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南
“德川幕府那边传来消息，刺杀失败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宗藩已经撕破脸，开始封锁航线。”
空旷的大厅中，八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围绕着一张巨大的圆木桌，依次而坐。
“咱们是商人，为什么要和他交恶，做这种赔本买卖！”
从松江府华亭县赶来的徐家家主徐亨祖牢骚了一句，相比起其他几家的生丝买卖，他们徐家主要经营棉纺织业，对日本的依赖性更大，这次商路断绝，对徐家来说有伤经断骨之痛。
“这件事是咱们八大家投票决定的，理由你也清楚，事后抱怨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州府长洲县申家家主申用嘉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的将徐亨祖的话语给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重开商路，距离秋蚕结茧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万一无法恢复商路，今年秋蚕的丝价恐怕会跌的很厉害，到时候咱们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咳咳咳咳。”
常州府无锡县叶家家主叶茂才须发皆白，他单手握拳，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了几声。
“闲适公要注意身体，你可是咱们八大家的顶梁柱。”
扬州府李家来的并不是家主李三才，而是他的儿子李久章，李家在八大家中的地位比较特殊，其他七家都是南直隶本地人，只有李家是北直隶顺天府人。
能够在八大家中有一席之地，全都仰仗现任家主李三才，他以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十一年，插手江南地区漕运的方方面面，李家的生意主要也集中在漕运方向。
李久章坐镇扬州府江都县，李三才坐镇顺天府通州，这一南一北，对于江南地区而言，刚好是漕运的起始点与终点，江南地区每年有三成左右的货物，通过漕运的方式运到了顺天府，卖给了京师中的权贵与官员，李家对于江南其余七大家的意义不言而喻。
“能不能先拿出一个流程，是打是和，找水师还是海寇，大家尽快表个态吧。”
苏州府常熟县钱家家主钱谦益显得有些疲惫，他刚从京师回到常熟老家，本来准备休息几天，就去杭州出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可没想到刺杀李宗藩这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出了意外，还被人掀了桌子，这只能急匆匆赶到苏州府，商议完事情之后，他要连夜坐船赶往杭州，准备乡试。
“只能打，既然是为了给咱们八大家找条后路，我们又怎能半途而废？”
徽州府休宁县赵家家主赵宪浓眉大眼，魁梧的体型将身上的丝绸长袍撑得异常紧绷，他坚定的要求打下去。
“你们赵家是不是冶铁生意不好做啊，这么急吼吼的想要打下去？”
苏州府太仓州王家家主王语淼显然不乐意擅动刀兵，赵家是搞生丝和钢铁的，芜湖冶铁产业，有八成都是赵家的，真的打起来，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解决掉李宗藩，这段时间赵家光靠卖铁就稳赚不赔，而他们几家主营生丝的，恐怕会过的相当煎熬。
“我们不可能放任李宗藩把持江南到日本的贸易航线，当年我们利用他干掉了李旦，现在我们也可以扶持新人干掉他。”
湖州府乌程县潘家家主潘湛虽然与王语淼是表兄弟，可在这件事上立场不同。
“那小子邪了门，不贪财不好色，银子都分给手下，底下人心齐，撬都撬不开，要不是抓到了耿三的私生子，咱们压根就拿他没办法，怎么干掉他？”
“耿三不是说了，李宗藩在鸡笼山不是有小规模的移民点，咱们出钱让福建水师过去清剿，断了他的根。”
“对，就该这样做，现在李宗藩人在琉球，主力舰船都在日本沿海肆虐，我不信德川幕府能够忍受李宗藩如此无法无天的行径，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要急，让德川幕府先和李宗藩碰碰，如果德川幕府搞不定，咱们到时候再从朝中发力，就说琉球王尚丰已死，让朝廷遣使册封新王，让使者多带战船兵马，占了琉球，断了李宗藩后路。”
八人三言两语终于定下了基调，一定要把李宗藩干掉。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只有两个人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赵老弟，你还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
申用嘉看着一动不动的赵家家主赵宪，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
“我听说文定公曾留下治家方略，希望后代为人为官都要中正平易，今日申公所为，恐怕和这四字沾不上什么关系吧。”
赵宪面带微笑，宽大的手掌交错在胸前，目光炯炯，似乎在审视着申用嘉。
“中正平易？”
申用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申家可没这条家规，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这是赵宪在讽刺他祖父申时行八面玲珑，擅长和稀泥，他们申家也同样，在八大家中，申家一向不偏不倚，属于绝对的中立派，可这次，申用嘉显然有了不同的立场。
表面上看喊打喊杀最厉害的是赵家与潘家，但申用嘉几次用话语压住了持有反对意见徐家与王家，其用意不言而喻。
“赵宪，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讽刺我们申家？”
“哈哈，怎敢，八大家中就属申家和王家实力最强，我赵家岂敢讽刺申家，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申公这次会旗帜鲜明的站在动武这一边。”
赵宪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心里却没太在意，这江南八大家说出去很唬人，但实际上大家都只是土财主，依仗父辈或祖辈当官时，留下了不俗的人脉，这才能纵横乡里，影响整个江南的经济，和南京城那些真正的顶尖权贵相比，脆弱的可怜。
像是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是八大家中最弱的一个，如果没有东林党的帮持，十年内就会被其他家族取而代之，为何？
祖辈留下来的余荫快没了，当年徐亨祖的曾祖父徐阶为内阁首辅，独揽大权，名震一时，徐家自此发迹，松江府几十万亩良田在短短几年内，都归徐家所有，堪称江南第一等的望族。
可那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徐家在这五六十年里一直起起落落落落落，已经把家业丢失了大半，只是依靠以前积攒的织机，才勉强保持了江南地区织布业的龙头地位。
八大家弄出东林党，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掌控朝中的话语权，保证地方上的影响力，维持家族长盛不衰。
只是政局动荡，党争激烈，你有东林党，那别的地方也有对应的浙党、楚党、齐党，东林党斗争了二十年，这才勉强站稳脚跟，差点就把徐家给熬死了。
赵宪其实不赞同走中枢路线，吃力不讨好，不如直接搞定南直隶各府知府、县令，大家合作共赢，真有极少数罕见人，软硬不吃，那就到南京吏部送钱请他滚蛋，如果还不依不饶，那就送佛送上天，怎么看，都比在朝堂上党同伐异来的轻松。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应天巡抚，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高官要搞你，你还真拿他没办法，当年徐阶退休回家养老，家中子弟横行地方，应天巡抚海瑞就把徐家给抄了，搞的徐阶晚节不保，徐家元气大伤。
这也是江南八大家要持续走中枢路线的原因之一。
“我在给咱们八大家找一条退路。”
“退路？”
“赵老弟，你知道吗，张太岳改革时期为大明积攒下来的家底已经耗空，太仓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
申用嘉揉了揉眉心，他其实心里也没底，很多事情都是当时祖父申时行交代下来的，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祖父的判断行事。
“那又如何，士人可以免赋税，商人三十税一，这种情况下，朝廷没钱才是常态。”
赵宪冷笑了一声，大明朝入不敷出，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张居正锐意改革，整顿财政，的确给大明缓了口气，可万历昏庸，张居正之后继任的首辅无能，将张居正改革的成果完全葬送，这里申用嘉的祖父，申时行也难逃历史一笔。
“祖父曾经说过，太仓银子一旦耗尽，这天下恐怕……”
申用嘉盯着赵宪，后面几个字并没有说出口，但赵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是吗，文定公的确有远见，可惜啊，文定公与你申用嘉，似乎都只想着逃避，从来不敢去肩负什么，我只能祝你们成功了。”
赵宪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在意申用嘉的目光，申家的器量也就止步于此，江南八大家果然是一群虫豸，和他们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国家，相比起他们，东海帝皇李宗藩极有可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打不相识，自己也许可以去海上见识一番此人的风采。
赵宪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会议厅，只留下申用嘉一人，神色复杂的盯着赵宪的背影。
“那现在怎么办，李宗藩已经撕破脸，开始封锁航线。”
空旷的大厅中，八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围绕着一张巨大的圆木桌，依次而坐。
“咱们是商人，为什么要和他交恶，做这种赔本买卖！”
从松江府华亭县赶来的徐家家主徐亨祖牢骚了一句，相比起其他几家的生丝买卖，他们徐家主要经营棉纺织业，对日本的依赖性更大，这次商路断绝，对徐家来说有伤经断骨之痛。
“这件事是咱们八大家投票决定的，理由你也清楚，事后抱怨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州府长洲县申家家主申用嘉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的将徐亨祖的话语给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重开商路，距离秋蚕结茧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万一无法恢复商路，今年秋蚕的丝价恐怕会跌的很厉害，到时候咱们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咳咳咳咳。”
常州府无锡县叶家家主叶茂才须发皆白，他单手握拳，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了几声。
“闲适公要注意身体，你可是咱们八大家的顶梁柱。”
扬州府李家来的并不是家主李三才，而是他的儿子李久章，李家在八大家中的地位比较特殊，其他七家都是南直隶本地人，只有李家是北直隶顺天府人。
能够在八大家中有一席之地，全都仰仗现任家主李三才，他以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十一年，插手江南地区漕运的方方面面，李家的生意主要也集中在漕运方向。
李久章坐镇扬州府江都县，李三才坐镇顺天府通州，这一南一北，对于江南地区而言，刚好是漕运的起始点与终点，江南地区每年有三成左右的货物，通过漕运的方式运到了顺天府，卖给了京师中的权贵与官员，李家对于江南其余七大家的意义不言而喻。
“能不能先拿出一个流程，是打是和，找水师还是海寇，大家尽快表个态吧。”
苏州府常熟县钱家家主钱谦益显得有些疲惫，他刚从京师回到常熟老家，本来准备休息几天，就去杭州出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可没想到刺杀李宗藩这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出了意外，还被人掀了桌子，这只能急匆匆赶到苏州府，商议完事情之后，他要连夜坐船赶往杭州，准备乡试。
“只能打，既然是为了给咱们八大家找条后路，我们又怎能半途而废？”
徽州府休宁县赵家家主赵宪浓眉大眼，魁梧的体型将身上的丝绸长袍撑得异常紧绷，他坚定的要求打下去。
“你们赵家是不是冶铁生意不好做啊，这么急吼吼的想要打下去？”
苏州府太仓州王家家主王语淼显然不乐意擅动刀兵，赵家是搞生丝和钢铁的，芜湖冶铁产业，有八成都是赵家的，真的打起来，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解决掉李宗藩，这段时间赵家光靠卖铁就稳赚不赔，而他们几家主营生丝的，恐怕会过的相当煎熬。
“我们不可能放任李宗藩把持江南到日本的贸易航线，当年我们利用他干掉了李旦，现在我们也可以扶持新人干掉他。”
湖州府乌程县潘家家主潘湛虽然与王语淼是表兄弟，可在这件事上立场不同。
“那小子邪了门，不贪财不好色，银子都分给手下，底下人心齐，撬都撬不开，要不是抓到了耿三的私生子，咱们压根就拿他没办法，怎么干掉他？”
“耿三不是说了，李宗藩在鸡笼山不是有小规模的移民点，咱们出钱让福建水师过去清剿，断了他的根。”
“对，就该这样做，现在李宗藩人在琉球，主力舰船都在日本沿海肆虐，我不信德川幕府能够忍受李宗藩如此无法无天的行径，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要急，让德川幕府先和李宗藩碰碰，如果德川幕府搞不定，咱们到时候再从朝中发力，就说琉球王尚丰已死，让朝廷遣使册封新王，让使者多带战船兵马，占了琉球，断了李宗藩后路。”
八人三言两语终于定下了基调，一定要把李宗藩干掉。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只有两个人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赵老弟，你还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
申用嘉看着一动不动的赵家家主赵宪，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
“我听说文定公曾留下治家方略，希望后代为人为官都要中正平易，今日申公所为，恐怕和这四字沾不上什么关系吧。”
赵宪面带微笑，宽大的手掌交错在胸前，目光炯炯，似乎在审视着申用嘉。
“中正平易？”
申用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申家可没这条家规，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这是赵宪在讽刺他祖父申时行八面玲珑，擅长和稀泥，他们申家也同样，在八大家中，申家一向不偏不倚，属于绝对的中立派，可这次，申用嘉显然有了不同的立场。
表面上看喊打喊杀最厉害的是赵家与潘家，但申用嘉几次用话语压住了持有反对意见徐家与王家，其用意不言而喻。
“赵宪，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讽刺我们申家？”
“哈哈，怎敢，八大家中就属申家和王家实力最强，我赵家岂敢讽刺申家，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申公这次会旗帜鲜明的站在动武这一边。”
赵宪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心里却没太在意，这江南八大家说出去很唬人，但实际上大家都只是土财主，依仗父辈或祖辈当官时，留下了不俗的人脉，这才能纵横乡里，影响整个江南的经济，和南京城那些真正的顶尖权贵相比，脆弱的可怜。
像是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是八大家中最弱的一个，如果没有东林党的帮持，十年内就会被其他家族取而代之，为何？
祖辈留下来的余荫快没了，当年徐亨祖的曾祖父徐阶为内阁首辅，独揽大权，名震一时，徐家自此发迹，松江府几十万亩良田在短短几年内，都归徐家所有，堪称江南第一等的望族。
可那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徐家在这五六十年里一直起起落落落落落，已经把家业丢失了大半，只是依靠以前积攒的织机，才勉强保持了江南地区织布业的龙头地位。
八大家弄出东林党，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掌控朝中的话语权，保证地方上的影响力，维持家族长盛不衰。
只是政局动荡，党争激烈，你有东林党，那别的地方也有对应的浙党、楚党、齐党，东林党斗争了二十年，这才勉强站稳脚跟，差点就把徐家给熬死了。
赵宪其实不赞同走中枢路线，吃力不讨好，不如直接搞定南直隶各府知府、县令，大家合作共赢，真有极少数罕见人，软硬不吃，那就到南京吏部送钱请他滚蛋，如果还不依不饶，那就送佛送上天，怎么看，都比在朝堂上党同伐异来的轻松。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应天巡抚，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高官要搞你，你还真拿他没办法，当年徐阶退休回家养老，家中子弟横行地方，应天巡抚海瑞就把徐家给抄了，搞的徐阶晚节不保，徐家元气大伤。
这也是江南八大家要持续走中枢路线的原因之一。
“我在给咱们八大家找一条退路。”
“退路？”
“赵老弟，你知道吗，张太岳改革时期为大明积攒下来的家底已经耗空，太仓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
申用嘉揉了揉眉心，他其实心里也没底，很多事情都是当时祖父申时行交代下来的，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祖父的判断行事。
“那又如何，士人可以免赋税，商人三十税一，这种情况下，朝廷没钱才是常态。”
赵宪冷笑了一声，大明朝入不敷出，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张居正锐意改革，整顿财政，的确给大明缓了口气，可万历昏庸，张居正之后继任的首辅无能，将张居正改革的成果完全葬送，这里申用嘉的祖父，申时行也难逃历史一笔。
“祖父曾经说过，太仓银子一旦耗尽，这天下恐怕……”
申用嘉盯着赵宪，后面几个字并没有说出口，但赵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是吗，文定公的确有远见，可惜啊，文定公与你申用嘉，似乎都只想着逃避，从来不敢去肩负什么，我只能祝你们成功了。”
赵宪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在意申用嘉的目光，申家的器量也就止步于此，江南八大家果然是一群虫豸，和他们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国家，相比起他们，东海帝皇李宗藩极有可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打不相识，自己也许可以去海上见识一番此人的风采。
赵宪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会议厅，只留下申用嘉一人，神色复杂的盯着赵宪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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