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四世春秋的波纹 » 凛冬已至

凛冬已至

    今年的冬天仿佛特别的冷。

    朝堂中,炉中的炭火烧得猩红,缕缕暖气爬升在空中,大开以通风的宫门虽距离甍约有半里,但仍让他感觉到了阵阵凉意。

    “大雪三日,也只有这里不会感到寒冷了吧。”

    “大王披着狐裘,又有暖炉在侧。”身边的凯禄倒出一樽温酒,说道,“还有温酒暖身,怎会感到寒冷?”

    “也许是吧。”不知怎的,接过酒樽喝了一口,甍好似突然发了点“善心”,于是下敕道:“传令各州郡,注意为冻馁者提供些衣食。”话虽如此,天下之大又怎是一句诏令便可全管上的呢?

    若是仅有严寒,熬过凛冬便是春。但是开春后,天气仍带有丝丝寒意,更致命的是:整整一个月竟滴雨未下!虽然春雨贵如油,中州,西州,以及北方诸州发生春旱也是时有的情况,但长期的干旱无疑对农业生产是巨大的威胁。农业为国家根基,一旦这一根本产业出了问题,便是乱世的前奏。

    “钦天监呢!让他立马过来!”大殿内,甍焦急地吼着,又一面下令道:“巫师,方士,谁都好,快请来求雨!”虽然一向对他们嗤之以鼻,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别太担心,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春旱的。”凯禄在一旁连连安慰着,但甍只挥手让她走开,揉着眉头,细细思索着:去岁冬天西北风尤为猛烈,莫不是如此才使得春季微冷,连月不雨?

    正想着,钦天监司徒明已被请来。

    “拜见大王。”方欲跪拜,甍直接摆手制止了他。

    “天象如何?何时能下雨?”甍直截了当地问去。

    “大王,近日日夜晴朗无云,恐难降雨。”

    “有无异象可求得雨?”

    “这个……”司徒明低着头,无法再说下去。

    “废物,下去吧!”甍也不啰嗦,直接赶他离开。

    甍来回踱步,思索着,计划着,待到方士被请来,忙不迭地说道:“天旱无雨,还希望你们可以为我圣莨堡求得甘霖。”

    “这分明是老天爷的事,我们有何能耐。”一面腹诽着,但又不敢拒绝,这些方士只好应和下来。

    似是发现他们的不情愿,甍冷冷命令道:“一周为限,若求得雨,每人赏钱十万,田百亩;若求不到雨,当心你们脑袋!”

    听得此言,一众方士差点直接哭出来,平时炼炼假药,开点土方已是他们的极限,这样的命令怕不是在明着要他们的脑袋了。但又不敢直接违逆甍,只得哭丧着脸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甍下令拟诏,一旁的司马礼则早有准备,埋头提笔,谛听切切,准备着记录。

    稍加思索,甍便说道:“天公不善,春寒雨竭,此诚社稷危亡之秋也。孤居庙堂之高,不敢忘江湖之远,现……举国免税三月,禁止制酒,违者当严惩不贷,以共济时艰。

    虽如此,但甍知道这免税只可暂解燃眉之急,若是持续干旱,最终很可能酿成饥荒。先王时的那场大饥荒此刻仍历历在目,当时纵使朝廷尽力救济,但是饿殍仍四出可见,那些干枯的尸骨十分瘆人。树皮草根吃完了,就只有用泥土泡上水咽下,但这哪里能果腹,最终仍难逃饿死。

    更恐怖的还有易子而食,私掘尸骸,到最后某些乱民甚至公然猎捕落单者,毫无人伦道德。但是,人都快饿死了,谁顾得了这些呢?甍也只有哀叹的份。

    此时此刻,甍仿佛回到了那个饥饿的时代:那时,即使是自己也只能每日喝稀粥,吃清水面。有一天实在觉得缺油水,才叫上几个亲兵外出看看有无鸟兽。

    那时搜了几座山才猎到几只山鸡,自己烤了它们,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只,感觉没尝出什么味道。正打算全吃掉,又看到几个亲兵眼都直了,在一旁干咽口水,才想到别人。于是甍分给手下们一只,剩下的打算带回去给娘和兄长。当时几个兵连连磕头感谢,而又都不舍得吃,只小心地咬下一点尝尝,其余的都留下带回家了。

    而日后在战场上,也是这几个兵一直舍生保护着甍,最终都战死。

    回城后,甍看见了几个小孩,漠然地站着,眼神空洞,干瘪的腹部宛如枯竭的泉眼一般。见甍一众人到来,也没有退让,只是无神地看着他们。不知怎的,甍有些发怵,竟给了他们一只烧鸡。但随后,他们的话彻底让甍痛心疾首:

    “将军,这东西另外的两条腿呢?”

    百姓疾苦如此,孩童竟不知鸡为何物,以为和自己所骑的瘦马一样有四条腿,这饥荒何时才能过去!

    甍不忍告诉他们真相,只答道:“啊,另外两条腿不小心掉了,我帮你们找找。”随后,又从一只烧鸡上撕下两条腿,一并给了那些孩子们。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甍内心更是酸楚,只策马回宫。

    “馁殍露于衢,千里无炊烟。鸦犬衔枯骨,念之断人肠……”

    据日后统计,那次饥荒造成圣莨堡人三不存一。

    思绪回到现在,此次春旱虽说目前暂未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没人知道何时可以降雨,万一再来次大旱……

    因为之前经历过如此惨状,所以无论如何甍都不愿意再看见有不知道鸡为何物的孩子。各地沟渠所储之水肯定是不够支持春种的需求的,南方虽旱情没有这么严重,但之前的几条沟渠也难以运输充足的水源,现在,除了求上天下雨,好似再无可能的办法了。

    即使是当年千骑偷袭敌营被包围甍都没有此刻这般无力感,在老天爷面前,自己真的是不值一提。现在,除了亲自求雨,向上天告罪,甍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

    瘫坐王座之上,脸色无比惆怅,心里除了焦急,便是烦躁。一向对天人鬼神嗤笑的甍甚至开始用这一套法子了。提笔自我安慰地写道:先王在上,不孝子甍在此请罪,愿任加刑于吾身,莫伤天下民。然后将其烧掉,予以内心的慰藉。

    当甍为缓解旱情殚精竭虑之时,许多地方士族却罔顾黎民百姓生死,不少豪强反而交杯相庆,偷偷计划着这次灾情可以再强取多少土地和人。至于田租减免,反正佃农又不是国家屯户,王法可管不着!

    情况比甍想象的还要严峻,一连数月,北方大地虽偶尔有点阴云,但片刻的激动很快便随着几丝雨珠一同蒸发。朝堂上一切仿佛都在正常进行,但压抑的气息侵蚀着每个人,但又有谁能决定天呢?秋季悄然而至,这将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暗暗求天下雨。

    开始,这只是一场旱灾,再然后,也许有人以为这是次小歉收,等到灾难真正来临,已经没人能幸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