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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庭院深深

    太阳渐渐的升高,这原本清凉幽静的庭院也渐渐的变得炎热了起来。

    但坐在椅子上的人却完全没有一点想起身的意思。

    他们已经太疲惫,疲惫到站着都可以睡着;他们也太饥饿,饥饿到几乎能吞下一匹马。

    任谁彻夜不眠,再赶上几十里的山路,都会变得像他们一样的。

    “大师的画技的确是高明的很。”徐三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已被拆散一般。

    “过奖过奖。”胜贯休和尚依旧微笑着。灿烂的微笑再配合上和尚那圆润的胖脸,与庙中的弥勒塑像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从徐三他们进入这庭院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一个表情,从未增加一分,也从未减损一毫。

    仿佛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的事情感到烦恼,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感到忧伤,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遇上任何的事,他都可以笑着面对。

    “这位大师的画技自然是当世第一的。”那女童笑盈盈的看看胜贯休,又转过头笑着看着徐三:“但他最擅长的事却不是画画。”

    “我当然知道。”徐三脸上带着像那和尚一般的微笑:“他既然和你们一起出现,那他最擅长的事情当然不只是画画。”

    “不错不错。”和尚满面的笑容仿佛比刚刚又灿烂了几分:“和尚最擅长的不是画画,而是杀人。”

    “你是和尚?”徐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怎么听别人说,这紫竹林禅寺已经没有一个和尚?”

    “是谁说的?”和尚并不恼,只是依旧笑呵呵的看着徐三。

    “是我说的。”唐蓝冷笑着看着胜贯休:“这里本就不该有和尚。”

    可是他怎么看都是个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破旧的僧袍,还有挂在手腕上的念珠。

    “而且你也不应该是个和尚。”徐三看着和尚那笑呵呵的胖脸: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世画者中有如此功力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笑口常开疯画圣,婺州兰溪笑靥儿。”

    和尚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金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在他脸上渡了一层金箔:“不错不错,我就是笑靥儿。”

    唐婉儿疑惑的道:“响当当的疯画圣,怎么会出家做了和尚。”

    那烹茶的女子冷笑一声:“穿上僧袍就是和尚的话,那穿上龙袍的岂不都是太子了。”

    晓寒看看笑靥儿那光溜溜的脑壳,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不是每一个没头发的男子都是和尚,也不是每一个没头发的女子都是尼姑。”

    那女童已经笑的肚子疼:“也许人家只是天生的秃头。”

    笑靥儿拍拍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笑呵呵的道:“不错不错,在下天生就是一副和尚头。”

    “就像有的人天生长不大。”徐三瞅了那女童一眼:“即便是年过二十,也依旧是一副始齔的相貌。”

    “哼!”那女童狠狠的盯着徐三,眼神复杂,好像要把他吞下肚去。

    年过二十却貌若女童的,徐三只认得一个,那便是烛影摇红的杀手饺子。

    这女童自然便是饺子。

    “这样倒也不错。”百里春水笑着看看饺子,又看看坐在一旁的血蝠王,笑盈盈的道:“听说血蝠王就偏偏喜欢那些七八岁的女童,这几十年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孩子。”

    “嘿嘿。”血蝠王冷笑一声,甚是得意。

    “那不就是了,眼前便有一个长不大的女童,却不是合适的很。”

    “我看倒也不错。”唐蓝冷笑一声:“省的再去祸害别人。”

    “不错不错。”笑靥儿依旧笑着:“我看这的确合适的紧。”

    唐婉儿把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笑靥儿:“你是不是很喜欢说‘不错不错’?”

    笑靥儿微微一怔,微笑着道:“不错不错。”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就连那沉默良久的烹茶女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凤小花在哪里?”徐三的面色变的冷峻,声音也变得冰冷,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正死死盯着那烹茶的女子。

    “死了。”那女子笑的很是妩媚:“在那间密室的门关上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在了百里大侠的飞刀之下了。”

    对于同伙的死亡,她非但没有一丝的悲伤,反而看起来快活的很,好似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

    徐三依旧死死盯着她。

    “你想杀了我?”那女子笑着看着徐三:“可是你不能。”

    “不能?”

    “不能。”那女子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得意的微笑:“你若是要杀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却不能杀我。”

    “不能?”

    “不能。”那女子眼神迷离,好似在回忆着什么:“毕竟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啊~~”徐三不由的吃了一惊。

    “婊子!”唐蓝狠狠的咒骂一声。

    那女子也不恼,只是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他的孩子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她是包子,不是馒头。”饺子笑嘻嘻的道:“包子总是会有馅儿的。”

    晓寒抿嘴笑着道:“却不知十个月后,是会冒出来一个小包子,还是小凤凰。”

    包子微笑着看着徐三:“怎么样,你还想杀我吗?”

    徐三就那么愣在那里,任谁也想不到,昨夜才成亲的包子竟然已经有了凤栖梧的骨血。

    倘若她说的是真的,他又怎么可能杀包子,非但不能杀,甚至还要把她保护起来。

    包子害死了自己的老友,自己非但不能杀了她报仇,甚至还要保护她?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徐三突然感到一阵的无力。

    包子笑着倒出一杯茶:“凤栖梧身上的江城梅花引也是我下的,可是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还是不能杀我。”

    徐三的手握的很紧,就连坚硬椅子扶手,也已被他捏出了十个深深的指印。

    “你虽然不可以杀我,但我却可以杀你。”包子轻轻的嗅着杯中溢出的茶香:“可是有些事情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徐三强忍着怒气,咬着牙道:“什么问题?”

    “毕燕挝手里的那把飞刀。”包子轻轻的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茶:“那的确是张进酒的刀,也的确是你在胡家大院时使用的那把刀。”

    “是。”徐三只说了一个字。

    “张进酒只送了你一把刀?”

    “是。”

    “那你为什么还会有一把?”讲话的是晓寒。

    徐三淡淡的道:“张进酒死的时候是谁把他葬了的?”

    所有人都知道,张进酒死后的一切丧事都是徐三帮忙操办的。

    “那么我有他的飞刀又有什么奇怪的。”

    包子闭上了嘴。

    这实在是一个既简单又明显的答案,简单到三岁的小童也应该能想的明白。

    “我也有一个问题。”徐三看着坐在对面的饺子:“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你们就跟到哪里?是谁向你们通风报信的?”

    饺子微微一笑:“鸽子。”

    “鸽子?”

    唐婉儿道:“你说的就是那种有两只长长的翅膀,长长的尾巴,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嘴巴,两只红红的眼环,还有两只红脚爪的那种鸽子?”

    “没错,就是那种鸽子。”饺子回答的很是坦然:

    “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是靠飞鸽传书来获取任务的。既然如此,那么让它们跟跟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徐三突然想起了寺外竹林里那几只抖动翅膀的雪白鸽子。

    它们是否已经跟随了自己一路?

    “你们每到一处,我们的人都会事先得到消息。所以你永远比我们慢一步。”

    饺子笑的很得意,配合着她那人畜无害的相貌,看起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你刚刚说,你身上不止一把飞刀?”

    笑靥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只有冷酷和痛恨。此刻的他正紧紧的盯着徐三。

    “是,不止一把。”

    “你用的也是张进酒留下的飞刀?”

    “是。”

    “听说你的飞刀用的很不错?”

    “还可以。”

    “那就是了。”笑靥儿突然又笑了:“准备好了吗?”

    徐三略有一丝惊讶:“准备什么?”

    笑靥儿微笑:“死!”

    徐三苦笑一声:“虽然我一进来就知道你们要杀我,可我还不想死。”

    笑靥儿摸着自己的光头,冷冷的道:“可你不得不死。”

    “为什么?”

    “因为我要杀你,所以你一定要死。”

    “你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死?”

    “一定会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徐三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笑着道:“你要杀我也可以,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

    “两个理由。”笑靥儿死死的摁着桌面:“第一,因为你杀了胡二。他是我的朋友!”

    “胡二?拉胡琴的胡二先生?”徐三不由的有些吃惊。

    “不错,就是他,他死在临安到金陵的官道上,咽喉上正插着张进酒的飞刀。也就是你用的飞刀。”

    饺子狠狠的道:“你不光杀了胡二先生,还杀了金剪子温娇和戚老太。”

    徐三突然想起自己那夜在官道上的狼狈样,不由的苦笑一声:“我若是能杀了他们,又怎么会被追杀的像条丧家犬。”

    “你可以说谎,但伤口却不会。更何况……”晓寒一挥手,袖中便掉出来数把飞刀。

    张进酒的飞刀。

    沾满血渍的飞刀。

    徐三不由的愣住。

    江湖上的暗器和使用手法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但想要造假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这些刀也的确是真真正正的张进酒的飞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三不知道。

    “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笑靥儿微微一笑:“因为我本来就要杀你。你有没有杀胡二并不重要

    ――我本来就要杀你。”

    唐蓝的瞳孔突然收缩,声音也变得颤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入画?”

    “是。”

    笑靥儿的“是”字刚出口,桌上的《罗汉图》突然飞起,直直的砸向徐三他们四人。

    那本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但现在它却凌厉的像一块厚重的石板。

    举重若轻已是极其困难的,举轻若重则更要难上十分。

    就在《罗汉图》夹杂着破空声将要砸中四人的瞬间,百里春水、唐蓝和唐婉儿已经凌空跃起三丈,生生的躲开了笑靥儿的全力一击。

    这本是极难躲过的,但他们偏偏躲过了。

    而最应该躲过这一击的徐三,却已经被这薄薄的宣纸砸中,倒在地上。就连他身下的座椅也已经碎成了木块。

    “徐三……”唐婉儿不由的惊呼一声。

    但她还未曾来得及去查探徐三的伤势,十二个手握长刀的独臂汉子已从屋顶跃出,将他们围在院内。

    “吱呀~~”一声,紫竹林禅寺那厚重的大门已经关闭,那扫地的小沙弥正站在门口,冷笑着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你实在不应该喝我那杯茶。”笑靥儿的笑容依旧和蔼,但在徐三看来却怖过地府的阎君。

    徐三的脸色惨白,嘴角也已有鲜血流出:“你……在茶里……下了……毒。”

    “不是什么要命的毒,最多让你浑身瘫痪,内息全无罢了。”

    “你知道吗?”笑靥儿狞笑着一脚踢在徐三的小腹上:“神鞭无敌柯百岁中的就是这个毒,他到现在还在床上瘫着。”

    徐三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鸩毒也在一寸一寸的腐蚀着他的身体,蚕食着他的意志。

    笑靥儿站在徐三的面前,笑呵呵的看着他:“希望你下辈子的时候可以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永远不要和你的敌人废话。”

    他手中的判官笔已经直直的戳向徐三的咽喉。

    他的出手很准,他相信这一击足以让徐三死十遍。

    就在他得意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一些温热,就好像一杯热茶突然泼在了他的脸上。

    徐三手中并没有茶,他自己手中也没有茶。

    茶当然还在桌上,在壶里,在杯中。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便突然看见了自己脸。

    好像他的脸突然从中间折起来一般,他的左脸就那么笑呵呵的,看到了自己笑呵呵的右脸。

    一个人当然是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脸的。

    但如果这张脸被一把极为锋利的剑,用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速度从中间劈开呢?

    如果这把剑的速度已经快到在劈开这头颅的一瞬间,他的意识还未消失呢?

    这该是多么快的一剑,天底下又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

    但他还没有想明白这些,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你说的的确很对。”徐三看着倒在地上的笑靥儿,轻轻的擦去鱼肠剑剑身上的血迹,淡淡的道:“有时候话多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

    饺子看着站起身来的徐三,大吃一惊:“你没有中毒?”

    “当然没有。”

    “可是你明明喝了那杯茶。”

    “谁说我喝了那杯茶。”徐三笑着看着周围的一切:“如果我在端起茶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茶里有毒呢?如果我只是把那杯毒茶倒在袖中呢?”

    饺子紧闭着嘴。

    眼睛本身就是很容易被欺骗的器官。谁若是相信自己眼睛,那他一定会被骗的很惨。

    “我和你们说那么多话,不过是借机休息一番,恢复一下体力罢了。”

    徐三冷笑着看着站在一旁的血蝠王:“更何况,有些事情总是要试着问问清楚的。”

    凤栖梧本就是倒在他的掌下的,徐三若是要报仇的话,第一个要杀的自然就是他。

    血蝠王对此很清楚。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楚。

    所以他选择先出手。

    在他出手的同时,包子、饺子和林十二也已经同时出手。

    就连那站在圈外的小沙弥也已掷出了早已藏在袖中的暗器。

    晓寒却没有动。

    她本是这一众杀手中武功最为高强的一个,但她却没有出手。

    非但没有出手,反而躲在墙角的椅子上,笑着看着这院中发生的混战。

    她为什么不出手?

    徐三不知道,唐婉儿不知道,就连晓寒自己的同伙们也不知道。

    太阳又爬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