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齐物战记 » 第二三九章、暴动

第二三九章、暴动

    吃完晚膳之后,天色也渐渐入夜了,卫固躺在茅草堆积上的床铺上,仅有一张已然肮脏的被子遮着身子,驱散着外来的寒冷。他却一直都未曾能睡得过去,因为昨夜那张被塞进馒头里送进来的纸条始终作为一团疑问缠绕在他心头上,越是接近纸条上提醒的时间,他越是难以睡着,虽说不上紧张,却也真的是精神奕奕。

    他似乎听见了胸腔内自己心脏的心跳声,砰、砰、砰......小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哗啦啦,哗啦啦,一到夜晚便响个不停了。他好像还听见了老鼠和虫子钻动茅草的声音,窸窸窣窣,他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此时此刻的他已然将外界的一切都感知到了。他痛恨着自己此刻的敏感,因为他也知道如今的敏感意味着什么,他终究是睡不着,睁开眼睛瞄了一眼那小窗,从小窗外面投射进来一小块皎洁的月光,但偶尔也送进来了一些寒风,当真是让人受不了,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心神上的烦躁。

    嗒嗒嗒......他终于听见了逐渐接近、越来越响亮的脚步声了,其实脚步声并不重,只是听在此时的他的耳中竟是那般明显。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不久后那脚步声便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外面,他心道一声果然,接着就是开锁声......他悄悄地眯开了一道小缝,分明看见了外面那人穿着狱卒的衣服,只不过并非是平时过来送饭的狱卒,这个狱卒到底是不是真的狱卒恐怕也是个问题。

    锁被解开了,外面的狱卒打开门走了进来,冷淡地问了一句:“卫大人还要继续装睡吗?”

    卫固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狱卒一会儿后,直接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果卫大人收到昨日的纸条,该是能明白我是什么人。”

    卫固讥笑道:“纸条上难道有说你是什么人吗?”

    狱卒答道:“我是救你的人,我等即将推翻苏贼的统治,难道卫大人不想加入壮举吗?”

    卫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们又是什么人?”

    狱卒冷冷回道:“难道卫大人只想待在这里浪费最好的时机吗?”

    卫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狱卒这才转过身去往外走去,卫固连忙跟上。二人在朝着诏狱外面走去的同时,卫固边走边问道:“该能告诉我一些情报了吧?”

    “如今苏贼不在建康城,而是去山阴城找一个老相好去了,呵,果真只是寒门走运上来的泥腿子,不知缓急轻重。所以,趁着苏贼不在,正好是共举大事的时候,不止是卫大人你,还有其他人也会被放出来,你们的那些手下都在皇城外各处监狱里,我们的人也在到处走动解救了,到时候必能趁夜作乱,将苏贼的同伙一网打尽!”

    卫固却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兴奋,反倒是因自己那灵敏的政治嗅觉,已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对劲,正好在这紧要关头苏齐却故意离开建康城......或许那些世家大族会因为苏齐的身份而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走好运、还依靠吴郡元氏走上来罢了,但卫固跟苏齐的第一次打交道却是在五年前左右,当时尚且是孩子的苏齐无疑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尽管卫固当时没有亲眼见过苏齐,但也多多少少听说了苏齐在景阳山剿匪的事情。

    在那么小年纪就手段如此犀利的人物,真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吗?他开始感到忐忑不安起来了,但想到自己昨夜那没有销毁而是匿藏起来的纸条,他稍稍有些镇定了下来。

    ......

    即使待在府上,似乎也能听得见来自府外的声音,喊杀声、哀嚎声、怒吼声、人们在急促快走混杂起来的脚步声,各色各样的声音彷如调色板般搅浑了起来,一切都陷入了混乱,仿佛只剩下天际间的弯月以它无情的视角俯视着大地。

    这好像又回到了当晚宫变的时候了,只不过与有惊无险的那一晚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真正见到敌人了。苏府上下的人们都聚集在一起,他们从内屋左厢房、右厢房、后厢房、外屋下人房舍等等处涌了出来,如同陷入了旋涡的水流般涌入了大堂,他们关紧窗子,拴上大门,用椅子、桌子等物堵住门窗,用柴刀、菜刀、木棍、狼牙棒、凳子、椅子等物当做武器持在手里。

    外面的暴徒不久前就已经冲破了苏府大门的防御,他们吓跑了几个门房,闯入了大门,而后从外屋来到进入内屋的前堂经过之处上,但实际上这里也是最后的堡垒了。他们几乎清一色的男人,衣着朴素,一看便知是市井小民,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便可看出他们平时必定多是游手好闲之徒,也就是平日里被社会所排斥的、市井边缘的人物,但如今这些人物却似乎成了建康城的主宰,成了苏府的主宰,一切都上下颠倒了过来,这比那晚的宫变更加恐怖,因为那场宫变起码是在控制之内,而这场暴行恐怕连幕后黑手都不一定能掌握多少。

    他们咆哮着、暴怒着,被溅出来的鲜血刺激得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他们张牙舞爪,他们畅快大笑,他们使用着自己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东西——暴力毁灭着所能见到的一切。他们举起刀剑,将人砍倒在地,然后再砍,再砍,再砍......他们用木棍砸打门窗,或是用这个东西敲破别人的脑袋,而后兴奋地挥舞着棍棒。

    元巧巧简直是被吓坏了,她第一时间便被下人叫醒了过来,并赶到这里,途中已然遇到了几个落单的暴徒,他们用充满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她扑了过来,若不是几个健壮的、手持武器的家丁将他们击退了,情况必然是令人不可想象,他们终于成功抵达了大堂,封上了门窗。砰砰砰,一把大刀用力地砍在窗棂上,砸出了几个洞口来,洞口外面的嗜血般的眼睛望了进来,元巧巧恰好见到这一幕,差点被吓坏了。

    她固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但面对这等恐怖血腥的场面,却也终究被激起了最原始的恐惧,她惊惶得与侍女绿蒂紧紧抓住双手,绿蒂在旁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然而这情况如何能让人放下心来,她根本没法冷静,现场也没有人指挥,不过是那些家丁持着武器来到门窗附近跟那些暴徒对峙警戒罢了。然而,谁都很清楚,这些暴徒闯破封锁冲进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谁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王氏抿着嘴儿扫视四周,尽管神色坚毅,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似乎说明了一切,她的女儿苏初一紧紧地抱住她,恐慌地张望四周,时不时看看这里,时不时看看那里,小手紧紧地攥住了母亲的衣角。虚弱的公主纪昕脸色苍白被侍女稳稳地扶着,身上披着一件大衣,看得出她尚未病愈。元巧巧咬着下唇,比平时更多的惊慌显露在她的小脸上,她与自己的侍女绿蒂互相紧挨在一起。几十个家丁散在四周的门窗附近,持着武器对峙警戒,好些侍女围拢在女主人们身边,亦是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

    不过随着对峙的升级,也在暴徒们即将突破封锁的时候,外面那些暴徒竟是突然离开了门窗掉转身跑去了,随即是惨叫声、哀嚎声、嘶吼声、金戈交鸣声、碰撞声、血肉撕裂声......大堂内的人们面面相觑,靠近门窗的家丁也不敢靠近偷瞄,生怕这是什么陷阱,或者担心出什么意外,毕竟这可是涉及生命危险的事儿。

    然而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直至最后只剩下脚步声,一些脚步声来到了大门之外,大门内的人们也随之警惕了起来,可大门外传出了一个浑厚沉稳的汉子声音:“在下是苏将军的部下杜斛,恕在下来迟,让诸位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