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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章:杜江的路

    海面平静,不见波涛。

    杜江站在甲板上,怔怔出神,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杜林的模样,只是多年未见,能够想到的也只是他儿时的样子。

    大船飘荡,瓦头让人停止了向前,一直在周边五里内不断徘徊。杜江枯坐船头三个日夜,双眼从未闭拢,也从未离开过那个海面。他面容略显憔悴,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知道又一次日光在海面跃起,杜江拍了拍身子,起身走到瓦头身边。

    “回吧。”杜江说。

    瓦头许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杜江身上那股子杀伐的气息他自认不会认错,心中惊讶的同时也在暗自怀疑他的身份。

    几个日夜,海波荡漾中,杜江在没有来时的模样,一路上都略显沉重,似心中正在衡量这一些什么。船上水手在瓦头命令下,也没有人敢去打扰。

    又是几天,风平浪静,码头遥遥在望,杜江让人换来了瓦头:“有些事儿,几天中也没有想透,还需要档头指教一二。”

    “您客气了,什么指教不指教的,粗浅之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有什么话,直说。”档头说。

    “好。”杜江点头:“我常年都在路上生活,对于海中的事儿,虽然知道一些,却并不了解。这样说,若有一个兄弟,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杀了你亲如手足的其余兄弟,自立门户,该怎么处理?”

    “嗨。”瓦头狐疑的看了杜江一眼,叹息一声,只以为他的山中大贼,被人背叛:“你们陆上的规矩我不是很懂,不过若是在海上,好处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既是背叛了诺言,杀了我亲如手足的兄弟,自当报复回来。人活一口气,这口气若是松懈了,活下去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若是那兄弟已经成了势,你不敌呢?”杜江问。

    瓦头想了一下:“生活总要过下去,我还有老母妻儿需要养活,若是不敌,如果那人愿意放过我一马,自然就此揭过。至于仇恨……虽对于兄弟有些不敬,不过还是活下去更为重要,若有朝一日再次地府相遇,我自当赔罪。”

    “人之本性,想要求活,延续血脉,也算是正常。”杜江叹息了一下,想了想又问:“若是那人并不打算放过你,在你不注意时,杀了你一家老小,该当如何?”

    “谁他妈敢?!”瓦头看向杜江的目光有些不善:“敢动我妻儿,不死不休,终有一天老子要让他子孙断绝,哪怕是不能立时斩杀了他,也要让他日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哦。”杜江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问:“若是与你争斗多年的人,提出可以帮你报复,可需要你付出的是你的兄弟们从此要跟随他,怎么处置?”

    “那有什么好说的?”瓦头一拳砸在船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有几个水手快步走来,被他挥挥手赶走:“你所谓的仇怨,不过是意气之争,为的只是更好的生活。那人势大,我若想要报复,还不知那年年月,更大的可能是我死之后,他的后代依旧活的滋润!自古以来,夺妻杀父就是血海深仇,只需要他好生安顿我的弟兄,同意了就是!”想了想,他又说:“不过这仇,定然要亲手报回来,让他眼睁睁的见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死在面前,在绝望中绝望,在撕心裂肺中挣扎。”

    “哦。”杜江点了点头,眼中似已经有了决定,船已经靠近了码头,他将十两银子放在船板上,一步跨出:“若是有可能,还是找一处海岛暂时安定一下吧,这地方,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瓦头在想询问什么,人已经消失不见,他只以为杜江想在此寻仇,将银子揣进坏了,口中道了几声‘古怪’后,也没有理会。

    出了码头,找到之前店家,仔细的吃了一顿餐点之后,已经有活计将寄养的马匹牵过来,杜江抛出一块散碎的银子给了活计,也不待称重,翻身上马,就此远去。

    “踏踏踏。”

    马蹄声响中,卷起一道烟尘,这里草木依旧苍翠,不似北关那般的苍凉,可这一路上,他却在没有了欣赏的心思。

    北关十年,赵国的一切,早已变得陌生,似那京都中曾经也仅有两个牵挂,如今,那牵挂没了。

    一路疾驰,路边逐渐变得荒凉,青色褪去,渐渐有了白雪痕迹,四个日夜中,除了必要的吃睡之外,杜江一直都在奔波的路上,直到第四日夜间,他来到了北关城外,看着斑驳的城墙出神许久。

    拴好马匹,强制自己睡了一觉,好在有裘皮大氅,即便野外倒也不显得冰冷。到了第二日清晨,霞光初生,杜江掩住了一身疲惫,又仔细将自己衣袍上的灰尘清去之后,骑马慢慢向北关城墙靠近。

    方正府,书房中,宋黎拿着一本古书正在苦读,身前不远处,方正恭敬的站在一侧。

    “回来了?”宋黎微微皱眉。

    “恩。”方正点头:“刚刚有侍卫通报,半个时辰前杜候自南门而入,孤身一人,和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这二十几天去了哪里。可惜他是行家,咱们的人没有办法追踪,也不清楚。”

    “恩。”宋黎点头。

    杜江是军阵行家,厮杀多年,若是能够轻易的被人跟踪,恐怕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也不会让父皇都忌惮不已。

    “这个时候回来?”宋黎踱步:“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若是在二十几天之前,我兴许还会觉得恐惧,可到了现在,这北关上下,谁还敢听信与他?”

    两人谈论间,门外有一阵急促脚步声悠远而近,接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方正皱眉。

    “老爷,有急报,杜候家中有侍卫向诸位将军……”声音是府中管家,方正只是听了几句,面色大变,上前一步打开了房门,在房门外一阵细碎的交谈声后,走到宋黎面前,脚步略显沉重。

    宋黎心惊,面色却丝毫不变,这是养气的功夫,遇事不乱,是皇家基本的能力。

    “殿下,刚刚消息,杜候回府之后便召集昔日军中将领,邀约晚上共同聚餐,目的不详。”方正说。

    “恩。”宋黎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明白杜江究竟想要干些什么,若想要夺权,当是暗中入城筹谋,如此高调的行事儿,似乎有些反常。若是想要谋逆?若是真想,在当日焦涛身死,杜青消息传来之后,就是最好的时机,如今给了他一个多月时间整理北关军务,且北国铁骑又已经退去,他平伸么敢?

    “给你下了帖子么?”宋黎问。

    “没有。”方正愣了一下。

    “哦。”宋黎又想了一下:“北关十军,已有超过半数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告诉几位将军严加放空,对与晚宴,也不必理会……不,让人去看看,看看杜候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晚间,灯火通明。

    一番厮杀后,北关显然还未恢复昔日的样貌,略显苍凉,可杜江府门前依旧有无数兵士持刀带甲,灯光下威严无比。有将领模样男子不断进出,或穿铠甲,或穿大氅,或批长衫,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健壮或文弱,模样不一,神态各异。

    大殿中,有二十张小几,左右各双排,前后有序,整齐对列,有侍女托盘上前,络绎而来,将一道道菜肴放下后,迅速离去。

    菜,并不精致,多是肉食,少见青色,其熏烤的更是有些焦糊,带着一股烟碳的味道。待小几菜肴摆满,又有侍卫前来,前后两人,抬一口半人高大缸,足有井口粗细,其中装满酒水。

    “砰砰砰砰砰。”

    五口大缸摆大厅中央,门外有将领陆续前来,见席位后,微微一愣,自觉坐下后也不言语,只是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却渐渐变得诡异,这些人做的错乱,有人身前位子空置,有人身后位子空置,有人左右位子空置,少有坐满的地方。

    他们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彼此之间也不交谈,低头不语,也不知想些什么。直到许久之后,有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出,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惹人注目,诸人望去,便见到杜江从一身长袍从屏风后走出。

    “哦?都在看着我做什么?”

    他轻轻一笑,看了眼诸人,见许多空位,心中叹息了一下,目光中有些黯然。

    “看来这些时日有许多兄弟对我感到不满啊,不过没关系,能来就好。”

    有人低头,有人不忿,却没有一人发出质疑,同样的,也没有一人对杜江的话进行反驳。

    “胡宇。”他叫了一声,胡宇在右侧第三道小几后起身:“看一看,都有哪位兄弟没有有到,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不来就是不来,我本不应该挑剔,可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传来,看来心中这意见很大么?”

    胡宇起身,震了震精神刚要开口,杜江目光落在左侧前方第二个小几上,叹息了一声:“焦涛就不必了,他的事儿,想来这些日子你们也都听说了。”

    说着话,他摆了摆手,门外有侍卫走来:“这个憨货,一直想要坐在诸人中间,生前没有实现,现在倒是可以满足他。你们将他的席位抬到中间,对,就是那两口酒缸哪里。”

    两个侍卫上前,将小几放到最前两个酒缸之间,平稳异常,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用水舀将酒水倒满之后,轻步退下。

    有人见焦涛席位,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似追忆,又似痛惜。

    “继续。”杜江摆了摆手,面带笑意,胡宇目光在那些落空的席位上停留了一下,缓缓说:“北淮军张东,副将石终,北安军姚杰,北靖军副将崔琦,关南军主将王宇……”一个个名字落下,场面变得愈加沉闷。

    北关十军,北字头五军,关字头五军,这大殿中前后席位,便是正负二将,都是一同出声入死的兄弟,每个人身上,都被人救过,也曾救过他人,其中关系,早已胜似亲人。可如今这些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日如何,没有人能够说清,可至少此时,命运在他们面前已经分离成两条不会相交的道理,从此天高地远,再没有之前的那种亲密。

    有侍卫上前,将诸将领面前酒水盛满,杜江说了许多的话,多是当年一起生死间发生的故事,场面,渐渐的融洽起来,虽不似往日交谈那般肆无忌惮的辱骂调侃,可相比之前,也强了许多。

    “砰!”

    一声巨响,在右侧第二张小几上,张曼都将酒盏狠狠摔在桌面上:“侯爷,我想不通!明明咱们兄弟有着大好的局面,为什么你要那样?为什么要放弃?!老子想不通,之前念你是大哥,你是将军,可现在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老子……”

    他似想要说什么狠话,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似怨恨自己无能,一口酒水咕咚咚被灌进喉咙,呛的脸色发红。

    那种有心维持的喧嚣停止,诸人看向杜江,似当代他的答复。

    “曼都。”

    杜江笑了一下:“记得当年在京都时,你曾是柳大哥账下猛将,他知道我要来北关后,让你跟着我建功立业,这一晃,都十几年了。”

    “是!”

    “当年将军身在京都,再无征战机遇,不忍心耽误了我们的前程,将我等派到侯爷帐下。”张曼都说,目光中,似有一些回忆,可很快的便恢复了正常:“可这些,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杜江看了眼张曼都,又在诸人面上扫视一番,有几人目光略显复杂:“我记得当年柳大哥出现变故,你们嫉恨我没有营救,曾暗中联络想要将他全家救出,最后,怎么没有实行?”

    人群中,几个目露沉思的人脸上一沉,更有其他将领面色一变,显然不知道当年还曾经有这样的故事。

    “因为……”张曼都与其他几人目光交汇,目露沉思。

    “怎么不说话了?!”杜江又问。

    见杜江一再追问,他一咬牙说道:“因为我们当年发现,将军……并未绝后!而一旦我等营救,便真的害了将军全家!”

    这将军,指的是柳南,这些年间,他们也一直如此称呼,而对于杜江,则一直以侯爷称呼。

    “呵。”

    “呵呵。”

    “没有绝后,是啊,柳大哥没有绝后啊。”杜江轻笑几声,咬牙说道:“可是现在……我……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