刻,他将自己和狄卡的关系大大方方地摆在桌面上,任左一和影子探索。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说出这层关系。

    虽然之前就已经有过对他们的猜测,但当事人这下将关系明明白白地亲口说出来,一瞬间震惊之后还是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些什么。

    左一和影子面面相觑,却相顾无言,眼里的诧异迟迟散不下去。

    书房中间的“家”里,气氛僵硬诡异,石壁上的烛火跳跃着,昏暗的光线将整个空间笼罩起来,门口的铃铛绳子拦在地上,将所有人困在这座牢笼里头,一如天文台地下室里被困在铁笼里的那三只狼,挣扎撕扯着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使尽这辈子的力气,也没能将它脱离自己的身体。

    左一和影子焕然一新的身体在这番对话后,再次惊出一身冷汗,恐惧诡异的种子在心底渐渐发芽,长出的根茎汁液像触手般紧紧抓住他们的心脏和咽喉,勒的这两个外来客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见他们没有反应,狄航便翻身下床。

    两人一惊,紧紧注视着他的动作,生怕面前这个孩子会做出什么危及他们性命的事。

    狄航见他们一惊一乍的模样,忍不住嘲笑开口,讽刺意味十足:“两个刀口舔血的赏金猎人,犯不着对我一个孩子警惕性这么重。”

    “你怎么知道......”

    “正常人谁会来这种亡命之地,”狄航又抢过影子的话:“普通人听到‘约克镇’这个传言,都吓得赶紧回家,骂着‘神经病’,谁像你们,典型的要钱不要命,不是赏金猎人是什么?”

    他冷冷的看着两人反问,矜贵斯文的气质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脑后的长发被甩的一晃,在空中划过几道锋利又柔美的弧度。

    “......”影子闭嘴,低下头沉默一会儿后,看向桌上闪着寒光的匕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撞了下左一。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那就好好听话!”影子话音刚落,左一立即从桌上跳下来,一个转身绕到狄航身后,手中枪支瞬间抵上他的后脑勺,“吧嗒!”子弹上膛。

    狄航就这么站着不动,静静等他们下一步动作,黑黢黢的冰冷坚硬的枪口硌在脑后,没有恐惧,只有感觉不舒服。

    “日记在哪里?”影子单刀直入,鹰一样的眼睛攥住狄航清冷的眼眸,不允许他有半分谎言,任何不诚实的言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狄航不语。

    “日记,你父亲和母亲的日记,在哪里?”影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匕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虽然对这个还没年满十八的人充满恐惧和惊悚,但还是强忍住内心的慌乱,拿出自己在执行任务时的冷酷无情。

    影子低下头半蹲,与狄航直视,清冷破碎的眼睛在他面前眨了两下,状若无辜,似是好奇疑惑,刚哭过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只兔子一样。

    “我父亲从来不写日记的。”狄航淡淡开口。

    左一在他背后冷哼一声:“别开玩笑了,这种低级的谎话还是拿出去骗骗小孩儿吧。”又将手中的枪支更加向前一送,推的狄航的脑袋往前一晃:“快说,日记在哪里!”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们离开吗,我们拿到日记之后就走。”影子在前面附和道。

    “......”狄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

    他转头,直视着身后的左一,黑黢黢的枪口抵在自己眉宇中间。那是个无尽的,没有底的深渊:“我父亲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倒是我母亲,喜欢在空余时间的时候有事儿没事儿就画几幅画放在书里,旁边再配上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文字。”

    狄航如是说道,眼睛忽闪忽闪地注视着左一的眼睛,仿佛狄卡真的没写过日记,在他们昏睡之时,将抽屉里的东西藏到外面书架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仗着这张清冷幼小的脸,还有自己对他们的重要性,狄航无止尽地试探两人的底线。

    左一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影子,拧了拧眉:“那你母亲的日记呢?”

    狄航说:“被大火烧没了。”

    “......”

    影子眉心一跳,狄航双手垂在身侧,小指勾起背后的长发,在指尖熟练灵活地打了个转儿,乌黑的发丝在他细长白皙的指间蜿蜒缠绕,像一条蛇一样将人紧紧缠住:“而且你们现在就算想出去也没办法......外面的钟已经停了很久了......”

    一时间,空气再次回到寂静沉默。

    面无表情的孩子绕过背后拿匕首的影子,走到桌子前,看了眼上面的一串女士手链,精致的雕刻和别出心裁的设计让人眼前一亮,以星空为主题的元素更是让人沉浸在宇宙的浩瀚之中。

    狄航将手链拿起,旁若无人地将它带在自己白皙细小的手腕上。静静地欣赏它那被岁月侵蚀的外表,眼中温柔怀念的情绪让他被一股悲伤包围,恍惚间,他想起狄卡和艾斯蒂尔在离开他的时候,说起的一句话:

    【时间是最锋利的一把刀,那和你拥抱的最后时间就是最残忍的酷刑。】

    时间最锋利的刀?那明明是最好的疗药。

    被他们扔下之后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当初的绝望和痛不欲生开始逐渐变得麻木,一颗心早就重新回归冰冷,只是时不时会回想起当初那段美好的岁月,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一小块一小块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直到结痂,再撕开,再结痂......如此往复,折磨自己脆弱敏感疼痛不已的神经,终于麻木,没有知觉。

    至于那颗被抱回来的,滚烫的心脏,早就疼的麻木没有知觉。

    时间怎么会是刀呢?

    它明明是最能疗伤的解药,就算它是毒品,我也甘之如饴。

    狄航转过身,对着他们开口说道:“这是我母亲的手链。”将手伸到他们面前,让这两个外来客尽情观看:“艾斯蒂尔的手链。”

    左一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面精美又历经沧桑的饰品,心脏瞬间坠入冰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浑身发寒。

    “怎么了?”影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