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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醉枕江山

    中御府下面的水道通往北宫门外的那条河道,纷纷细雪下,全城的河面都结满了冰,厚厚一层,唯有这条水道上的冰层异常的单薄,清澈底下,接连宫内暗道。

    皇城外,一前一后两匹骏马奔驰前来,并驾齐驱。

    未近皇城边上时,剑影率先弃马,可当她将马系在老树边上时,却不耐烦身后的薛裴之,“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当她赶到薛府的时候,薛裴之正遭遇太子的人围剿。

    薛裴之虽说平日纨绔,但也是文武双全之人。只是这一次太子本意是想将他纳入麾下,可最后他却没能为太子尽忠,不能用之人,除之不可惜。

    雪松下杀气随着风和着雪,刀光剑影之间,剑影的到来拉了薛裴之一把。救下了薛裴之后,剑影拉了拉自己身上背着的琴,道:“你好自为之吧,我要进宫去找我兄长了,然后……我们要走了,你保重。”

    这是剑影显得最不寡言的一次,进京这些时日,也就与薛裴之接触得最多,虽说薛长君为太子所用,但他却是赤子之心,真诚无比。

    可让剑影没想到的是,救下了薛裴之之后他反而一路相随至这北宫门口。

    在剑影让他离开时,薛裴之却心不在焉,明显没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可这一路行来城中巡防松懈,这点却让薛裴之狐疑不已,“你没发觉吗,今日京城九门大开,京营巡逻的人全然不见一个。”

    剑影白了他一眼,弃马而行,待到冰河前面的时候,转头过来又要再赶走薛裴之时,薛裴之却道:“我也要进宫。”他之认真,并非剑影所能赶得动的。

    以此同时,安静的北城门口那边却豁然有动乱之声响起,城外却不知何时忽有摇旗呐喊,地动山河,城外似有千军万马朝此前行。

    薛裴之惊愕,“城外,发生了什么事?”

    “靖国的兵马到了。”剑影也越发严肃了起来,楚弦与靖帝约好的会合之日便是盛京风月宴,半月前靖国就已开战,盛周表面锦绣繁华,实则腐朽,不堪一击,边关告急,他们都还在内讧。

    “靖国?你们这次来盛京,早有预谋?”薛裴之惊呼,但又回想楚弦一直游走于盛京之中,种种行径现在看来,却是无可挑剔,靖国的兵马要攻打过来,他趁着风月宴接走质子!

    “他的目的,还是接走顾冲霄。”薛裴之想起那次带着质子出宫闹得满城风雨,楚弦让此事天下瞩目,本以为他还会有其他的阴谋,结果这不是他的障眼法,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你们怎能瞒天过海?”薛裴之还是不信,可眼下大军压境,又由不得他不信,“边关告急,也该有人传信入京才是,怎么可能一直风平浪静,边关无半点消息。外面烽火连天,京畿还在歌舞升平!”

    剑影轻哼一声,显得得意,“我军派轻骑沿途埋伏,路上截杀几个回京报信的传令官,不是什么难事。可笑你们盛周形势迫在眉睫了尤不自知,还在夜郎自大,彰显锦绣繁华。”

    薛裴之无言以对。

    剑影听着城外开始尘烟乍起的喧嚣声,她看了看天色,“未时了,质子应该出城了。”

    诚如剑影所说的那样,顾冲霄从舞台上带着南岭一众奴隶穿过那冰面水道,朝此北宫门远走高飞去,幸而此时整个京营的兵马都被太子调进宫中,整个京城犹如空城,唯有那些还在太平的醉梦中的天下士子,依旧在京畿中一掷千金,歌舞升平。

    城外,烽烟正浓。

    宫中南岭族者众多,大多镣铐在脚腕间,走起路时叮当作响,顾冲霄领着这些人出了宫道,从水面破冰而出时,再怎么城中无把守,出城时依旧惊动了城门口处的戍守士兵。

    浩浩荡荡的宫中逃奴,让拦马墙上的士兵戒备声高起:“前方可疑人等,立即停下,关城门……”

    率在众人之前的顾冲霄,闻言不但不驻步,反而挺近,在临近城门口时按在腰间便将长刀一抽,豁然一声“杀”,城门口尘烟乍起,一任风云起。

    城门未来得及关闭,士兵已被斩杀,顾冲霄一路冲杀将出,身后数千南岭族人誓死相随,那一双双在深宫中幽禁了多年的眸子中,第一次有重见天日的喜悦,有些深锁宫墙多年的老朽,早已泪流满面。

    顾冲霄持刀而立,迎着风雪声而来张眼望去,前方漠漠官道,映在双目中的是不远的前方,靖国军旗迎风猎猎,萧嘶战马,正滚着风尘席卷前来。

    “十年了,我的父皇终于带兵打来了。”顾冲霄一声长啸声崛地而起,风也潇潇,马也潇潇,一场风云拉开帷幕。

    城外,浩卷风波尘正嚣;城内,醉枕繁华酒更浓!

    剑影听着城外不远的喧嚣声,眼中的担忧更甚,所有人都离开了,唯独楚弦还在宫中,她必须回去。

    薛裴之在震惊中回神,“靖国一切早有安排,为何没安排楚弦的退路?”他顿了一顿,想着如此说又不对,“以他之能,要随质子一同出宫并不难,他为何还留在宫里?”这是薛裴之想不通的。

    剑影瞥着他,按照她性子是不屑开口问题,却难得的启齿,道:“他还有事。”说罢,她就往进宫的水道而去,薛裴之又一把拉住了她,“你又为何还要进宫?”

    剑影还是那一句话,“我也有事,”她目光坚定不移,“我必须救我兄长。”她目光中带有当年的那一抹哀怜,今日的风雪依旧,晌午过后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眼望着这片高耸的宫墙,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风雪夜,她与兄长二人怀抱着那一把琴从狗洞里爬出的场景。

    风云正待起,薛裴之看着这片锦绣山河还在醉梦之中,他也在这一场风月之际,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说:“我也要进宫,我有话……要问他。”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薛裴之从楚弦离开薛府之后,他坐在书房里面悲痛欲绝,他想了许久都想不通的问题,忽然串上楚弦的那一刻,他全都想通了。

    所以,他也必须进宫。

    剑影赶不走他,但一看时辰也不知道兄长在宫里如何了,所以她没有再理会薛裴之,而是带着他从宫外水道下去。

    憋着一口气,从宫外闷到暗道里,薛裴之紧随在剑影身后,当踏入那条暗道中时,哪怕早就知道楚弦定有其他手段的他,在踏入这其中时,仍旧不免吃了一惊。

    “这里是中御府,族人在司炭所下面挖了一条暗道,直通宫内宫外。”剑影说着,引路在前。

    薛裴之惊叹之余,顺着剑影从这条暗道中走过时,却在前面一条岔道处停了下来,剑影没注意身后薛裴之停下来的脚步,依旧往前走去,薛裴之则是看着这另外一个方向的岔道……

    不自觉的,他将脚步朝着这条岔道的另一边迈去,越往里面走,这边的暗道就越暖和,而且越发的宽广。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薛裴之的脚步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炉鼎,炉中炭火依旧在浓烈的烧着,浓烟顺着一根根管道往司炭所的排烟口出去,没人会发现这暗道下面还有人在燃炭。

    南岭族的奴隶已经走了,所以这里现在也成了无人管顾的地方,任由着这些炉火在放任的燃烧着……

    这也难怪为何北宫门的水道,冰层那么薄,因为这里足够暖和。

    而薛裴之此时看着这片偌大的地下司炭所,那些透着火红炭还在燃着,他耳畔边却对楚弦那时在介奴所中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记忆犹新。

    他犹然记得,那时刚踏入介奴所中时,他嫌弃内中冰冷,楚弦那时无意中一句:

    “今年冬天来得早,再加上你们皇帝要办什么牡丹盛宴,中御府炭火用度过余,这介奴所整个冬天恐怕都用不上炭火了……”

    薛裴之在当时还无聊的消遣了句:“中御府的事你都知道!”

    现在想来,一切都在楚弦的掌控之中,薛裴之怔忡了许久许久,在这片温暖的地底暗道中他双唇被烤得干涸,微微启齿之间,却只吐纳出一句,“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

    牡丹园内,雪又开始飘了起来,翩翩冰雪落在千朵万朵的花蕊上,尤为娇艳,天子与群臣置身其中,花香尤其醉人,江山更显风流。

    楚弦不肯离去,他还有事,便是今日这事。

    太子掌控了整个皇宫内苑,所有人生死都在他股掌之间,此时最是伤怀的莫过于镜花公主,华丽宫装下,是皇室的血影刀光,争权夺利。

    她央求着周彰安,“太子哥哥,他是我们的父皇呀,你怎可如此对他?”

    周彰安看着依旧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凛然之色依然,“如果,今日我失败了的话,他又会如何对我?”

    这一句话,让镜花忽然陷入了绝望。

    而皇帝也在此时,一句怒喊了起来,“逆子,枉朕宠信你多年……”说罢,皇帝一时不忿,一口鲜血自嘴里喷薄了出来,仍旧不解心中愤意,他推开镜花跌跌撞撞跑了下来。

    只是在冲撞近太子身前时,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了宫道上,堂堂天子,狼狈至极。

    太子将手一挥,命郓国公前来,“群臣中,愿追随者加官进爵,有不服者当场格杀。”

    郓国公一声“喏”领了命,抽刀而出,“镪”的一声利刃离鞘的声音传在整片牡丹园上,赫赫君威,手下京营的士兵已然将整座皇宫,层层包围。

    太子的目光终于瞟到了楚弦身上,他洋洋洒洒上前,坐到了刚才皇帝所坐的位置上,俨然君王之姿,道:“你倒是得让我费一番心思,怎么处置,才够解气。”他仍旧不会忘记,在楚弦手上自己也曾一次次吃瘪。

    楚弦垂首低笑,随意在这园中踱步,眼望着这大周的臣子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竟是连一个反抗的都没有,楚弦抬眉道:“这好一副天降祥瑞之兆,大周已然尽在殿下手中,登基为皇,一步之遥。”

    太子唇边轻扬,对楚弦这般恭维之语甚是消受,神情倨傲之色,尽显无余。

    楚弦目光依旧浅浅淡然,面对眼下血影宫闱,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更像是个身外客。唯有将目光触及到一直隐匿于苏丞相身后的朝歌时,才有了一丝波动。

    他收回心绪,道:“既然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殿下可有兴趣听我将故事说全?”楚弦说罢,似是在说一件趣事般的模样,“如不将故事听全,想必今日这场风月宴,也了无趣味。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我命人将火烧牡丹园的故事在盛京中散播,就连最开始流传的那幅火烧牡丹图,正是在下拙作。”

    画出火烧牡丹图的人,并非是市井中的那个傻子,而是他!包括后来的酒醉书生,比试才子,盛传整个京畿的画卷,皆都是临摹他的手笔。

    朝歌娥眉一抬,忽然担忧了起来,如果说楚弦之前只是得罪了太子,在他手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涉及当年牡丹园一案,那楚弦可就没活路了。

    太子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倨傲,听到楚弦的话之后又是疑惑又是深沉,而后他却笑了开来,“今日本宫心情大好,也正想听听,你到底是哪路神佛。”

    楚弦绕过这众人,随意寻了一支牡丹,从花枝一折,折下了这支低垂枝桠,一朵艳丽在手,他继而转身将这朵花递到镜花面前。

    镜花显然吓了一跳,不知该不该接,如此场合,楚弦的举动……让人疑惑。楚弦眼中神色却清冷得过分,只侧首对着太子道:“故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楚弦还年少,还只是宫里的一介琴奴。

    那夜的牡丹也一如此时花开正好,琴奴偷偷的翻出介奴所的宫墙,偷偷潜入牡丹园中,能看上那冠绝天下的牡丹花自然是好,若是能偷偷摘回一朵来,送给那略带刁蛮的小公主……

    啧啧,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