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天道何归 » 第七章:祸(下)

第七章:祸(下)

    夜间,杨冲府邸内。

    “他绝不是凶手!姑父你为何让县令判他死罪?!”张兰玉问道。

    杨冲有些不耐烦了,“你老实告诉我,人是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

    “那几把匕首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那些百姓口口声声说是你杀的,丁令威也说凶手是你,所有证据又都对你不利,还能怎么办?这桩命案许多人都知道了,城中议论纷纷。若换了往日,我还能把这事压下来,给你脱罪,但前些日子天子下诏,划天下为十三州,各州置刺史监察州内各级官吏,而新上任的幽州刺史为官清正,若是我给你脱罪一事传入他耳中,禀报朝廷,我可就完了。如今有人顶了罪名,堵住了悠悠众口,已是万幸。”

    “姑父就不怕教人串供之事泄露给刺史吗?”张兰玉问道。

    “话可不能乱说,这案子是襄平县令判的,人证物证也是襄平县衙搜集的,纵有不当之处,也非我之过。况且此案公开审理,百姓都已认可。”杨冲说道,心想这襄平县令倒真是个聪明人,竟用一场审判就扭转了舆论。

    张兰玉被杨冲的厚颜无耻震惊了,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可……他是我的夫君啊。”

    “改嫁便是了,我已送信给你爹,这件事我也是为了帮你,想必你爹也不会怪我。我有一个旧时好友在临淮郡做官,我让他给你物色一个青年才俊。”

    张兰玉瞬间心寒了,当初因为流言蜚语,自己被远嫁辽东,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到头来却又要被嫁到数千里之外的临淮。她目光呆滞,眼睛里泪水在打转。

    杨冲见状,让人把她送进房里休息。

    襄平县衙内,县令和王亭两个人在房里饮酒。

    “那些人你是怎么弄来的?”县令问道。

    “实不相瞒,卢氏是个外来的私盐贩子,我答应他只要指证丁令威在他那里买过匕首便放他返乡;那三个杀手,是望平县过来的逃犯,此前被抓住,本应送去望平审判,但丁家命案发生后,我灵机一动,便跟望平那边说,这三人已经畏罪自杀,让他们销案。我再与这三人说,只要他们在公堂上说是丁令威指使他们杀了丁阳夫妇,便给他们从轻处置。”

    “原来如此。”县令说道,“可是既有他们三人,让他们顶罪即可,何需反诬丁令威?”

    县令想起王亭堂弟之事,“莫非,你想借此机会报复他?”

    王亭答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不过,也不仅是为我堂弟报仇。能顶罪的都是贫苦人家,而那几把匕首又是价值不菲,绝非贫苦之人能拥有。倘若说是凶手偷来的,如此宝贵的刀具,也没有杀了人却留在尸体上的道理。况且,丁令威一直说凶手是张氏,他定不会相信是那三个与他家毫无瓜葛之人杀了他父母,以他的秉性,父母之仇绝不会善罢甘休,故而,不能留着他。”

    县令点点头,“那妇人你是从何处找来的?竟能哭得如此悲怆。”

    王亭起身去确认了一下门已栓住,然后走到县令耳边,低声说道,“那妇人,正是令郎失手打死之人的母亲。”

    “什么?你……”县令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不是让你给她一笔钱,把她安置在乡下吗?”

    “小人照做了,可是那妇人一直追问杀她儿子的凶手,于是我说县衙一直在查,查出凶手便会通知她。而后,前几日我和她说,已查明凶手是丁令威,只不过他是朝廷御史的女婿,县衙给他定了罪他也能脱罪,但如今,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这种大逆不道之罪就算是御史也无法包庇,只是这个案子证据不足,需要她来作证。”王亭解释道。

    那妇人寡居多年,唯一的儿子还死了,听了王亭的话,信以为真,她下定决心要为儿子报仇,反正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又丧偶多年,也不在乎什么名节,便答应下来,于是才有那日公堂上自称是李腾生母那一幕。

    县令不禁感叹,“王主簿做事真是周全。”

    大牢里,丁令威一身邋里邋遢的,背靠在墙上坐着,闭着眼睛。

    “丁令威,丁令威。”

    他睁开眼睛,看见张兰玉站在牢门外。

    “你……找我何事?”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来救你了。”张兰玉甩进来一身衣裳,“我和姑父说好了,只要你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他就可以让县衙说你在狱中自杀,而后销案。”

    “隐姓埋名?”他苦笑几声,而后说,“这名字,是我父母给的,是他们留给我的记念,我不愿更改,我还是到黄泉路上陪他们。你请回吧。”

    “你不想查出真凶给他们报仇吗?”张兰玉问道。

    “隐姓埋名、遁走他乡就能查出真凶吗?”他反问道。

    “真是伉俪情深啊!”王亭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进来。

    张兰玉见他来了,心中慌了起来。

    “太守说放了他。”张兰玉赶紧说道。

    “放了他?适才太守派人来,说不能放。”

    “什么?”张兰玉大为吃惊。

    原来杨冲架不住张兰玉软磨硬泡,答应让丁令威通过假装自杀来逃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然得罪了丁令威,若是他出去之后,跑到刺史那里去告发自己,岂不是完了,于是马上又派人跟县衙说千万不能放人。

    王亭看见丁令威邋遢狼狈的样子,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随后指着他那间牢房,吩咐狱卒,“把门打开。”

    门开了,王亭走了进去。

    张兰玉一脸的吃惊和疑惑。

    “拿鞭子来。”话音一落,一个狱卒把一条鞭子递给了王亭。

    “你干什么?!”张兰玉回过神来,正想冲上去,却被两个衙役拽住。

    “丁令威,你可知道我是谁?”

    丁令威没有说话。

    “啪!”王亭一鞭打在他身上,他发出一声惨叫。

    “我来告诉你,我是王易的堂哥。”

    张兰玉见丁令威被打,瞬间花容失色,又惊又急,大喊,“住手!”,而后又听到王亭说是王易的堂哥,忽然明白了,他是想报私仇。

    “怎么,你要为你那个畜生弟弟报仇?”丁令威故意轻蔑地说道。

    “啪!”第二鞭打过来,丁令威痛得咬紧了牙关。

    “都是因为你们,他在牢里受尽了折磨!”王亭恶狠狠说道。

    “那是他咎由自取。”丁令威说道。

    “狗官!”张兰玉吼道,“是你堂弟调戏我在先,而且是太守下令惩治的,你不服便去找太守!”

    “真是夫妻同心,都一口一个狗官。”王亭说道。

    “啊~啊~啊~~啊~啊~”被连着打了好几鞭,丁令威倒在地上不停地发出惨叫。

    张兰玉看在眼里,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但被衙役拽着,除了嘴里喊“住手!”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王亭又狠狠地抽了十几鞭,抽得气喘吁吁,然后又朝丁令威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脚。

    此刻丁令威已经蜷缩在地上,已经有些恍惚。但王亭仍然觉得不解气,于是竟解开自己的腰带,往丁令威的脸上撒尿。

    虽然王亭背对着牢房外的人,但张兰玉已看出他对丁令威做了什么,眼神中的震惊难以复加。

    “畜生!士可杀不可辱!你安敢如此!”张兰玉声嘶力竭地吼道。

    王亭全然不理会,撒完尿系好腰带,整理好衣衫,心满意足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然后让狱卒锁了门,叮嘱道,“不可把人放了。”,又看了一眼张兰玉便扬长而去。

    张兰玉走上前,看着倒在地上说不出话的丁令威,眼神中的不忍和心疼随泪水一起溢了出来。

    她抹了抹眼泪,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转身递给一个狱卒,带着哭腔说道,“这位大哥,求您关照他,找大夫给他看看,给他吃些好的。”

    那狱卒也有些不忍,点了点头。

    而后几天,张兰玉仍在杨冲府邸闹个不停,杨冲一怒之下把她禁足在房间里,让人日夜看守。

    到了行刑的日子,西市已经布置好刑场。

    丁令威被带了上来,刽子手已经准备好了大刀。

    天空中忽然传来高亢清亮的鸟叫声。

    人们纷纷抬头,只见有七只鹤在天上盘旋,那些鹤舞动着优雅清逸的身姿,发出如仙乐一般的鸣叫声。

    忽然间,那七只鹤忽然朝丁令威飞去。刽子手见此情此景,吃了一惊。

    七只鹤将丁令威团团围住,转起了圈。丁令威也疑惑起来,想起去年之事,心说,莫非是,秦真人来救我了?

    在场的人群从未看过这种奇怪的情景,一片哗然。

    那几只鹤绕着丁令威转来转去,如跳舞一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忽然,几只鹤展开了翅膀,但没有飞走,只是来回跳跃,甚至有两只跳到了丁令威身上,而后又跳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只见眼前白色身影在跳动。

    忽然间,所有鹤都振翅飞上了天空,往西南边飞去了。

    丁令威还在原地。

    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走上前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头。

    张兰玉在房间里一边哭泣,一边捶着门,“快开门,至少我让我去看一眼。”

    门开了,张兰玉看见眼前是杨冲,问道,“他……”

    “行刑结束了,他埋在了城东郊外。”

    张兰玉睁大了眼睛,身体僵住了,随后掩面跑了出去。

    在城东郊外,她找到一处新翻的土堆,站在土堆前面发愣。

    她离开了,如行尸走肉般往山上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悬崖。

    她在悬崖边发了一会儿呆,而后闭上了眼睛,身体前倾掉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