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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座“八卦之地”|下

    小黑屋的窗户是用磨砂玻璃做的,屋里靠近窗户的位置可能放了一盏台灯,从外头看,那是一团淡黄色的光晕,持续而温柔的光景。我像走在沙漠里,一个极度缺水的旅人,奔波之后终于找到了水源,一时竟悲从中来。

    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我期待又谨慎,怕他不在,也怕他乱来。平复完焦灼,小声地敲了三下门,但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四周寂静无声,如果有一枚银针掉在地上,应该也会有它发出的声音。

    我拿出手机,有消息发来,“今天必须盖章,以此逼退另一半的操纵。”一会儿又发现高层在发“追求幸福生活不忘遵守社会公序良俗”的推文,之后整个朋友圈的人都在疯狂转发。公序良俗?我冷静下来。

    此次单刀赴会,既冒险也不符合社会道德规范,期待发生点什么的潮水又退回到了水位线之下。我知道苏子然在里面待着,他作出了迎合公序良俗的决定——不开门。

    此刻,我不愿离开,只想静静待一会儿。这团微弱的光晕,仿佛有着吸附人心的魔力,它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相信,人就在里面,那个几面之缘,又追随到此的人就在里面。

    我像只狗一样在周围转了几圈,找到了一块干燥的地,然后坐在了台阶上。寒风像在捉迷藏,趁你快打瞌睡的时候,猛得在你脸颊上、头颈里扇几下;又在你清醒的时候,留下低温,自己倏忽不见。在零度左右的气温之中,我扣着风衣蜷成一团,捱了一会儿,又把围巾从脖子处扯下,包裹住整个脑袋;终于冻木的脑袋想起来红酒可以驱寒,于是抖抖索索地拔掉瓶塞子,一个劲得往嘴里灌红酒。隔壁一个女孩拉开了门,她看到我瑟瑟发抖的窘状,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忙说,就是借宝地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走。她笑笑,又拉上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阴冷、黑暗、恐怖,我多么期盼小黑屋的门能开一下;又担心预期值设置得太高,门开了却话不投机,更为尴尬;也有可能,这仅仅是一场黑色幽默,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就在这凛冬的室外,我一刻不停,联想到多种事实真相,却又把它们一一推翻,还原为未知,假装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一只手取暖,一只手一直在翻朋友圈,到了两点多,更新的消息渐渐不多了。时间仿佛在界面上停止了流动。低温耗电,手机只剩下2%的电量,如果我现在离开,还能叫到车回家;但我一动不动,让我坚持下去的是什么,我连自己也不清楚了,只是执拗地坐着。

    这时候,熟悉的铃声在房子里面响了,只响了一个开头,就被摁掉。

    那是他的手机铃声,坐在里面的人就是他。

    我开始敲门,但苏子然并不开门,我拔打他的手机,发现自己除了微信被拉黑,连手机号也被屏蔽了。顿时,懊恼、无助、愤怒裹挟全身,我开始朝着窗户怒吼:“苏子然,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冷吗?你约我来的,怎么可以狠心把我关在外面这么久?就不能回句话吗,有这么难吗?”说到心酸处,想到在太原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在一起的画面,我有点哽咽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手机响了,一阵急促的吹哨声吹响在空旷的院子里,仿佛一下子吹来了磅礴的希望,一定是苏子然给我回电话了!低头看到家人的名字赫然在目后,极度的失望开始和我纠缠不清。好的,我这就回去。匆匆回复完,我艰难地站直身体,还想和里面的苏子然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太晚了,算了吧。

    一路上,我分明感到很痛,这是一种近在眼前,又被排斥,远在天外的距离感。

    司机有一茬没一茬地找我唠嗑。

    “这么晚才回家呀。”

    “周末难得放松一下。”

    “你是我接到的最后一位客人了,送完你我也回去了。再晚一点马路上就不容易打到车了。”

    我听出了言外之意,诧异地看了看司机的面孔,大吃一惊。他不是专职司机,而是某位高层。

    “看你这个目的地地址够远的呢。”

    “现在路况应该还可以,远是没办法的。对您而言也是一笔大单子了。”

    “哈哈,每笔单子都是一样的,哪个客人不是上帝。你说是不是?”

    “所言极是。”

    “刚开过来,附近的地方停车都要收费。你们小区收停车费吗?”

    “不收,”我想到了什么,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们都收费,你们不收费吗?那我的车就停你们小区啦。”

    “这……你得问问保安,我们小区可能外车开不进去,现在疫情管控得很严格。”

    一路上,我表示了自己住的小区最近不能随便停车,其实反对的是“货款两讫”。“货款两讫”在鱼塘的游戏中其实就是情色交易。上床这件事,一旦脱离了爱,且和金钱扯上关系,不管是半推半就,还是你情我愿,都变成了赤裸裸的交易。鱼塘游戏经历了十几年,唱久不衰,是因为鱼塘里的男女,目光所及都是同类人,他们逐渐放下尊严而不自知,有的担心不照做会受到惩罚,有的认为出价越高越显得珍贵。

    绕远了,但终于停在了小区门口。

    下了车,我最终做出了和苏子然一样的决定,遵守社会的公序良俗,以自由之身追求“自以为是”的爱情。

    回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抛弃掉继续做驼鸟的想法,开始整理和队友面临的困境,以及故事发生的前因与后果,也试着把压抑许久的,对队友的一些想法告诉了家人。他们不知道我已经一个人消化了很久,家人有他们理解,他们讲,快过年了,离婚这件事要影响新年运势的。等过完年一切从长计议。表达完他们的建议,不忘提醒道,无论如何,药还是要坚持吃的。

    苏子然的声音沉默了很久,不管我在飞速考虑与他有关的未来、还是不时怀念过去与队友的温情、踌躇犹豫在两者之间的时候,我都没有再听见屋子里的半点声响。苏子然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好像我快爬到了半山,但那里空无一人。

    一个朋友讲她通过渠道手里握有一批德系钢琴,问我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也有钢琴,那是一架多年前买的电子钢琴,于是我说好呀,去看看有没有眼缘。

    按导航来到一个琴行,接待我的是她的男友。

    “看琴?珠江长江还是斯坦威?”

    “朋友介绍说有一批德系钢琴,今天能看到吗?”

    “就是这,喏喏!”他激动地用手一指,身边立着的是一架立式琴,上面写着普拉姆三个烫金字,“这是很好的德系钢琴,原产原装德国工艺!你听听这声音……”

    他麻溜地来了一段,弹得算得上是行云流水,客观地讲,钢琴的音质也确实比我的电子钢琴要醇厚一些。

    他从钢琴凳上跳下,“现在只有德系钢琴和三角亚马哈可以弹弹,但价格均不菲。”

    “有没有价格适中的好钢琴呢?”

    “普拉姆呀,绝对是德系中的小众选择。”他敲了敲钢琴的侧板,“听听,它的底板是使用了全枫木,支柱使用的是云杉木,铁板是从砂磨铸造而成,弦轴使用钢合金。榔头是钢琴音色最重要的部分,采用专用的AAA榔头。品质没得话说。咱们不客套,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什么价格?”

    “五万八送椅子,钢琴送到家!”

    “行,我考虑一下吧。”

    “价格高了?”

    “高了不是一点点呢。”

    “那随便你,”他若无其事地将身体倚靠着钢琴,“合适的钢琴就像是一见钟情,错过也不会再有。我们只进了两台普拉姆,这台已经被选走了。”

    见我眼中倘有一丝留恋,他又马上嘟囔了一句,“她特意让我给你留一台,不然里面那台今天下午也早就该被拿出来卖了。在琴行里看钢琴的人不少。”

    我抚摸着钢琴,感受每一个音的敲击引起的共鸣,就在我下决心再跟他讲讲价格的时候,他讲,“现在买钢琴可以送北极人内衣一套。”

    “什么?”我一震,觉得是不是有点匪夷所思起来。

    “是的,我们琴行这次迎新春搞的活动。至于为什么送女士内衣,这是经理的意思,可能想让我们琴行尽一点绵薄之力为女士们御寒吧。”

    他说着话,带着苏子然的神采,冠冕堂皇,实则开着玩笑。我忍不住笑起来。

    “买吧,不买真没了。还送内衣呢。下次来,我不一定在。”

    “你不在这里你去哪?”

    “我是调音师,这里方圆七公里的山头都是我负责的区片。”他的声音切换成了苏子然的声调,停顿了一下,“你这台钢琴,以后也靠我维护了,我保证。”

    最后为了讨一个“靠我维护”的好口彩,我默默刷了卡,分了期。但是送到家调好音的普拉姆,总感觉差点意思。后来一个钢琴修理老师傅帮我看了之后说,材料是好的,但工艺却是东南亚的,一般的人还真的调不好音。这是商家借着苏子然的由头让我掏的第一笔钱,之后,从买保险买花,到补牙,帮孩子换弓,这些销售都带着苏子然的影子,他们隐隐约约透露给你一些有关苏子然的消息,这些消息你不一定知道,但你渴望知道有关他的一切。这种靠信息不对称形成的供求关系,不断地让我掏腰包。最后我发现,我大约付出了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才得到这一切。每当我懊恼地用计算机计算着这些数字,苏子然总会笑出来,房间里留下他短暂而清晰的笑声,而后销声匿迹。

    过完年,我找家人再一次谈及队友的行径,他们笑言这一切都是空穴来风,仅仅是见了几个不相干人的面,又听到了一些街坊里的传言,不可对队友妄下草率的离婚要求。主要是,你们还有一个孩子,小的才五岁。你这样一闹大,孩子怎么办?就算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也是正常的,男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要理解他们思维的不同。谈话和煦春风,就在我提出不吃抗抑郁的药之后,画风一变。“你就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发病的样子多吓人!又是吵架又是掀台子,把孩子给吓坏了!”“我根本没有病啊!”“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你现在看起来好,是因为坚持吃药的关系。一旦停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以跟你们解释第一次发病时的状况,那套测试题我都是瞎做的。”“这么说来,你都是在骗我们?骗了这么多年?”他们眼中既有不可置信,又有一丝愠怒。“岱小乔,你一不可停药,二不可和他提离婚的事情,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你们不听我的解释,不在乎我的感受,也帮不了我,只是让我吃药,就算心理有疾病也不是单靠药物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的经验是,你吃药一切都好了,一停药,就会出现幺蛾子。你再考虑一下,我们也不强迫你。”

    话是说得没错,他们发现我的药一动未动之后,开始趁我不注意,在我的汤里、菜里下药。有时下得多了,吃好十分钟不到,人就昏昏欲睡。

    就像今天,我喝了一口汤,然后递给家人,“味道不对,你们尝尝?”

    “淡和还是咸啦?再给你盛一碗?”家人殷勤地说。

    “你喝喝看是淡了还是咸了。”

    家人不快地拿走汤碗,在厨房里把那碗倒了,又盛了一碗给我。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在里面下药了!”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忍了你们半个月了!”

    “谁在里面下药了,你怎么说话的。”

    “饭和汤都是苦的。还有,面对我方向的菜,为什么你们自己从来不动筷?你们这样会把我逼疯掉的!”

    “我们肯定没有下过药,是你想多了。”

    “想多了”如鲠在喉,多少次了,一句“想多了”就成为了我的原罪。

    “我不吃了。”

    “爱吃不吃!”家人横眉冷对,收走了碗。

    在洗碗的时候,我一个人忍不住地掉眼泪,我无法对抗既定的“命运”,是帮会给我的惩罚,也来自于周遭的不理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宝爷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但身边的人对我的行径,若有一丝半毫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变会如临大敌。家人像踩雷一样,又点评了我一句,“很多事情就是你想得太多了。”我真不知道这种高高在上,又带着自以为是的评价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像被挨了一记重拳,痛到无法自恃,“还说人家对你有好感,岱小乔,这是你的问题,人家多看你两眼并不代表会和你在一起。以前的老罗,你说他要和你结婚,但他最后娶得是别人啊。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心里没点谱吗?”

    “别扯其他的,我不吃药而已!”“咣啷”一声,我往地上扔了一个碗,碎它个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