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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向北(十)

    一开始见到苏二五的行动的时候,任褚差点以为他是疯了,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在搞自杀袭击,但渐渐的,他才发现这个战术其中的奥妙之处。

    毫无疑问,这个战术既简单又困难,无非是让作为右翼的骑兵将领趁着敌方中路军和左翼露出破绽时带领全体骑兵从那间隙穿插进去,然后直击主将所在的阵营。但这个战术要实行起来其实并非那么容易。

    首先作为将领的自己必须带头行动,不仅要比所有人都勇武,也要比所有人都大胆,但这也更容易死;其次自己带领的部队必须也不畏死地跟着主将一起行动,若非如此,这个战术的失败可想而知,但同样的,尽管没有主将更危险,但那些兵卒显然也冒着比一般的士兵更大的风险——死亡的风险,因为这已经算是孤军深入了!事实上在他的视野中,那些孤军深入的骑兵身上已经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了更多的伤口。

    但任褚却看到了这个战术的效果。

    ......

    侧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大的骚动,折古下意识望了过去,却见自己所带领的中路军左侧的士兵逐渐分开出一条路来,一支勇猛的骑兵以飞快的速度宛如利刃直刺而来,那少年将领头盔下的双眼冷漠而无情地紧盯着自己,仿佛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般。

    折古不由得恐慌了起来,他连忙下达命令:“快阻止他!阻止他!”

    洪素倒是没想到竟是真有自己出手的机会,这支骑兵宛如天降般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同样骑着一匹战马待在主将折古身边的洪素一勒马缰,掉转马头,立刻往左侧那支正往主营冲刺而来的少年将领冲了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所以很快就接触了,然而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少年将领仍然没有看向往自己直冲过来的洪素,那双眼瞳只直勾勾地看着主将折古。

    洪素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便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怀着几分怒气的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马槊,但马槊尚未碰到那少年将领,另一把马槊却是不知何时竟是到了他身前,洪素蓦然一愣,可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下一刻那马槊刀刃就已经砍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啊的一声,从战马上翻滚了下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缓缓变慢了下来,在倒地的过程中,他注视着那双仍然不看向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着奇异的魅力,吸引着他一直紧紧望着。

    然而这擦肩而过的时间其实很短,在别人眼中他不一会儿就被少年将领手中的马槊砍中了然后从战马上跌倒了下来。洪素在地面上滚了几下,随即连忙站了起来以免被踩踏而死,接着拼命努力上了马,但他已经来不及了,那少年将领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他正往主将折古而去了。

    折古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恐惧了,因为他并非第一次身处战场之上,但每次周边都有一大群士兵围着自己保护着自己,哪有亲自碰见这般危险的境地,在死亡的气息迫近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明明周围无数脚步声、马蹄声交杂在一起,他却仿佛只听见了那少年将领胯下的战马的马蹄声,嗒嗒嗒,嗒嗒嗒......一声声直击在他的心头上,宛如死神迫近的脚步。

    “啊!!”他终于崩溃了,再也管不了其他人了,马上掉转马头往后右侧方向冲了出去,身边的几百名亲卫也连忙跟了上去。其实他大不必如此,事实上在他与那少年将领之间还有不少距离,且也不一定能真的抵达他身前,然而那种逐渐迫近的压抑感实在太让人窒息了,最终也让折古无法承受而崩溃逃跑了。

    主将逃跑了,这无疑会引起极大的骚动和连锁反应,特别是折古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还特意披戴了红色的披风,于是周围的兵卒们一见到那红色披风往战场逃离,便知道他们的主将要跑了。显而易见,恐惧是一种传染病,在这种境况下会传得更快更广,于是一个个兵将都被恐惧病传染了,像滚雪球般让形势飞快地往糟糕的方向奔疾而去。

    ......

    苏二五没有因为敌方主将折古的逃跑而有所停歇,反而快马加鞭冲了上去追了上去,一副势不追到就不回头的架势,他后面的骑兵们也只好尽力跟上,急着逃跑的折古自然也时不时回头观看情况,发现这状况后于是跑得更快了,最终苏二五随着那敌方主将折古带领着自己的部队从战场上贯穿了出去。

    到了这地步,他不打算再追上去了,颇有些遗憾地看着已经逃远了的折古等人的背影,接着他重新振奋士气,带着自己的部下们掉转马头往后绕去......直击敌军背后!

    若是有人从高处来看,会发现现在的形势变成了这样:南朝军队的一半右翼部队正跟北朝军队的左翼部队纠缠不休,南朝军队的中路军和左翼正与其左翼主力前后夹击北朝军队的中路军和右翼,围歼战术此刻再次得到了淋漓的体现。

    正在前线与敌方作战的北朝兵卒们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大部队后方出现了动乱,自己身后本应该是对自己最安全的战友向着自己压迫过来,于是本正勇猛对敌的前线士兵也跟着恐慌了起来,加之主将的逃跑,这种恐惧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终于崩溃了,但他们就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包围圈越来越小,北朝军队大部队正被逐渐压缩、压缩,可他们往往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战友们手上,为了得到生存空间,本应该是同一个阵营的士兵们互相拥挤压迫踩踏,当包围圈的阵线继续缩小一步时,原来的阵线上竟是留下了不少被践踏而死的尸体。

    到了最后,一直被拖延着没有作为的北朝军队左翼终于见势不妙逃了,首先是骑兵们掉转马头急速奔逃而去,接着是发现战友们已经先一步下手的步兵们也在咬牙切齿中放弃对敌,连忙陆续地转身跑了,尽管他们明白这样放弃会让伤亡来得更大来的更快,可此刻人们只顾着自己了,他们这时候都希望战友们能死在自己后面帮自己拖延逃跑的时间,形势愈发糟糕......

    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才停止下来,俘虏也只剩下稀少的几百人,也就是说除了成功逃离的士兵们,竟是有超过五千人战死了......而且多半还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任褚感觉自己有点儿迷恋这种一日之内就能分出胜负的野战了,但他此刻还能保持理智,明白这番胜利到底多亏了谁,也知道真正的功劳者是谁。他没有任何嫉妒,尽管立功者是比自己身份地位卑劣的寒门,尽管他自己是个庸才,但他没有嫉妒,只有满满的开心,这或许算得上是他少有的优点了——为人和善。

    在士兵们打扫着战场的时候,他连忙寻觅苏二五的踪影,也很快就找到了,因为对方正朝着自己而来,当他们接近的时候,任褚已是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连忙翻身下马,径自走过去抱住了一脸愕然的、仍然坐在战马上的少年将领:“老兄!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苏二五一脸懵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事实上不止是他,周围的兵将们看到这一幕,先是惊奇,旋即眼神都变得怪怪的,各自在心里怀疑着他们的这位主将是不是有某种不为人所知的龌龊喜好。当然了,任褚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内心的那点儿念头的了。

    任褚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激这位彷如从天而降的救兵了,他在危急关头救下了自己,他在自己最沮丧的时候鼓励了自己,并且他还帮助自己赢得了这场决斗......他知道,如今的胜果都是多亏了他,一时间他内心感激无比,因而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了。

    “大人先别太高兴,现在邓县还没打下来呢。”苏二五连忙推开他,接着转移话题道,“趁现在挟大胜之势将邓县攻下来吧。”

    闻言,任褚也稍稍冷静了下来,终于想起了此次最重要的任务,于是便迫不及待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事实上在他们完胜了北朝军队后,看到胜负结果又没有洪素阻扰的邓县人已经失去了抗争下去的决心了,在他们兵临城下时赶紧开了城门投降。

    此时已至黑夜,士兵们举着一个个火把,稍稍照亮这个昏暗的城市,任褚骑着战马闲庭信步行在这邓县街头上,左右张望,啧啧称奇,为自己的胜利而得意不已。城中百姓们早已躲在家中了,也不敢出门,他们之中也失去了带头人,正恐惧地等待着自己等人的命运,而掌握住他们命运的显然就是这位南朝军队的主将任褚。

    然而任褚对于自己的能力实在是没什么信心了,考虑到对这座小城的处置问题,他向同样骑着战马跟在旁边的少年将领问道:“老兄,你觉得怎么处置邓县里的百姓们?”

    苏二五对于这个称呼实在不太适应,但也没说什么,听了他的问话后,连忙答道:“最好都赦免了他们。”

    任褚轻咦一声,惊讶地看着,因为任褚还以为他会提出都杀光之类的建议,没想到这次反而是全赦免,接着任褚就听到他的分析了:“邓县百姓早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吃人、煮人的事情都发生了,如果再压迫下去,只会激起更大的矛盾,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与其如此还不如赦免他们,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会认为原来我们这么好人啊,那还不如早点投降呢,不然也不至于吃人、煮人的地步了,于是他们会将自己的家人被吃被煮的怨恨转移到那中州大侠身上。”

    任褚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在心里对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将领更加佩服了,也更加了解了。他知道了这个少年将领的一切考虑不过是从利益最大化出发罢了,至于到底是杀俘还是赦免不过是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并不会因自己的一时喜恶而杀人,毫无疑问,这种头脑在战场上是更适合的。想到这里,任褚心下倒是有些羡慕起这个少年来了,凭他的能力,升官进爵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吧。

    然而他随即就想起了他的寒门身份,他不由生出了疑惑来,一个寒门真的能担当高级将领么,真的能一直升上去么,纵使他有名将之才?想到这点,任褚禁不住稍稍惋惜了起来,心下也有几分同情,假如他不是出身寒门,就凭这等功劳要加官进爵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与此同时,苏二五觉得更加不适应了,因为他身边的主将一直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个不停,还时而露出开心的表情,时而叹息,莫名其妙,十分奇怪。

    于是他只好摆出正经的样子来,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古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