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图书馆杀人事件
——谨以此文纪念曾与我寒夜相伴读论经典的书友，文波大帅哥（舍去姓氏不写，请见谅）。
闹铃还没响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这时是清晨六点二十八分，宿舍的窗外仍是灰蒙蒙的，天还未敞亮，但我仍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洗漱之后，就背上书包下了楼。
食堂的门已开了，里面已有不少人，在食堂的一角，有一群人正在早读，为英语考级做准备，我很快就加入了他们。
大概读了半个小时，我看了看手机，已经七点二十了，于是我结束早读，匆匆买了早餐。我吃得很快，因为我希望赶在七点半之前达到那个小树林。
之所以说是小树林，当然因为那里没有名字，至少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名字，我想文波兄应该也不知道，因为他和我一样把那里叫做小树林。
我们一起在那里品读古代文学，从诸子百家到唐诗宋词，从明清小说到佛道经典，无一不曾涉猎，就连《金瓶梅》这样的小说我们也认真地研究过，我们甚至就其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展开过激烈的讨论。我记得吵到最后，我干脆摆了摆手，说：“别争了，说不定这是嘉靖皇帝写的，他阅女无数，写这种小说还不是轻而易举？”文波兄顿时满脸涨红，瞪大了眼睛反驳道：“不可能，嘉靖皇帝绝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追忆当时情景，既觉好笑，又有些感慨。我想，除了文波兄，这世上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人能与我就这种问题做严肃而激烈的讨论了，至少在学校里，我感觉我和文波兄是唯二对古代文学如此着迷的人。
说起来，我们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当时我正在书架前找书，他就从一旁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同学，你也看这个啊？”后来我们就交谈起来，慢慢成了朋友。
我们经常相约到图书馆里看书，后来又在图书馆下面的小树林里讨论。由于图书馆八点半才开门，而我们都起得比较早，所以就在七点半相聚小树林，一边讨论一边等图书馆开门。
这时七点半已过，我在小树林里，没有看见文波兄。大概他今天有早课吧，所以不来，我这样想着。
文波兄是大三的，比我高两个年级，课也比我多，所以有时不会来，若是我们都没有早课，通常就会自觉地到这个小树林里相见。我曾经这样想过：交“男朋友”似乎比交女朋友有趣多了。只不过，文波兄显然绝不会这样想，他是有女朋友的，我并不认识，但是见过。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老实说，我觉得她的气质太过冰冷，让人感觉不好相处。当然，这些话我不会对文波兄讲，也没有那个必要。
等到图书馆开门的时候，我走了进去，来到三楼那个熟悉的位置，也就是摆放古文学书籍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我忽然察觉有一股特别奇怪的气味，很淡，很奇特，却又仿佛并不陌生，我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一个书架上发现了淡红色的血迹，原来，那是血腥味。
我立刻想起昨天某个校友群里似乎讨论过一起命案，就发生在图书馆，当时我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没有细看。难道说，那起命案就发生在我坐的这个地方？
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我，一下子怔住了，不禁又观察了起来。地板是干净的，白得发亮，只有书架上还残留着无法清除的血迹，覆盖的面积大概接近一平方米。那一刻，我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我不认识那名被杀害的同学，但好歹是一条人命，而且正值青春年华，就这样死去了。我并没有感慨太久，直到听见身后几个女生的对话。
那几个女生坐得离我这里远远的，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毕竟是在图书馆里，就算很小的声音也会传递开来，所以我还是听清了她们对话的内容：
“你们知道吗，昨天这里有个学生被人杀了。”
“听说了，好像是个大三的学生，是个男生。”
“那是我们院的，机械专业，我还认识他呢，唉，就这样死了，好可怜……”
“他是被谁杀死的？”
“是另一个男同学，已经被抓走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呢？”
“听说是为了抢女朋友，吃醋了好像。”
说到这里，有个女生笑了几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
本来的确有些可笑，但我却笑不出来，因为结合“大三”和“机械专业”这两个条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文波兄。
我当然不是盼着文波兄死，但昨晚我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有回我，那是很少见的事情。
我的心忽然间提了起来，立马掏出手机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在不在”，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任何回复，于是我更担忧起来，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如果他正在上课，刚好手机又没有调静音，那必然是件尴尬的事情，但就算文波兄责怪我我还是要打这个电话。我急切地盼望着他将电话挂断，那就证明他的人是在的，然而，电话铃声一直响着，一直没有被挂断，也一直没有人接听。我不停地拨下去，也不知拨到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的时候，电话终于接了起来。
那不是我盼望的文波兄的声音，而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哭着对我说：“不要再打了，他已经死了。”
我很难准确地描述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的思想在一瞬间麻木了，仿佛变成了一个空洞，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无论朝里面投下什么东西，都绝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甚至想，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文波兄？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
心不在焉地提起书包，我离开了图书馆，来到那个小树林，然后又从小树林回到图书馆，接着又下了楼，再次来到小树林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一直以为，我和文波兄志趣相投，可以做很久很久的朋友，但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就好像冉冉升起的皎月忽然间被乌云遮盖，然后就静止在那里，持续着黑暗。
世事变幻，又有谁能预料将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从悲伤中自拔，每天清晨和傍晚独自站在小树林里，茫然地望着对面的池塘发呆，耳边仿佛回响着昔日我与文波兄两人的欢声笑语。
这一天，我突然看见文波兄的女朋友，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走在一起，他们的举止十分亲密，似乎是在谈恋爱。我不禁跟在他们的身后，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只想知道，文波兄的女朋友是不是和我一样对他的死感到难过，我希望她是，但她若真的难过，就不该这么快交上新的男朋友。文波兄是为了她吃醋才和别人发生矛盾，才死在别人的手里，她应该难过的，而且据我所知，文波兄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已不下两年，两年的感情，是这么容易割舍的吗？
虽然我没有权力干涉别人的生活，但我相信自己的想法绝没有错。
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图书馆，在他们后面的一个位置坐下，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盯着他们。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其实，就算注意到我也没有关系，我正好有话想说。
看见他们不时说说笑笑，我心里不禁有股火气，可是，我突然又觉得很悲哀，因为我觉得文波兄爱错了人。
两个男人，为了她拼命，一个死，一个坐牢，不到两个月时间，她就能如此轻易地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记得，她经常叫文波兄给她送肯德基的蛋挞，所以我点了两个蛋挞，送到她的面前，对她说道：“×文波请的。”
她怔了一下，然后就皱起眉头，瞪了我一眼就带着男朋友离开了。我盯着桌上的蛋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怒气的确发泄了一些，但又有什么用呢？除了我之外，这所学校里还有谁为文波兄的死感到悲伤呢？
这个冬天分外寒冷，还下了一场雪。我记得文波兄说过，他喜欢雪。我还记得他说过，他喜欢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那是一首关于雪的诗，写的是苏轼观雪中飞鸿引发的对世事沧桑的感慨。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小树林中，碧水池前，雪絮纷飞，天地寂寂，故影旧声何处寻？
闹铃还没响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这时是清晨六点二十八分，宿舍的窗外仍是灰蒙蒙的，天还未敞亮，但我仍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洗漱之后，就背上书包下了楼。
食堂的门已开了，里面已有不少人，在食堂的一角，有一群人正在早读，为英语考级做准备，我很快就加入了他们。
大概读了半个小时，我看了看手机，已经七点二十了，于是我结束早读，匆匆买了早餐。我吃得很快，因为我希望赶在七点半之前达到那个小树林。
之所以说是小树林，当然因为那里没有名字，至少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名字，我想文波兄应该也不知道，因为他和我一样把那里叫做小树林。
我们一起在那里品读古代文学，从诸子百家到唐诗宋词，从明清小说到佛道经典，无一不曾涉猎，就连《金瓶梅》这样的小说我们也认真地研究过，我们甚至就其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展开过激烈的讨论。我记得吵到最后，我干脆摆了摆手，说：“别争了，说不定这是嘉靖皇帝写的，他阅女无数，写这种小说还不是轻而易举？”文波兄顿时满脸涨红，瞪大了眼睛反驳道：“不可能，嘉靖皇帝绝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追忆当时情景，既觉好笑，又有些感慨。我想，除了文波兄，这世上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人能与我就这种问题做严肃而激烈的讨论了，至少在学校里，我感觉我和文波兄是唯二对古代文学如此着迷的人。
说起来，我们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当时我正在书架前找书，他就从一旁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同学，你也看这个啊？”后来我们就交谈起来，慢慢成了朋友。
我们经常相约到图书馆里看书，后来又在图书馆下面的小树林里讨论。由于图书馆八点半才开门，而我们都起得比较早，所以就在七点半相聚小树林，一边讨论一边等图书馆开门。
这时七点半已过，我在小树林里，没有看见文波兄。大概他今天有早课吧，所以不来，我这样想着。
文波兄是大三的，比我高两个年级，课也比我多，所以有时不会来，若是我们都没有早课，通常就会自觉地到这个小树林里相见。我曾经这样想过：交“男朋友”似乎比交女朋友有趣多了。只不过，文波兄显然绝不会这样想，他是有女朋友的，我并不认识，但是见过。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老实说，我觉得她的气质太过冰冷，让人感觉不好相处。当然，这些话我不会对文波兄讲，也没有那个必要。
等到图书馆开门的时候，我走了进去，来到三楼那个熟悉的位置，也就是摆放古文学书籍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我忽然察觉有一股特别奇怪的气味，很淡，很奇特，却又仿佛并不陌生，我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一个书架上发现了淡红色的血迹，原来，那是血腥味。
我立刻想起昨天某个校友群里似乎讨论过一起命案，就发生在图书馆，当时我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没有细看。难道说，那起命案就发生在我坐的这个地方？
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我，一下子怔住了，不禁又观察了起来。地板是干净的，白得发亮，只有书架上还残留着无法清除的血迹，覆盖的面积大概接近一平方米。那一刻，我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我不认识那名被杀害的同学，但好歹是一条人命，而且正值青春年华，就这样死去了。我并没有感慨太久，直到听见身后几个女生的对话。
那几个女生坐得离我这里远远的，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毕竟是在图书馆里，就算很小的声音也会传递开来，所以我还是听清了她们对话的内容：
“你们知道吗，昨天这里有个学生被人杀了。”
“听说了，好像是个大三的学生，是个男生。”
“那是我们院的，机械专业，我还认识他呢，唉，就这样死了，好可怜……”
“他是被谁杀死的？”
“是另一个男同学，已经被抓走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呢？”
“听说是为了抢女朋友，吃醋了好像。”
说到这里，有个女生笑了几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
本来的确有些可笑，但我却笑不出来，因为结合“大三”和“机械专业”这两个条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文波兄。
我当然不是盼着文波兄死，但昨晚我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有回我，那是很少见的事情。
我的心忽然间提了起来，立马掏出手机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在不在”，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任何回复，于是我更担忧起来，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如果他正在上课，刚好手机又没有调静音，那必然是件尴尬的事情，但就算文波兄责怪我我还是要打这个电话。我急切地盼望着他将电话挂断，那就证明他的人是在的，然而，电话铃声一直响着，一直没有被挂断，也一直没有人接听。我不停地拨下去，也不知拨到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的时候，电话终于接了起来。
那不是我盼望的文波兄的声音，而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哭着对我说：“不要再打了，他已经死了。”
我很难准确地描述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的思想在一瞬间麻木了，仿佛变成了一个空洞，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无论朝里面投下什么东西，都绝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甚至想，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文波兄？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
心不在焉地提起书包，我离开了图书馆，来到那个小树林，然后又从小树林回到图书馆，接着又下了楼，再次来到小树林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一直以为，我和文波兄志趣相投，可以做很久很久的朋友，但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就好像冉冉升起的皎月忽然间被乌云遮盖，然后就静止在那里，持续着黑暗。
世事变幻，又有谁能预料将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从悲伤中自拔，每天清晨和傍晚独自站在小树林里，茫然地望着对面的池塘发呆，耳边仿佛回响着昔日我与文波兄两人的欢声笑语。
这一天，我突然看见文波兄的女朋友，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走在一起，他们的举止十分亲密，似乎是在谈恋爱。我不禁跟在他们的身后，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只想知道，文波兄的女朋友是不是和我一样对他的死感到难过，我希望她是，但她若真的难过，就不该这么快交上新的男朋友。文波兄是为了她吃醋才和别人发生矛盾，才死在别人的手里，她应该难过的，而且据我所知，文波兄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已不下两年，两年的感情，是这么容易割舍的吗？
虽然我没有权力干涉别人的生活，但我相信自己的想法绝没有错。
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图书馆，在他们后面的一个位置坐下，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盯着他们。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其实，就算注意到我也没有关系，我正好有话想说。
看见他们不时说说笑笑，我心里不禁有股火气，可是，我突然又觉得很悲哀，因为我觉得文波兄爱错了人。
两个男人，为了她拼命，一个死，一个坐牢，不到两个月时间，她就能如此轻易地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记得，她经常叫文波兄给她送肯德基的蛋挞，所以我点了两个蛋挞，送到她的面前，对她说道：“×文波请的。”
她怔了一下，然后就皱起眉头，瞪了我一眼就带着男朋友离开了。我盯着桌上的蛋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怒气的确发泄了一些，但又有什么用呢？除了我之外，这所学校里还有谁为文波兄的死感到悲伤呢？
这个冬天分外寒冷，还下了一场雪。我记得文波兄说过，他喜欢雪。我还记得他说过，他喜欢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那是一首关于雪的诗，写的是苏轼观雪中飞鸿引发的对世事沧桑的感慨。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小树林中，碧水池前，雪絮纷飞，天地寂寂，故影旧声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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