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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痛和快。

    苏老二进得芙“蓉雅”间,看见在吊灯金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满屋的溢彩流光,那种温润剔透把整个“芙蓉”间打造的就像是一块顶级的玉石,四壁上的文人字画熠熠生辉,格外的引人注目,墙角处的小音箱里回荡着低垂的《渔舟唱晚》的民族乐,古铜色的餐桌上各种美味佳肴,琼浆玉液在灯光的映照下真正地呈现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梦幻景象······。

    见苏老二推门进来,围坐在餐桌旁的人有的抬起了头作打招呼状,有的干脆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倒是苏老二看出了七八个人都是校长的级别,主任的“得近台”。有黄南的,黄北的,还有一中的······,在他的心目中是一群阿谀奉承,胁肩谄笑之流,是一群“低瓜货”。

    还没等苏老二做出任何反应,主任从上首位置站了起来,端起面前一杯早已倒满了的酒朝苏老二递过来,并且说:“大家都端上和苏校长共同干一杯”。

    当时,苏老二立刻意识到这种架势肯定是背后有文章的,他低头看了一下所有的人都端起了杯子,但有几个人的表情分明是不情愿的样子。

    “我戒酒了”,他站在原地不动,淡淡地说。

    “戒什么呢?中午才喝过,只这一杯,大家一起喝,不再叫你喝了”,主任这时把胳膊又朝苏老二伸了伸。

    “中午喝了,下午戒了”,苏老二故意这样说。

    “那就不勉强了,你坐,你先坐下吃点菜再说话”,主任显然是说漏了嘴。

    “有什么话就说吧”,这时,苏老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切的想知道面前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主任呀,主任,你还叫我坐嘞,你都没问问我苏老二想不想在这个“芙蓉”间里站?

    “你先坐,苏校长你先坐下·····”,主任说着给旁边一个人试了一个眼神,让他站起来拉苏老二坐下。

    苏老二挣脱那人的手,然后又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身边那张椅子的靠背上,冷冷地说:“我是吃过了饭过来的,不饥,有啥话直接说好了”,苏老二连一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这种环境里他真的没有那种素质。

    “事情是这样的”,主任终于开口了:“中心小学的性质和地理位置都是全乡每年批改试卷的合理场所,今天大家来,其中有一个事情就是重新规定一下,下次批改试卷的时候到中心小学批改,还有·······”。

    苏老二早都听伙计传过话,那伙计亲自问过主任,到底为啥把批改试卷的合理合法的地点改到了黄南小学?其中给全乡教师造成了多少的麻烦?提出了多少的疑问?是不是苏校长在那里不配合?若是不配合,那伙计情愿去当“说客”的······。

    这时,苏老二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他缓过神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气沉丹田,用足了腹部的力量,用他那浑厚的男高音,还没有等主任把话说完,他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苏老二当做中心小学的校长,想在小黄镇中心小学改卷子,妄想!”。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芙蓉”间,把身后的门摔得重重的,惊得走廊上的服务员都吃惊地看着他。

    苏老二已经来到大街上了,他忽然觉得意犹未尽,他又转身走回来,进得“芙蓉”间,一眼看见一圈人还在面面相觑,见他进来,一群人同时朝他看来。

    “还有一件事我也亮明观点,只要我苏老二当做中心小学的校长,想把商店承包出去,也是妄想”!

    ······

    苏老二又一次回到大街上,街两旁商铺里都亮起了灯,天完全黑了下来,也许他刚才做了一件“鱼死网破”的事情,但鱼还没有死,网确实是破了。这时,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轻松了许多,好像他的抑郁症状根本就不存在,他转身又朝回走,漫无目的的,不知不觉的又到了緱山上。

    及顶,他捡了一块大石头面北坐上去,一阵初秋的风吹来,他好像喝了一口清凉油,一种清爽到肺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痛快”。他忽然又想到,“痛”和“快”就是连在一起的,“痛快”两个字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的一种特殊的感受,凡是“快”都是“痛”连着的,有“快”必有“痛”,有“痛”才会“快”,这是必然。

    怪不得人杰金圣叹,生好酒,刑场向监斩官索酒畅饮,边酌边吟:

    割头,痛事也,

    饮酒,快事也,

    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

    ·····

    苏老二清楚,正是因为他们之前给自己制造的“痛”,才引起了刚才在“芙蓉”间的“快”。

    管不了那么多了,人有的时候就应该有“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没酒喝凉水”的自我麻醉和随遇而安的品质。

    这时,苏老二朝北面望去,他望见县城一片灯火,在那灯火的掩映下,千千万万个普通的老百姓都在尽情地享受着这个国家给他们带来的安宁和天伦之乐。突然他豪情万丈起来,不由得站起了身,咽了几口唾沫了润了润嗓子,有板有眼地唱起了豫剧《姑娘心里不平静》选段“十里湖堤好风光”。

    “月儿斜,

    柳影长,

    十里湖堤好风光。

    满怀欢喜往前走,

    夜风送来菜花香。

    走上湖堤用目望,

    只看见,

    緱山下万丈光芒。

    望神州灯火一片片,

    国家未来更富强”。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啥他能把这段戏的戏词随口改变成这般的“四不像”,并且如此的能表达一个匹夫,此时此刻强烈的爱国,爱家,爱生活的热情······。

    唱完,他还觉得自己豪情依然,又唱了一段京剧《血溅乌纱》选段,“风萧萧马声嘶鸣”:

    风萧萧马声嘶鸣。

    古道上,

    天连雪,雪连天,万里冰霜,

    人踪灭,鸟飞绝,潇洒景象,

    炊烟断,田野荒,天地苍茫,

    枯草丛,新坟上,白帆飘荡,

    西风冻,饿死骨,萎弃道旁。

    民受苦咱怎能袖手观望?

    因此上,严天民冒风雪,塌冰霜,

    跋山涉水出任河阳。

    ······

    唱这段戏的时候,苏老二突然萌发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想到,自己的境界真的是不够高,有的时候都是“土”的掉了“匹”子的。但他那个时候想到:自己这半辈子啥样的苦没有受过?啥样子的罪没有经过?啥样子的奇耻大辱没有遭遇过?若是那样的苦,那样的罪,那样的奇耻大辱又来到他的身上,也只不过如此这般·····。但那样的苦,那样的罪,那样的奇耻大辱,千千万万不敢让天下的孩子们遭遇,他们是经受不住那样的“冷”,那样的“冻”,那样的“酷暑”折磨的。在这个经过千千万万个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国家的今天,孩子们是最不应该再遭遇那般的苦,那般的罪和那般的奇耻大辱的,此时此刻,苏老二竟然萌发了一种来自心底的自豪,他自认为自己完全是成了天下孩子们的“保护神”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老二的心里一下子便没有了阶级和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了,无论是薛家或康家,但必须是他们的又一代孩子们,他看见,在那风中,雨中,雪中,霜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就站在“黑眼儿沟”边,金岭的顽石上,屯外的二道桥儿头·····,那样的可怜,那样的孤独,使他苏老二心生怜悯,目不忍睹·····。

    平时,这一段戏苏老二是顶不下来的,但那一刻,他把那一段戏无论从唱腔,还是从感情上都表达的淋漓尽致,甚至到了一种完美的程度,中途,他的眼睛好下子都涌出了泪水。

    在秋天的夜里,在緱山顶上,苏老二的唱腔就像是一块儿凉洒洒的“沙壤儿”西瓜,是人感到心旷神怡,耳目一新······。

    唱完,他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干了,底气也不足了,他便转身下山。这时他发现,黑暗中,他的身后站了一群人都在听他唱戏嘞。隐隐约约中,他听到一个人说:“这是小学的校长,听说被罢免了,可能是气的神经病了,也可能是心里空虚,太失落了·····”。

    苏老二心里话,咋可能呢?得神经病的不是我。

    ······

    下山的路上,苏老二一直在思考着“聚仙酒楼”里“芙蓉”间的那一幕。他想,让自己去叫那么多的人吃饭,不要说叫别人买单,就是自己买单也叫不来那么多的人。然而,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一块儿半醒半醉的“咋呼再咋呼”;相互壮壮胆;相互取取暖;相互表白表白自己的“人缘”好;浪费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甚至损损公,利利己,其他的实质性的东西还有那些呢?一个真正能够自己释放能量,自给自足的人,一个真正淡定的人,一个真正能够始终保持上进心,头脑清醒的人,一个在日子中始终有明确奋斗目标的人,需要如此装腔作势吗?有时间如此装腔作势吗?

    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得神经病了?

    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空虚了?

    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失落了?

    人们啊······!

    到了校门口的时候,苏老二坚定了自己的“信仰”,这一辈子就做这个“不随群儿”,这一辈子就不去打这个“哄场儿”。

    为此,苏老二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有价值的信息:这个世界上有些道貌岸然,有些所谓“高贵”的人,都是相互“壮”胆“壮”出来的,都是“装”出来的,要是“单挑”,他们一个比一个“屙的都比尿的稀”。

    就在那天晚上,他仰面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身子摆成了一个“大”字的形状,睡了一个别样“痛快”和“轻松”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