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记（19）失败的谈判

    老周和英姐的一场谈话，不仅让老周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也让英姐的心情无比沉重。

    老周的期待和希望无疑是非常殷切非常直观的，他希望英姐赶快回心转意，不再坚持，像以往那样，迅速回归到正常的轨道，回归到他们固有的生活状态当中。

    他自认已经向英姐检讨了自己，反省了自己，但是英姐似乎并没有被打动，她没有表态，也不再争辩，不发一言流泪到深夜。老周知道完了，英姐还是要离婚，尽管她也非常难过，但她离婚的决心没变。这让老周非常地灰心。绝望之后，老周产生了新的愤怒：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让她如此置他的痛苦忍耐于不顾，非要拆散这个家不可？他那么诚恳地和她道歉，讲了那么多的话，她居然还是狠心地无动于衷。他哪里对不起她了，她一定要把他逼成这样？老周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因为想不通，他对英姐的怨恨就更深更重，他觉得是英姐挑起了事端，把他现有的生活给毁了。

    英姐的失落和失望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和老周终于还是没能达成一致，她讲得那些话，老周倒是都听了，中间没打断也没质疑，但是英姐知道他打心底不愿意认同她的说法，他似乎和她道歉了，但其实并不认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错误，甚至都算不上是有错误。在老周的认知当中，他不出轨，不胡闹，工资卡上交，就已经是规矩尽责的顾家好男人了。至于其他的，什么家庭氛围，夫妻关系，亲子关系，都是英姐的不切实际。家人的沟通陪伴，体谅关心这些，更加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些虚浮、花哨的词汇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追求这些？是过日子必须的吗？他不理解英姐为什么老是揪住这些不放，不抵吃不抵喝的，不说话又不会掉块肉，有那么重要吗？都这么过了二十多年了，现在为什么忽然就不行了呢？这就是老周的真实心理，也正是英姐不能接受和重新考虑的主要原因。就这样，他们费尽口舌地谈了一个晚上，虽然都是诚心诚意，愿望良好，最后却像两条各自滑动的平行线，各按各的轨迹滑动，完全没有交汇的希望。最后，两人的愿望都没有达成，而且因为失望，他们好像又一次被彼此刺伤了。

    老周和英姐昨天都睡得很晚，上床的时候都是又沉重又疲惫。

    老周是不抱希望和幻想了，反而死心塌地，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上班的时候，老周又披上了战斗的铠甲，恢复了曾经的气势和节奏，面无表情，沉默如铁，视英姐如空气。

    老周又成了家里那个最自我的中心，前两天的那一点犹豫和小心完全消失了，临走时，他把门哐啷一摔，地都要振得晃三晃，英姐心悸了足有十分钟。

    晚上下班回来，老周也不吃英姐给他留的饭，他脸色阴沉，目不斜视、直接就去卧室躺下了。家里重新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中，英姐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老周早出晚归，回家不吃饭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在单位或外面吃过了。进来出去，大步流星，脚底生风，把地踩的咚咚作响。一进门直奔卧室，直接躺平，非必要不出屋。

    很难想象，现在的老周和前几天那个放低姿态、主动谈话，示好反省的男人是同一个人。确实，那点有限的退让、妥协和反思，在老周来讲已经是极限了，那一点点的软弱和温情也几乎是稍纵即逝。现在，老周绝不会再向英姐有任何示好的表示了，老周又穿上了他的钢铁铠甲。

    这种情形要持续多久？在长久的压抑和愤怒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英姐无法预测，心情再次陷入了焦虑不安。她原先设想的，在离婚之前和老周和平共处的愿望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老周就是老周，他才没有那么宽宏大度，他还是那个狭隘坚硬、不需要温情、难以沟通、难以取悦的老周。

    英姐辗转反侧，忧虑重重，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下和老周共处一室真是太难受了，几乎是形同受罪。老周可以铁面无情，无所顾忌，那本来就是他的长项，但是英姐做不到，她一向不是个狠人。自己狠不起来，却很容易被别人的态度和行为所影响和挟制。所以，面对老周的全副武装，英姐立刻被一种紧张和压迫所裹挟，顿感呼吸不畅，心脏不适。

    和大部分初婚的女人一样，英姐最初对婚姻的想象也是非常美好的，认为那是一种携手同行、彼此牵挂依靠的关系，但是后来，和老周的关系愈加恶化以后，特别是随着老周的态度越来越强势蛮横，英姐渐渐明白了，婚姻不仅仅是情感的链接，更是一场无情的博弈，特别是感情的成分越来越少以后，这种博弈的性质就更加明显。只有双方力量相当、势均力敌，才能维持一个长治久安的平衡状态。而和老周婚姻的天平两端，英姐的力量无疑是太弱了，她永远是天平向下倾斜的那一方。为了维持一个勉强的平衡，英姐用尽了力气，到最后简直是心力交瘁，力不能支。英姐感觉已经支撑得够久了，如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多一时，都坚持不了了。

    可老周还以为英姐一直是自得其乐，悠哉悠哉地过得挺滋润呢——她怎么不滋润了，她有什么不知足的？没人打她没人骂她，钱都在她手里自己随便花。这就是老周的想法，所以听到英姐居然要和他离婚，震惊之余，不禁勃然大怒。他觉得英姐不可理喻，对不起他，是成心和他作妖闹事。他怎么了，成天勤勤恳恳的，没做过一点出格、出轨的事情，最后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她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他难受出丑。一想到这些，老周心里的那一点点柔软就全都没有了，他的等待，观察，让步也统统收回作废，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强硬作风，不退让不通融，看英姐能把他怎么样！

    英姐能把他怎么样？时间都过去好几天了，她仍然是一筹莫展。今天又是从早晨想到了现在，不吃不喝的，眼看一上午又过去了，还没理出个头绪，更别说什么可行的办法了。

    这样可不行啊。英姐心里着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站起来走了一圈又一圈，大大做了几个深呼吸——家里太沉闷了，闷得她脑袋都要僵掉了。这个四四方方的大鸽子笼也像个大壳子，她好像被傅在里面的囚犯——英姐想起自己都都三天没有出门了，自然也没有好好吃饭，老周有单位食堂能解决一日三餐，她只能靠自己填饱肚子，可是她近来心事重重，总是忘了吃饭这回事，感觉饿了就随便对付两口，火都懒得开。之前说好的认真吃饭好好保重，早就抛在脑后了。

    英姐决定暂停这些无谓的胡思乱想——反正也想不出来个眉目，不如先出去透透气再说。天高云淡的深秋时节，出去走一走，也许身心一舒畅，就有办法了呢。老在屋里这么关着，不傻也得抑郁了。

    英姐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了。她要出去晒晒太阳，呼吸点新鲜空气，让风吹吹僵硬的脑壳。

    大自然是人心最好的慰籍，英姐在阳光下走了一段，感觉心情放松多了，之前的抑郁忧愁好像被风吹散了不少。她随意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街景路人：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两旁的店铺也都照常营业，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煦安宁。在路人眼中，英姐也是一个悠闲地享受着阳光的无事之人吧。街上人来人往，走到对面既不相逢也不相识，谁知道对面擦肩而过的人心里面藏着什么烦恼忧愁呢？看上去大家体体面面都挺好，内里的一地鸡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英姐不觉有点感慨。

    已经是中午了，秋天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把英姐的后背烤得暖烘烘的，加上一直在走路，都有点微微冒汗了。

    英姐想起了那天去过的拉面店，她想，不如就顺便去那吃碗拉面吧，再要一个蔬菜盘，就能吃得饱饱的，顶到晚上都不饿了。另外，英姐很想再看看那个抻面的小伙子，他抻面的节奏和力度真像是舞蹈，却比舞蹈更动人，有一种劳动的力量和美。还有那种专注沉浸于某一件事的神态和表情，也特别令人赏心悦目。

    英姐看了看路线，向拉面馆的方向走去。刚刚拐过一个弯，就在离面馆不远的地方，英姐忽然看见一个门面装饰得挺别致的店面，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店，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安心房产。

    安心房产……英姐默念着，上次怎么没看到呢？她看着门店的招牌，若有所思。

    英姐原地不动想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去推开店面的门，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