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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我的素质教育:“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

    每天晚上睡前,父亲总要去奶奶屋里请安的,天天如此。

    每天,他准时进奶奶的屋,然后轻轻地到床前,对奶奶又轻轻地说:“娘,您睡吧,我也去睡了啊”。

    奶奶可能惯意了,身子动都不动,“嗯”一声算是准许,父亲便悄悄地退回。

    那一段时间,我是睡在奶奶脚头的,自然看见了这一切。

    父亲收工回家,鞋子里总是灌很多的土。饭前他必须先洗脚和手,水和饭是有我端上的,双手呈上,若一只手送上,他便脸一沉,拒绝接爱。

    那时,父亲不回家,没有人敢掀锅盖儿吃第一口饭。

    一个星期天,父亲一大早都上南坡犁地了,按队里的规定,他的早饭是要送到地里吃的。

    母亲做成早饭就喊我起床,那时也是很想睡赖觉的,但必须有个度,这个度是母亲一旦做成了饭就得起床,不起床便被“扯被子”。

    平常,母亲早起从窗前过,总是一个天气预报员的角色。

    “今儿可冷”!

    “今儿西北风”

    “今儿可热”!

    “今儿下霜了”!

    ·······

    她好像是对我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但总让脑袋朝着窗户睡的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便在被窝儿里做好应付各种天气的心理准备。

    母亲那时就是我的一根温度计,一个风向标,一个定了时间的闹钟。

    那一早晨,窗外的风刮的窗户纸“呼呼”地响,很冷很冷,被窝儿里的我心里已经产生了惧怕。

    平常母亲做成了饭,只要在窗外喊一声:“栓儿,吃饭了啊”,我就会连忙起来。

    那天,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天太冷,母亲会宽待的。

    “栓儿,起来,给你爹送饭去”,窗外的母亲说。

    我伸伸腿又伸伸腰,没起。

    过了一会儿,听窗外的母亲又说:“栓儿,起来,给你爹送饭去”。

    我还是伸伸腿儿又伸伸腰,还不起。

    又迟了一会儿,门开了,母亲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上前拉住我身上的被子,一用力,被子可扯到母亲的怀里了。

    这叫“扯被子”。

    我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大风寒流之下,连滚带爬起了床。

    母亲把饭盛在瓷罐里,馍放进荆篮里,让我掂着往南坡送。临走她嘱咐说:“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吃清早饭”。

    开始,手掂着饭罐儿口上的铁丝,四平八稳,快到地里的时候,觉得有点沉了,就把右胳膊穿进铁丝里,用胳膊㧟上那饭罐儿了。立刻,饭罐儿不平衡了,里面的汤就往外溅,溅的我胳膊上,身上,罐儿的外面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儿,正好父亲赶着牲口走过来,见状,连忙接过篮儿和饭罐儿。

    看见父亲的脸阴沉沉的,我就站在他面前等他吃完饭提罐回家。他很快吃完了饭,把空罐儿和篮儿往犁过的地里一放,说:“立地里想想去”!

    我能觉察出来,父亲是不让回去的,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错的,但总不知道错在那里。

    我就站在父亲新翻上来的湿土上,看着他一趟一趟地犁地,听着他一句一句地吆喝牲口,任凭肚子饿的“咕咕”地叫,任凭那“呼呼”叫的西风吹在脸上生疼生疼。一会儿,便觉得两只鞋的底子都湿透了。

    究竟错在哪里了?

    父亲终于卸了犁,赶着牲口出地块儿的时候朝我说:“走吧”。

    因为那罐儿空了,我掂起来,㧟起篮儿,跟在父亲的身后,

    他问我:“那篮儿能㧟!罐儿也能㧟?”

    ·········

    那时非常欠吃的,每天都没有吃饱过。母亲总是为父亲烙一个白面馍,等他干活回来,就那样坐在院子里的捶布石上细细地品。

    我们姊妹几个从没有想着要与父亲争嘴吃,只在一边很平静,很自然地啃玉米面馍或红薯面馍。

    一辈子,我都想:谁干活了谁才能吃白面馍!

    父亲的威严是绝对不能挑战的。

    那一段时间,我和父亲一块儿睡觉,是睡不得懒觉的,无论起床读书或干活,他第一句:“起来”,就得赶紧起来,若等第二句“起来”,就伴随他一脚将我蹬个半截身子出被窝儿。

    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在父亲脚头己睡的蒙胧,他突然问:“枕头下那两毛钱哪里去了?”

    我说“我没拿”。

    “它会飞了”?

    我不吭声。

    父亲又说:“起来,跪地下想想”。

    父亲是绝对有权威的,我跪在地下不敢抬头,觉得委屈就小声哭,绝对不敢大声。

    父亲严厉地说“抿住嘴”!

    抿不住,还哭。

    父亲起来,掂住我的左腿把我从大屋里拉了出来,重重地放在走廊那根明柱前的地上,这时,我真的不敢哭了。

    听到动静,奶奶从后院屋里走过来。

    她弯下腰摸了摸我的鼻子,大概觉着我还活着,就轻轻走到父亲的跟前,问:“前响买姜那两毛钱哪来的?”

    父亲“啍”了一声,睡去。

    这时,奶奶才能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那时,母亲是绝对不敢出面救我的。

    我这一辈子都记着那一句话:“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