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狂生
屋里静了一下，隔了一会儿，青木先生缓缓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苏二五作了一揖，接着便娓娓道来了：“不知先生认为儒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仁乎？是义乎？不，是礼也！礼是无法由下而上推行的，必须由上而下，因此我所说他们的讲学狗屁不通并非是他们的学说有所对错，而是他们由下而上的方法错了。”
青木先生微微颔首：“继续。”
于是苏二五便更加语气激烈起来了，完全不像在外面时跟司淮墨所言的“言之有理”的样子：“他们那一套说法难道就比汉儒差吗？不，可为什么汉儒曾盛行数百年，甚至如今还深受影响？是因为汉武设了太学，让只能读那些规定书本的儒生才能进入太学，如此一来后面还能当官，这具体的一套制度想必青木先生你也了解，我就不必细说了。那什么天人感应、谶纬一套的汉儒莫非就比得上孔孟的儒学？非也，是因为朝廷以名利克服人心，让天下读书人都去读那汉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当官捞钱，所以无论是理学也好心学也好列学也好都没关系，关键在于朝廷是否愿意推广！若朝廷也学汉时那套做法，那么天下读书人为了官职必定会迫不及待去读什么理学心学列学......”
砰！青木先生猛然击地，神情隐有恼怒地看着他：“胡言乱语！你这一套分明就是法家之言！若按你的说法，是不是儒家都没关系，关键是要让天下读书人没了脑子才能成？！你是子正的弟子，老夫本以为你该继承了子正的衣钵，还写信让老夫留你下来学习，却没想到你、你、你......你给滚出去！”
苏二五愣了一下，旋即便再作了一揖，不紧不慢起来转身出门而去了，不过在这其中他却是在想着那封信的事情：原来淳于先生让他送信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留下来拜师啊。这可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恰恰相反，这可是一块招牌，先不论你是否真的学到了东西，但你以后出了去起码能跟别人说自己师从哪个大儒名士，哪怕是在士族的面前也倍有面子，无形中仿佛消去了自己出身草根的身份。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不由对淳于先生的好意感叹几分，可惜他也并不愿意留在这里就是了。
走出屋子后，坐在院中的少女也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他，大抵也是听见了屋里的对话了，她起身迎了过来，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吩咐别人收拾好客房，迟点我爷爷就气消下来了，到时候你......”还没说完，便被苏二五打断了，他摇头拒绝道，“不了，还是直接带我离开书院吧。”
司淮墨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多少人想求我爷爷都求不来呀，你却......哎，罢了罢了。”她也不再说别的了，直接带着他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在通往书院大门的路上，司淮墨再次问道：“你真的考虑好了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哦。”
这对许多儒生来说，都是一个镶金赚学历的大好机会，苏二五自然是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然而他还是缓缓摇头坚决拒绝了：“不了，我志不在此。”
司淮墨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那你志在哪里？”
苏二五沉默了下来，此刻他莫名想起了那死在战场上的父亲、独守一室的母亲和妹妹、为密斥司训练预备人员的孤岛坞堡、顽强抵抗的二元会、盼望着回家的杜幼娘......他不太确定地说道：“天下太平......吧？”
司淮墨笑了：“难道这些治国之学就不能满足你吗？”
“不过是治国罢了。”苏二五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说别的了，司淮墨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接近门口时，来到中堂，两人竟是发现前方似是出现了争吵，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走过去，旋即便见一个戴着高冠、开着衣襟的奇怪书生在跟其他人争辩着，司淮墨随手拉过旁边的一个儒生问道：“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儒生回头见是青木先生的孙女，立即变得恭敬了起来，连忙解释道：“这人自称是安无疑，是来踢场子的，好几个先生已经给他辨下去了。”
司淮墨讶道：“这么厉害？”
苏二五也往里面瞧着，便见那安无疑正是冷笑着面向众人：“你们所说的仁义到底是什么连你们自己都说不出个回事！仁是什么，义是什么，在我看来宣扬仁义是因为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仁义了！越是缺失什么便越是要宣扬什么！”
程朱先生气道：“你这根本就是道家之言，什么叫没有仁义所以才会宣扬仁义，你、你......”
“你这理学也是狗屁不通！”安无疑指着他破口大骂道，“天理在哪，是什么，如何验证它的存在？它又到底是如何跟气结合的，我觉得将自然之规则牵扯到人的世界才是最胡说八道的！凭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理一分殊’的结果？怎么就不是臣臣君君子子父父？你根本就没说明白！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称朱简直要被气吐了，却又说不出个了然：“你、你、你......”
陆王此时帮忙辨道：“这‘天理’若是能验证出来就不叫‘天理’了，正因为是人所不能捉摸透的因此才是......”
“你给我闭嘴！”安无疑继续骂道，“天理在于心中又是什么狗屁！按我来看，我是你老子，所以这‘天理’就是我是你老子？是不是？对不对？你这心学也不过是随意捏造罢了！你这简直比理学还狗屁不通！”
“你、你、你......”陆王咬牙切齿道，“那你又有什么想法？怎么不见你说出来？”
安无疑冷笑一声，整理高冠：“我这学问远比你们的还要高深，我称它为疑学或者究天学，因为它是要质疑天下万物，甚至质疑质疑天下万物，并借此探究天地万物之道理，因此也叫‘究天学’！”
“好一个疑学！好一个究天学！”陆王愤怒道，“那你莫不是还要质疑你这疑学本身？”
安无疑冷笑道：“我早知你会这么说的，疑学当然是要质疑天下万物了，但唯独疑学本身不能质疑，因此这疑学本身就是真正的真理！”
“你这根本就是佛教唯识派的做法，除了写着佛法的佛经之外其他都是空的！你是在抄袭！”
安无疑昂首高傲道：“佛教？唯识派？那又算是什么？我连这‘空’都要质疑！而他们还在苦苦执着这一‘空’，这执着‘空’的本身就已经不是空了！还是赶紧把青木老头叫出来吧，我看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皆是色变，旋即勃然大怒，按着他往外面推搡而去了。
“你给我们滚出去！”
“青木先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侮辱的！”
“狂生！狂生！”
“你不配站在书院这里！”
那安无疑虽是凭着一张嘴便让众人哑口无言，然而就他一个人根本就抵抗不了众人的力量，被迫着被推出门去了，就连头上的高冠都歪掉了。
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过去凑热闹的司淮墨感慨道：“这可真是个狂人啊，也不知道如果爷爷跟他辨上一辨会如何？”
“那你爷爷恐怕要输了。”站在一旁的苏二五冷不丁说道。
听见这句话，司淮墨十分不爽地扭过头看着他，皱着俏鼻说道：“你就这么小看我爷爷？”
苏二五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儒学根本就不适合辩论，而那安无疑却是集百家所长，不拘泥于任何一种学问，所以你爷爷根本无法在口舌之利击败他，包括这里的所有儒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虽然那安无疑自称自己是学问叫做什么疑学什么究天学，其实根本就是只破不立的路子，听闻几百年前有一个叫做龙树的身毒高僧就是凭着这只破不立的方式打破天下无敌手的。大抵他们也多多少少意识到这回事了，所以才故意推着那安无疑出去，不让他跟青木先生辩论，不然青木先生的一世名声便要毁在这口舌之上了。”
司淮墨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中“儒生”这两字，撇了撇小嘴儿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觉得自己能辨得过他？”
“我？你这想法真是怪极了，能动手解决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在口上解决？”
“......”
......
司淮墨将他送到了门口，两人互相告别后，苏二五便朝着山丘下走去了，走到半途，却在荒芜的山路上碰到了一个执辔者在亭子里，一人一马在亭下，那人竟是他见过几面的木槿，苏二五当即便意识到什么了。
他赶紧走过去，询问道：“有任务？”
木槿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辔递给了他：“先回建康。”
回什么建康......我都没去过。
苏二五疑惑地接过了缰绳，而后按照她的吩咐上了马，随后她很是自然地跟着上马坐在了他身后，即使蒙着一层面纱，苏二五似是也能看到她脸上的严肃，她如此说道：“这次任务很重要。”
闻言，苏二五更加疑惑了。
苏二五作了一揖，接着便娓娓道来了：“不知先生认为儒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仁乎？是义乎？不，是礼也！礼是无法由下而上推行的，必须由上而下，因此我所说他们的讲学狗屁不通并非是他们的学说有所对错，而是他们由下而上的方法错了。”
青木先生微微颔首：“继续。”
于是苏二五便更加语气激烈起来了，完全不像在外面时跟司淮墨所言的“言之有理”的样子：“他们那一套说法难道就比汉儒差吗？不，可为什么汉儒曾盛行数百年，甚至如今还深受影响？是因为汉武设了太学，让只能读那些规定书本的儒生才能进入太学，如此一来后面还能当官，这具体的一套制度想必青木先生你也了解，我就不必细说了。那什么天人感应、谶纬一套的汉儒莫非就比得上孔孟的儒学？非也，是因为朝廷以名利克服人心，让天下读书人都去读那汉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当官捞钱，所以无论是理学也好心学也好列学也好都没关系，关键在于朝廷是否愿意推广！若朝廷也学汉时那套做法，那么天下读书人为了官职必定会迫不及待去读什么理学心学列学......”
砰！青木先生猛然击地，神情隐有恼怒地看着他：“胡言乱语！你这一套分明就是法家之言！若按你的说法，是不是儒家都没关系，关键是要让天下读书人没了脑子才能成？！你是子正的弟子，老夫本以为你该继承了子正的衣钵，还写信让老夫留你下来学习，却没想到你、你、你......你给滚出去！”
苏二五愣了一下，旋即便再作了一揖，不紧不慢起来转身出门而去了，不过在这其中他却是在想着那封信的事情：原来淳于先生让他送信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留下来拜师啊。这可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恰恰相反，这可是一块招牌，先不论你是否真的学到了东西，但你以后出了去起码能跟别人说自己师从哪个大儒名士，哪怕是在士族的面前也倍有面子，无形中仿佛消去了自己出身草根的身份。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不由对淳于先生的好意感叹几分，可惜他也并不愿意留在这里就是了。
走出屋子后，坐在院中的少女也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他，大抵也是听见了屋里的对话了，她起身迎了过来，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吩咐别人收拾好客房，迟点我爷爷就气消下来了，到时候你......”还没说完，便被苏二五打断了，他摇头拒绝道，“不了，还是直接带我离开书院吧。”
司淮墨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多少人想求我爷爷都求不来呀，你却......哎，罢了罢了。”她也不再说别的了，直接带着他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在通往书院大门的路上，司淮墨再次问道：“你真的考虑好了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哦。”
这对许多儒生来说，都是一个镶金赚学历的大好机会，苏二五自然是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然而他还是缓缓摇头坚决拒绝了：“不了，我志不在此。”
司淮墨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那你志在哪里？”
苏二五沉默了下来，此刻他莫名想起了那死在战场上的父亲、独守一室的母亲和妹妹、为密斥司训练预备人员的孤岛坞堡、顽强抵抗的二元会、盼望着回家的杜幼娘......他不太确定地说道：“天下太平......吧？”
司淮墨笑了：“难道这些治国之学就不能满足你吗？”
“不过是治国罢了。”苏二五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说别的了，司淮墨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接近门口时，来到中堂，两人竟是发现前方似是出现了争吵，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走过去，旋即便见一个戴着高冠、开着衣襟的奇怪书生在跟其他人争辩着，司淮墨随手拉过旁边的一个儒生问道：“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儒生回头见是青木先生的孙女，立即变得恭敬了起来，连忙解释道：“这人自称是安无疑，是来踢场子的，好几个先生已经给他辨下去了。”
司淮墨讶道：“这么厉害？”
苏二五也往里面瞧着，便见那安无疑正是冷笑着面向众人：“你们所说的仁义到底是什么连你们自己都说不出个回事！仁是什么，义是什么，在我看来宣扬仁义是因为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仁义了！越是缺失什么便越是要宣扬什么！”
程朱先生气道：“你这根本就是道家之言，什么叫没有仁义所以才会宣扬仁义，你、你......”
“你这理学也是狗屁不通！”安无疑指着他破口大骂道，“天理在哪，是什么，如何验证它的存在？它又到底是如何跟气结合的，我觉得将自然之规则牵扯到人的世界才是最胡说八道的！凭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理一分殊’的结果？怎么就不是臣臣君君子子父父？你根本就没说明白！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称朱简直要被气吐了，却又说不出个了然：“你、你、你......”
陆王此时帮忙辨道：“这‘天理’若是能验证出来就不叫‘天理’了，正因为是人所不能捉摸透的因此才是......”
“你给我闭嘴！”安无疑继续骂道，“天理在于心中又是什么狗屁！按我来看，我是你老子，所以这‘天理’就是我是你老子？是不是？对不对？你这心学也不过是随意捏造罢了！你这简直比理学还狗屁不通！”
“你、你、你......”陆王咬牙切齿道，“那你又有什么想法？怎么不见你说出来？”
安无疑冷笑一声，整理高冠：“我这学问远比你们的还要高深，我称它为疑学或者究天学，因为它是要质疑天下万物，甚至质疑质疑天下万物，并借此探究天地万物之道理，因此也叫‘究天学’！”
“好一个疑学！好一个究天学！”陆王愤怒道，“那你莫不是还要质疑你这疑学本身？”
安无疑冷笑道：“我早知你会这么说的，疑学当然是要质疑天下万物了，但唯独疑学本身不能质疑，因此这疑学本身就是真正的真理！”
“你这根本就是佛教唯识派的做法，除了写着佛法的佛经之外其他都是空的！你是在抄袭！”
安无疑昂首高傲道：“佛教？唯识派？那又算是什么？我连这‘空’都要质疑！而他们还在苦苦执着这一‘空’，这执着‘空’的本身就已经不是空了！还是赶紧把青木老头叫出来吧，我看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皆是色变，旋即勃然大怒，按着他往外面推搡而去了。
“你给我们滚出去！”
“青木先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侮辱的！”
“狂生！狂生！”
“你不配站在书院这里！”
那安无疑虽是凭着一张嘴便让众人哑口无言，然而就他一个人根本就抵抗不了众人的力量，被迫着被推出门去了，就连头上的高冠都歪掉了。
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过去凑热闹的司淮墨感慨道：“这可真是个狂人啊，也不知道如果爷爷跟他辨上一辨会如何？”
“那你爷爷恐怕要输了。”站在一旁的苏二五冷不丁说道。
听见这句话，司淮墨十分不爽地扭过头看着他，皱着俏鼻说道：“你就这么小看我爷爷？”
苏二五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儒学根本就不适合辩论，而那安无疑却是集百家所长，不拘泥于任何一种学问，所以你爷爷根本无法在口舌之利击败他，包括这里的所有儒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虽然那安无疑自称自己是学问叫做什么疑学什么究天学，其实根本就是只破不立的路子，听闻几百年前有一个叫做龙树的身毒高僧就是凭着这只破不立的方式打破天下无敌手的。大抵他们也多多少少意识到这回事了，所以才故意推着那安无疑出去，不让他跟青木先生辩论，不然青木先生的一世名声便要毁在这口舌之上了。”
司淮墨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中“儒生”这两字，撇了撇小嘴儿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觉得自己能辨得过他？”
“我？你这想法真是怪极了，能动手解决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在口上解决？”
“......”
......
司淮墨将他送到了门口，两人互相告别后，苏二五便朝着山丘下走去了，走到半途，却在荒芜的山路上碰到了一个执辔者在亭子里，一人一马在亭下，那人竟是他见过几面的木槿，苏二五当即便意识到什么了。
他赶紧走过去，询问道：“有任务？”
木槿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辔递给了他：“先回建康。”
回什么建康......我都没去过。
苏二五疑惑地接过了缰绳，而后按照她的吩咐上了马，随后她很是自然地跟着上马坐在了他身后，即使蒙着一层面纱，苏二五似是也能看到她脸上的严肃，她如此说道：“这次任务很重要。”
闻言，苏二五更加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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