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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身不由己

    不久后便到了那晚暴乱的主犯及被牵连者斩首的时候了,几乎是匆匆判了刑,仿佛是在害怕什么似的,但除了有心人外其实也没多少人会发觉这个情况,倒是多数百姓都恨不得这个日子快点到来。

    行刑当日,以崔府上下为主的一群人被逐一押到东市,周围有宿卫在庇护警戒着,防止有人搭救,但这种庇护警戒倒似是一种无用的摆设,因为貌似根本就没人打算来救这些要犯,反倒是在路上时道路两侧的不少百姓骂骂咧咧着,拿出臭鸡蛋、青菜、树枝、木头......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些围在囚车周边的宿卫都被误伤到了,若非恪守尽职,恐怕他们都该对这群百姓破口大骂了。

    百姓们一路跟着,除了肆意泄愤的之外,也有哭叫着冲出去叫这群人还自己亲人性命的,自然也被宿卫拦了下来,崔府等人忙着低头,不敢应声,事实上他们大多数都不清楚崔仑参与了暴乱甚至是暴乱主犯一事,可以说他们都是被牵连进来的,如果说他们对崔仑没有怨恨那倒是不可能的,他们认为若非崔仑这般做法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然而族长的威严终究是在的,即使死到临头,他们对族长这一权威的畏惧依旧久久存于心中,就连抱怨都不敢显露出来,只能默默承受着临死前的这些痛苦,他们就这样来到了东市,来到了行刑场。

    尽管崔仑犯下的事情可以用更加血腥的酷刑而非砍头的,但上边下达的命令终究是让所有人主犯和被牵连者接受被砍头的结局,这也算是相对人道的结果了,崔赟自然也在其中。在这一路上,他脸上也被路边的孩子撒了一把泥巴,脸上留着污秽的痕迹,但他自始至终默然低头,仿佛周围的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他被枷锁扣着,被困在囚车上,被带到了行刑场上,被迫跪下,直到那屠刀来到自己的颈后。

    今日的天气倒是相当不错,这时候已经迎来春季了,尽管气候依然寒冷,却已经开始回暖,那暖阳透过云层落在这建康城东市的行刑场上,使人都要身心放松了,崔赟也有这种错觉。他微微抬起头来,沉默地望着天空,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时间很久到了,行刑该开始了,壮硕的刽子手喝了一口黄酒,而后用力喷在大刀上,再用抹布擦干净,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小心翼翼且谨慎,仿佛这一过程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或者便是某种不为人理解的神秘仪式?刽子手终究是举起了屠刀,首先朝着第一个人砍了下去,唰啦,头飞了起来,血溅了出去,原来便是这么简单。

    别人都说人临死前似乎会想到过往的东西,在行刑开始而尚未轮到自己时,崔赟拼命地回忆起自己的往事,而发现竟是没有多少能让自己回想起来的往事,或许是那些回忆于自己而言并不在意,而自己也一直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才直到这时都难以回忆起来,只有零零碎碎的片段记忆。他母亲的样子倒是能浮现在他脑海里,只是很模糊,看样子他对母亲也不甚惦记,那到底有什么是他值得惦记的?

    他望着天空,竟是一时间茫然了起来,因为他发觉自己并不惦记什么,也不挂念这个世界,原来自己......竟是一直活得这么无趣。想到这里时他便禁不住想起了苏二五,这倒不是说他因为这个人判了自己死刑而惦记着他怨恨着他,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苏二五这个人一向是活得比较有趣的,因为对方不像自己那样毫无目标地活着,反而一直为了这个目的勤勤恳恳地前行着,如今自己一族人被判死刑可不就是因为那个人要踢开脚边的绊脚石继续前行么?

    他此时倒是稍稍露出了一个莫名的微笑来,他竟是有些羡慕苏二五向来的活法,那或许就是他一直所盼望所追求的吧,可惜已经没有以后了,而且即使还有以后,他大抵也找不到那样的目的。

    在想着的时候,一个个头颅不知不觉落了地,鲜血一次又一次溅在地上,很快就轮到了自己了。刽子手站在了自己的背后,缓缓举起了屠刀,崔赟还是在望着天空,望着,望着......

    唰啦!

    轱辘轱辘——

    ......

    没有人知晓,在离行刑场不远处的一个酒楼的包间里,有人透过那窗棂遥望着行刑场上的场景,目光紧紧地落在那名叫崔赟的人身上,一直眼见着那刽子手陆续接近他,眼见着刽子手在他身后举起了屠刀,眼见着他的头颅飞了出来,鲜血溅了出去,在看到头颅飞出去的那一刻站在窗棂前窥视着这一幕的人似乎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事都没有。

    杜幼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抬起小脑袋看去,盯着眼前之人的背部一会儿后,便走了上前一两步,怯怯地伸出小手拉住了他的手,他没有反抗,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杜幼娘觉得他的手有些冷。

    尽管自己没有必要亲自来到行刑场附近看着行刑的场面,苏二五却仿佛对自己做出了什么约定似的,只与杜幼娘来到这里亲眼看着崔赟的死亡那一刻,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记下这一幕,尽管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浮现出来的,可决心却莫名地坚决。

    直到行刑结束后,他仍然站着不动默然半响,而后才稍稍用力握住女孩的小手,轻声道:“回去吧。”

    苏二五没法忘记那一幕,无论是在回到苏府的路上亦或者已经回到了苏府,他脑海里竟是莫名一次次回放着崔赟的头颅飞起来的那一刻,那头颅在半空中转啊转,在某个时刻时那头颅上的睁圆了的双眼好似正好望向了自己这边,隔着不短的距离跟站在窗棂之内的自己恰好对视在了一起,他浑身发抖,越是回想细想着这一幕,好似真有其事......亦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

    杜幼娘能感到他的手心涔出了越来越多的汗水,她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两人回到苏府后,在前往书房的路上倒是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光音依旧穿着自己惯例的红色衣裙出现在他面前,挡在他前面的小径上,两人在院子处相遇。院子里长着几棵玉兰花,此时正值开花期,是白色的玉兰花,浓郁的方向使人陶醉不已,充溢在四周,环绕在人的周边。光音皱了皱俏鼻,蹙了一下眉头,看着停下来询问自己有什么事的少年及他背后的女孩一会儿后,她直接问道:“满意了吗?”

    “什么?”苏二五皱着眉看她。

    “我虽然不是很懂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但这次暴乱该也是你故意引蛇出洞来的吧,结果......你家夫人被伤到了差点被杀死,你的朋友也被你出令斩首,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苏二五微微怔了一下,接着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说话时甚至连声音都变得严厉了,他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什么意思你该很明白。”

    “所以你只是想来奚落我?”

    “对,有什么问题吗?”她稍稍抬起下巴,虽然没有高傲的神色,却好似在故意以一种轻蔑的神态在对着他。

    苏二五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走了过去,来到她面前,光音毫不退缩,与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对视着。两人对视半响,苏二五似是终于被她这种故意带有轻蔑而不畏惧的目光激怒了,他猛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稍稍提起来,声音中带着按捺住怒气的冰冷,他的话语仿佛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的:“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光音能清楚看见他的双肩都在微微发抖着,她惊讶于他如此失态的场面,这大抵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姿态,因为他在她眼里向来便是那般冷酷无情的形象。

    然而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似乎迅速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愤怒,只有他的目光依旧带着令人畏惧的冰冷,他松开了抓住对方衣襟的双手,双手搭在她的小小的双肩上,深呼吸了几口气,光音觉得肩膀有些疼,可这疼痛却又仿佛不是对方故意的,更似是无意的,慢慢的,肩膀上的疼痛也消散了。

    “光音,我们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在我们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用一种何等疲惫的口气说了这句话后,搭在女孩双肩上的双手也渐渐收了回来,他不再说话,绕过她继续前行,他身后的杜幼娘赶紧跟了上去。

    光音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后,才似乎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去,此时还能看见他的背影,那好似丧失了力量的单薄背影竟是让她此刻有些同情这个年纪轻轻便手握大权的少年人,明明这同情来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抿了抿嘴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上的暖阳,双肩上的触感好似还久久残留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