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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高足庙堂

    随着楚弦的话说出,太子也似乎在往事中沉浸,狠戾双眸之中也有些许难言之意,却是苏崇,在听到这些过往的时候,却放声的哭了出来,“老臣,愧为人父,愧为人臣……”他从座上倒了下来,垂垂老矣却哭得凄惨。

    这些年来,这桩案子压在丞相心间,也是一桩心病。他当年为了他尽忠的朝廷,最后选择默不作声,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楚弦没去理会苏崇,踱步在这群臣间,如同说书之人,将此事一一道来,“就这样,我靖国国弱,为了自保只能和顾惊鸿脱离关系,更不会承认他皇子的身份。为了保住邦交,只好又送来另外一个质子——顾冲霄。”

    楚弦叹了一气,回首看向朝歌去,眼眸清亮,微微带一丝笑意,当年琴奴对苏清烟心中之愧疚,在将这些真相都说出来时候,他也被觉得轻松。

    楚弦说:“原以为这一切随着大火烧成灰烬,只可惜,当年这些事情,琴奴全看到了。当年,质子顾惊鸿对我兄妹有过救命之恩。而今,琴奴十年帷幄,又回到这里来,替质子洗清身上的冤屈,将大白告知于天下。”

    “如此说来,牡丹冬天盛开,皇上青丝白发,也在你的计策之内?”太子惊觉,站起身来直直看着楚弦,竟觉得微微胆寒。泱泱盛周,居然教一个小小琴奴掌握于股掌计谋之间十年。

    楚弦颔首,“琴奴是南岭人,宫中最不乏的就是奴隶,与我暗通款曲不是难事。我让人在皇上药膳中控制药剂,时间一到回光返照。可现在算来,该过了药效时间才是,你们的陛下只怕现在还是满头白发,苍苍老矣。”说着,他将目光放置在颓败如许的皇帝身上,似乎要得到一个验证。

    “不,朕乃天子,有上苍眷顾,是天增寿于朕。”皇帝连连摇头,强撑着自己的躯体起身来,只是在起身时体内气血翻腾不已,又是一口血剑喷出,皇帝整个人僵直在那里,而后直直的倒下去。

    倒地时,皇帝头上的金冠也掉落了下来,一头看似乌黑油亮的长发也松散了下来,被黑发挽住里面,倾洒下来的尽是苍苍白发,一时之间在这片牡丹园中风雪的吹拂下,乱发如雪。

    最终皇帝也一动不动,薨逝于牡丹园中。镜花痛哭失声,倒在父皇身上长鸣不已,声音在这此时显得尤为凄凉。

    下雪了,风声也在呼啸。

    楚弦在风声中默默道:“这十年间,都是琴奴运筹帷幄,而牡丹园内则一直是南岭奴隶在照看,也是我命人年年将花苞掐灭,招致十年不开花的结果。”

    只可惜,盛周天子听不到这些事情了。

    “这怎么可能?”群臣中,忽有臣子叫了出来,“你们靖国信口胡言……”

    一言出,更有其他大臣附和,当即楚弦说的话有人信有人疑,质疑声不断,唯有太子一直安坐在那里,不曾一语。

    当年的事,周彰安甚至都差点以为,就如同对外说的那样,他曾经都一度催眠自己,做下那些事的都是顾惊鸿。

    可是从楚弦的口中,似乎让太子将那些尘封在心中最深处的过往都又挖掘了出来,仿佛又在眼前生动的演了一遍,忽然只觉,竟也让人依旧痛心遗憾,可是却从不后悔。

    在太子沉默之际,在群臣的疑惑声中,苏崇的哭声更甚了,他跪在了园中,声音犹如锦帛被撕开一样,让人难受,“臣对不起当年的女儿,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朝廷,是我当年一念之差,才有今日之错呀!”

    看着苏崇痛心疾首的模样,也面对着太子的沉默,一直沉默的朝歌走出来,在所有人愕然的时候,她走到了倒在地上的皇帝面前,更是站于太子目光的最中央之处。

    就在所有人不知道这个青楼女子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臣女苏清烟,蒙冤十载,今日……我恳求爹爹带我入宫,鸣冤来了。”

    “你说什么?”这下,震惊的是太子了,他豁然僵直整个身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女子,容貌全然没有当年的半点相似之处,太子震惊消散之后,却不相信,“苏清烟早在当年死了,你假扮于她是何居心?”

    苏清烟哑然失笑,“殿下,那夜也是在牡丹园中,你说这漫天风雪的,你哪里比不上顾惊鸿时,可还记得?”

    太子神色一凛,却看苏清烟的时候,除了容貌不一样,可站在那里一股清冷丽色,一动不动却让人有忽然的悸动,恍惚之间心间那个女子,也似乎喜欢如此端庄的站着。

    那时年少,太子也曾取笑镜花,“你看看人家苏小姐,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两个身影,重叠在此的时候,太子止不住心潮翻动,豁然失色,一时眼神游移了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站在下方目光灼灼烧向自己的女子。

    苏清烟侧看了一眼楚弦,“我原是想自己进宫,拼了一死也要将这些事情昭告天下的,可我没想到你也这么做了。”她去客栈的时候,便是去告别的。

    苏清烟可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已经年迈,这些年心里的恨忽然也觉得,那么的可笑。

    她依旧踏在这片牡丹园中,旧地重游,心中原本痊愈了的那道伤则又再度血淋淋的裂开,“你们所有人都不想背这桩丑闻,所以就把罪名泼到我和顾惊鸿身上,十年不见天日,却在京城中开始有人传闻火烧牡丹图开始之后,又害怕了。”

    “所以殿下你,开始命人杀了这些散播消息的人,从客栈书生开始。”苏清烟声音依旧是那样平静柔弱,可有谁知道这些年来她活在不见天日之中,是有多么的痛苦,“可你们都没想到,这件事情一旦被捅破,整根导火索一燃,就一个一个的,藏不住了,盛京中的人命案就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发生了。

    兵部尚书岳九功,京营统领武定山,宫里的武贵妃,大理寺的薛长君,还有我爹苏崇。当然还有你们的皇上以及……太子殿下,你们一个个高足于庙堂之间,可是你们这些人,哪一个手上没有沾上当年的鲜血?”

    在苏清烟的质问声下,群臣再无人质疑,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她在看楚弦的时候,楚弦却是依旧将目光避开,他道:“你为何还要进宫来?我说了,你既然能重新活一次,为何还要进宫来,当如此不堪的苏清烟?”

    “你当真……”开口的是太子,声音没有先前的倨傲,更没有那般狂妄与狠戾,唯有战战兢兢的错觉,“是她?”

    苏清烟与楚弦在此刻都将目光不约而同放在太子身上,但见周彰安看着苏清烟的时候,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心中更有余温在不断的燃烧起来。

    雪飘过她的容颜,绰约之间仿佛前世今生般的恍惚,或许也只有周彰安自己知道,自己当年……真的对这个女子有过心动,才会做下那般错事。

    可当年在他手下丧生了的女子,而今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几度擦肩而过时,他都认不出来。

    忽然间,不知该当如何言语。

    也在此时,京营统领郓国公大喝了一声出来,“此二人妖言惑众,当杀之。”说罢,郓国公一令下,“宣将军何在?”

    那个粗壮汉子,曾经在校场中被拿下的宣将军,为求立功,在郓国公这一声喝起时,当即张弓搭箭,一箭疾矢,破开风雪而来。

    楚弦大喝了一声,“小心。”一个纵身扑去,用自己的背挡住了苏清烟这一箭,箭头破开血肉,钻入肩骨中,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楚弦随之痛呼了一声出来。

    宣将军还想再抽出羽箭,连苏清烟也一并射杀,太子在此时大喝了一声,“住手,谁叫你们动手的?”

    被太子喝得有些委屈,宣将军憋红了脸,“此二人有损殿下名声。”

    太子坐了回去,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那又如何,真相大白于天下又如何?当年牡丹园中就是我做的又如何,现在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即将登基为皇,谁又能拿我怎么样,又何须怕他们区区二人?”

    声音一出,群臣哗然,就是列国其他使臣也都全然失色,原来传闻于世的那桩丑闻,背地里居然还是这样的真相。

    正当太子还要再启齿时,宫门外隐约有厮杀声响起,太子皱眉,“怎么回事?”宫里御林军不都全被控制住了,为何还会有厮杀声传来?

    楚弦后肩中了一箭,强行撑起来时,将右手往左肩后一抓,抓住这羽箭奋力一拔,撕裂的痛楚让他更清楚此刻的情况,他道:“可不止殿下你在拖延时间等兵马攻进皇宫,我也在拖延时间,等我靖国带兵前来。”

    说着,楚弦在笑,他似乎也已经看尽了结局的模样,“你下令让郓国公大开九门与天同庆,借此调兵打进皇宫。却因此让整个京畿陷入了毫无保障之中,周彰安,你枉费心机坐上这个皇位,可你忘了……我靖国厉兵秣马,已经十年。”

    楚弦扶着身旁的苏清烟,让自己站直了起来,风雪牡丹,江山社稷此刻尽成了一幅画般,衬托着此刻的悲壮。

    身后牡丹园,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慢慢的有一些牡丹花株开始自燃了起来,牡丹园中本就草木多,如今花株开始自燃,牡丹园内一时乱了,唯有楚弦站在那里与太子对峙而立。

    太子不屑一笑,“那又如何?靖国小国何以畏惧?盛周永远是盛周,兵强马壮,太平盛世,谁也撼动不了。”他指着楚弦,“我要将你头颅斩下,挂于城门口,叫你国主仔细看清楚,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可是,太子的话才说出,在旁的户部却阻止了太子,“殿下切不可莽撞,此人乃在靖军中素有威望,现在靖军来意不善,留着或许有用。”

    太子瞅了奇骏一眼,心烦气躁,又见这牡丹园中那一丛丛锦绣花丛也开始大片的燃烧起来了,周彰安也不想久留,“先把他打入天牢。”说罢,他指着苏清烟,“带她到东宫。”

    他……尚且不想她死。

    说罢,牡丹园一时繁华,又瞬间散了,唯有那逐渐扩大的火舌,一窜上这些牡丹丛的时候又开始慢慢的向周围大片扩散,火舌冲天,漫长的十年时间将这满园牡丹花开尽,如今又是一场火。

    有内侍追上来请示周彰安,“殿下,这牡丹园……”

    周彰安出了牡丹园,回首再看这漫天火舌冲天而起时,瞳孔中似乎映起的还是当年,恍然如梦,似乎这场火、这场雪连续下了十年的错觉。

    最后,周彰安说:“就让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