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四世春秋的波纹 » 繁葬

繁葬

    群臣毫无疑问地赞同了甍厚葬先王的要求。此外,甍还下令全国素服斋戒一周,朝臣披孝一月,禁止酒肉娱乐,至于自己,则是决定十年守丧。

    同时,甍追谥其母为“武悼”,对于其兄,也追加有“怀”一谥,追封为怀公。

    灵堂内

    几缕香烟飘散在空中,伴随着阵阵哭声缓缓升空。群臣虽对莨末期所作所为多有不满,但更多还是忘不了她的好,曾被她提携,贬谪,赏赐,严惩的大有人在,但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她而落泪。

    梓宫旁,甍兀自矗立着,凝视着莨的遗体,身上几处箭伤似是诉说着自己的罪过。甍不由轻轻抚着梓宫,口中念叨着什么,只是群臣均听不清:

    娘,请宽恕我,这实是迫不得已。

    论能力,论资历,兄长哪点比得上我?就因为我不是嫡长子,而他是,我这些年的努力就比不上一个“长”字么?他的所作所为也就因一个“长”字便配得上这个位置吗?

    算了啊,往事多余,不必赘述,还是说说当下吧。对了我给您取谥号为“武悼”,兄长也有“怀”为谥。凭心而论,您早年平六王,定外虏,慑万邦,功绩之盛是我这辈子难以比及的,配得上“武”这个谥号。

    但是,你太理想了。你知道我回都的路上所见为何么?庄园,庄园。庄园!全是士族豪强的庄园,诚然我们泫渊氏能崛起一方,很大程度是得到了士族的帮助,不过你以为给了他们食邑封户他们就能满足了吗?有千金万银就可以获得他们的忠诚了吗?

    不可能!

    天下万事,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君子喻义,不过是义之名可带来声之利罢了。天下果真有不求“物”之人么?赏赐确实可以一时获得人心,但天长日久,总有淡没的一天,那时恩情已尽,彼势获增,最后只可能尾大不除,反受其累。

    而你后来又反悔了,打算对士族动手了,可是,你觉得掌握了户,兵的士族可能乖乖地把他们的食邑,封户,部曲还给你吗?最后还不是失去了他们的支持,落个身死北地的下场。

    当然,对您的尊敬让我没有再给您加上个“灵”的谥号。

    娘,您强势了一辈子,只不过,您有没有想过您万年之后会怎样?纵使您生前能呼风唤雨,您身后又能决定什么?甄延已经和中书令陈启谋划好,今后将逐步形成以圣莨堡中州士人为核心的一套官僚体系,您苦苦维持的四境平衡即将被打破。您要问我为何听之任之?谁让先朝各派系互相扯皮导致行政效率低下,内部刀子更多而烦呢。而且圣莨堡中州士人集团本就与我交好;再者,兵权还在我手上,这便是最大的资本。

    罢,罢,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说了。不论如何,相信我,圣莨堡王国在我手上,会变得更好,她将更辽阔,影响覆盖四海。未来,天下归一国,寰宇氏泫渊。

    说着说着,甍竟咯咯笑出,殡前发笑乃大不敬,群臣不由大惊。但又有谁敢说甍的不是呢,毕竟,莨的时代已经结束,属于甍的时代即将开始,或者说,士族的时代真正到来了。

    七日后

    天边飘落几丝冰冷的雨滴,打在甍的头顶。圣莨堡郊外的道路逐渐泥泞,甍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徐徐前进。

    虽然群臣规劝,但甍执意要亲自拉着莨的梓宫前往太庙。

    “小时候都是娘在背我,现在娘驾崩了,我背她最后一程又有何不可!你们不愿,那我自己来!”

    群臣无言,又觉这是一个露面的好机会。于是上至三公,下至县令,年轻的年老的都来交替着为莨牵拉着梓宫。数十百人,皆为朱紫。

    长街数里站满了人群,或是“自愿”,或是“利趋”,默然注视着送葬队伍。

    甍及群臣缓缓地走着,心中又回想起甍当政时的时候,不可否认,纵使末期的行为深失人心,但莨作为大一统的国君,睥睨他国的英姿,指挥兵马的从容,宣政时的威严无时不萦绕在众人心头,难以忘怀。又想起平日的笑谈,举樽时的豪言......而今,却远去了,人心肉长,多少包含着伤感。

    但历史的马车不会为任何人停下。

    走完了数里送葬路,众人的心绪也逐渐舒缓下来。下葬时,群臣又陪着甍哭起来,但此刻的哭声已然是陪衬,甚至有些人不过在敷衍。此刻,再没有人会为了莨而哭泣,所有人心里只有明天。

    泫渊宫宣政殿

    群臣照例开始早朝,昨日的一切就好似石块沉入清涟中,除去短暂的涟漪便又回归平静。甍清楚,昨日埋葬的不止是先王,还是一个时代,此时,士族豪门的时代来临了。

    “士族,士族,昨日他们可以埋葬娘,明日他们也可以埋葬我,今日他们愿意屈从于我,不过是可以从我这里取得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甍亲近士族开始只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想想后患无穷,不由一身冷汗。

    “沿途皆是豪族庄园,百姓沦为佃农者十三四,这还不算被强行并入豪强门下的人,要想士族如数缴税难度无异于枯树发芽,铁树开花。再而虽然下令察举贤良之才,但官途大都为士族把持,寒门无望官场,怎可保证人才的供应?也许重刑可以吧,但寒族进入官场后估计最终只会成为新的士族,谁不喜荣华富贵,不关心子孙前程呢?况且士族还不可随意整治,不说互为连理,各豪族还有私人部曲,不归国家管辖,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怕不是得重回先王统一前。”

    “再说,六国倾颓,实际上还是脱离了士族的帮助,缺乏人才。

    想来寒门之家,识字者不过一二人,而士族之家基本都识字。况且寒门生存尚难,一户壮丁多不过二三人,至少需耕五亩之田,不,战乱之下可耕之地何曾有五亩!糊口尚难,又需纳繁税,服徭役,遇荒灾之年更是沦落到需卖儿鬻女,先王乱世时更有易子而食的情况发生,如此情况怎可安然进学,明道德治乱?

    而士族呢,虽无生存之忧,但几乎每一家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子弟养尊处优惯了,难担大任。不,这样也好,可以淘汰掉一批没落人家,但却总有新的士族出现,如此反复简直无穷无尽!就算文武两拨人互不对付,但两家中任一家独大都不是好结果,可相制衡就是去一虎而招两狼,难道今天下只能是士族的天下吗?”

    想来,甍不禁有点头痛,“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若是没了士族,估计被族灭的就是我们泫渊氏了,怎有如今大一统局面,如果连现在都无法掌控,哪里来什么将来呢?以前的士族就是一锅夹生饭,就是一杯毒鸩酒,但也得硬着头皮去咽下。士族兴起自先王中期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纵我再有一腔变革之情,个人之力怎可与历史洪流相抗?”

    想到这里,甍脑海中突然想起先王时《典论》里的一句话:欲使民教,必先足之。

    “对的,现在正处治世,只要无战乱天灾,便可安然轻赋减役,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最好便是开源节流,开阡陌,具桑蚕,务耕织,简繁礼,削军备......”想到这里甍几乎给自己一巴掌,军备乃国家重器,怎可削减?但若是维系一支浩大的常备军又是一笔巨大开支,怎可降税以弱军?可这样还怎么减轻百姓负担?

    “唉,纵使当了国君,也有如此无法如意之事。娘啊娘,你倒是走了,这麻烦推到我头上了......”纵使这般无奈,但这王位还得照样坐,“这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走上去就别想随意退出。这历史的游戏,局中人想玩也得玩,不想玩也得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选择?只有沉住气,一步一步向前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