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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少年维特之烦恼(下)

    我打算让她们班同学将这个磁带转交给她,想象着她打开礼物缎带时的欣喜神情,然后再被那张照片狠狠刺伤时的窘态,我想借此来报复她给自己的伤害。

    在录制“PleaseDon'tLeaveMe”时,我突然眼眶湿润。

    这首歌还是王璐瑶推荐给我的,也是我初学吉他时候经常弹奏的摇滚歌曲,那时候我们认识不久。这首歌曲的原曲来自白蛇乐队(Whitesnake)的吉他手JohnSykes,后来由丹麦著名的旋律重金属乐队“漂亮女仆”(PrettyMaids)重新编曲和翻唱,其芭乐乐的曲风曾经风靡八十年代的整个欧美摇滚乐圈。

    这首歌曲的间奏电吉他Solo旋律优美且难度很高,我记得在家苦练间奏solo好久,还在夏夜操场上的观景台边给王璐瑶弹奏。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她用双手托着下巴就那么安静地望着我弹琴,一直到学校里所有灯光熄灭。

    除此之外,我在这盘磁带中还翻弹了一首叫做“美雏成行(PrettyMaidsAllInArow)”的歌曲。这首歌曲来自老鹰乐队,比较小众且冷门,但是里面的间奏吉他编配地如绸缎般细滑细腻。歌词反映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对年少轻狂时自己放荡生活的回忆,以及所经历过的女人的悔恨和怀念。

    王璐瑶当时很喜欢这两首英文摇滚歌曲,还曾尝试将它们改编成钢琴版本。这些歌曲大多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作品,都是写给恋人的甜美情歌,而那些写歌的人早已被时光所摧残,变成了糟老头子。

    当我给王璐瑶演奏这些作品的时候,她总是双手捧着下巴作为我最忠实的听众。当时我用那磕磕巴巴的英语唱着这些歌词,她还帮我纠正着那些晦涩的发音,那真是一段非常温馨的时光。

    当我将这个翻录的磁带包裹好之后托人转交给王璐瑶,自己的内心隐隐作痛。

    在她们教室最后一派窗户的拐角处,我瞥到那个姑娘将磁带交给王璐瑶。

    接到磁带后王璐瑶首先一怔,然后眼睛放光的认真看上面的字迹,并翻到了那张我夹在里面的照片。

    这时候上课铃又响了,我迅速闪进自己的教室。我幻想着她会在中午跑来找我,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我和她再度相逢的场景,我甚至早已在脑海中准备了那种最目中无人的姿态,骄傲地望着她并轻蔑地告诉她,这仅仅是愚人节的一场玩笑而已。

    第三节课下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一个女生过来找我,那是王璐瑶班上那位送信的女生。我走到教室门口,那个陌生的女生递给我一枚花边信纸叠成的千纸鹤,告诉我说这是王璐瑶让她转交给我的。我拿着纸鹤回到教室,打开一看,是非常漂亮的英文:

    Inthesummerwe'dbecrazy

    (夏天的时候,我们为爱疯狂)

    We'dfoolaroundallthetime

    (我们一起幸福地虚度光阴)

    NowIgetmessedup

    (现在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AndIfoolaround

    (独自一人虚度光阴)

    Butthere'snofunanymore

    (再也感受不到快乐)

    Theysaytimesmustchange

    (他们告诉我,时间会改变一切)

    ButI'mnotsosure

    (但是我并不能确定)

    Lostloversofsummer

    (失去了在夏天拥有的爱人)

    Aswegoyouseparateway

    (我们分开了)

    Remembermemoriesyouowe

    (记着属于你的记忆)

    Won'tbringbackthosespecialdays

    (那些特别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注:诗句来自丹麦旋律重金属乐队PrettyMaids的歌曲“PleaseDon'tLeaveMe”】

    我愣神了很久,突然感到心头一酸。我后悔了,觉得自己还是对她有所眷恋。

    但是当我想起自己在她面前挨打的那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又想到了照片中她跟其他人在一起时的迷离眼神,心头突然涌出一股热流,那种无力、心痛又愤怒的感觉似乎快将我撕裂。

    张金鹏看到我被王璐瑶的事情折磨地失魂落魄,他不时地在我耳旁煽风点火,并把王璐瑶曾经不堪的情史都扒拉个遍。在痛苦的纠结一下,我决定快速解决这个问题。

    自己当时年少轻狂,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很简单粗暴。我在王璐瑶写给我的那封千纸鹤信纸背面写下了自己跟她的“决裂书”,信上白纸黑字写着,我自己此生此世都不愿意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当王璐瑶收到这份“决裂书”的时候低头沉默不语,我便转身从她教室门口离开。

    中午的时光安安静静地流逝,并没有发生任何有趣的事情。我照常在校门口的饭馆吃了碗拉面,然后很快回到教室并趴在桌子上睡个午觉。

    在快要上课的时候,我突然被教室外的喧嚣声所吵醒。

    当时我同桌是一位小个子男同学,他那方形脸配着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说:“葛羽,你完蛋了......隔壁班的那个女孩,就是王璐瑶,中午偷偷从她家里拎出来一瓶茅台,结果是假酒,给喝得酒精中毒了......”

    “啊?”我听完下巴快掉在桌面上,这是我所始料未及的。我赶忙冲出去。看到她们班教室门口围了很多人,大家纷纷摇摇头。

    我推开拥挤的人群,看到王璐瑶倒在一个瘦高有干瘪的男生身上。那个男生叫曹大斌,跟我初中也是一个年级的,当时正好是王璐瑶的同桌。酒醉的王璐瑶正瘫靠在他肩头。

    曹大斌表情夸张地大喊:“不得了了,小姑娘家家喝成这样,假酒要人命的!”边说边非常正义地扶住王璐瑶,左手穿过王璐瑶虚弱的手臂,捂住她的半侧边的胸部。

    她们班的女生纷纷掩面躲在后面,男生都是一副看笑话不嫌事大的样子。

    “阿真,阿真!你跟我走,我们扶王璐瑶去校医室赶紧抢救去!学委帮我们俩给班主任请个假哈!”曹大斌朝着骚动的人群呼喊。

    这句话刚喊完,人群中应声窜出一个眼镜猴一样的家伙,头发淡淡的还带些黄色,就是曹大斌口中那位阿真,他叫李小真。

    那位李小真是我们男生堆里出了名的大**,经常变着法子吃女生豆腐。

    我愤怒地站出来,说:“不行!得让女生扶着去,不能由你们去!”

    李小真听完仰天大笑,说到:“哈哈哈,笑死我了!葛羽,你是不是假装不知道王璐瑶是为谁喝酒喝成这这副德行!还让女生去扶,有哪个女生愿意参合你们这种搞破鞋的事情!”

    说毕,周围的女生也面面相觑,退回到人群外围。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是位非常严厉的老奶奶,还据说是校长的爱人。她正缓缓从楼道的另一头走过来。

    班长拉着我赶紧往自己教室走:“葛羽,你就别掺和这种事情了,影响多坏!你就别去管,让他们自己班的人去处理!”说完推着我进了教室。

    王璐瑶被曹大斌和李小真搀扶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回望着楼下,王璐瑶不省人事地将脑袋耷拉在两个男生肩膀之间。那两位男生的脑袋分别钻进王璐瑶的咯吱窝下面,将王璐瑶架起,像是抬轿子似的。

    他们三人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学校篮球场边的小树林里深处,穿过那片小林就是校医院所在的位置。

    我顿时脑海一片空白,感觉自己被某种非常负面的能量所吸引,仿佛要将我拽进一个黑洞,直到那些流沙一样的回忆碎片将我吞噬。

    我强忍着听完了数学课,其实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课后我飞奔到校医室,医生说女生已近被送走了,去了其他专业的大医院门诊,具体是那个医院她们不知道。

    我怅然若失地站在操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仿佛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去向哪里。周围穿梭的人群在我眼前似乎都是影子,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操场上,自己顿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在气定神闲的片刻,我马上飞奔返回教室,拿起了我的背包,像是逃亡般仓皇逃出校园。我骑着单车快速穿梭在D市每个医院的周边,希望能够看到王璐瑶熟悉的身影。

    一直到傍晚,我仍是一无所获。

    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中,将门反锁,拿出冰箱里的啤酒,在通宵的饮酒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非常郁闷地赶去学校,刚进校门的时候就感觉气场不对。我深深感觉到周围的人都以某种异样眼神在偷窥和观察我,但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在校园里低着头穿行,将斜挎包甩在肩头,让前额的头发遮住我的眼睛。

    当我走到我们上课的那所教学楼的时候,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我们教室门口挤了很多人,我们班主任和一个看上去像家长似的男性站在教室门口,正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我想肯定是王璐瑶的老爸从L县赶过来了。他老爸是小学校长,传说中又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这下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但是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变怂,如果真的要承担什么后果那就来吧。

    我径直走上楼梯,来到我们教室门口。

    王璐瑶爸爸是那种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是他没有戴眼镜。这位消瘦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呢子外套,梳着背头,感觉很有学识的样子,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班主任李老师叫住我,说:“葛羽,要不你跟王璐瑶的爸爸去医院一趟吧,他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知道给王璐瑶写信的闹剧一定被她爸爸知道了,但是心想大不了就是一场恶作剧而已,也不是我逼她喝酒的,客观上我的行为并不直接导致王璐瑶酒精中毒的事实。于是自己就低眉顺眼地耷拉着脑袋跟在王璐瑶爸爸身后,一起走出校园。

    她爸爸带着我一起驱车赶往离学校不远的D市第二人民医院。

    在这期间我跟他父亲竟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我深深感到她父亲正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进了医院大厅,乘坐电梯然后步入一个曲折的走廊,我和王璐瑶父亲来到王璐瑶所在的那个病房。

    我进入病房的一瞬间,看到王璐瑶那张惨白的脸,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但是她的嘴唇却非常鲜红,即使这样的状态,她也显得非常漂亮。这位昏迷不醒的姑娘嘴部盖着一个吸氧的罩子,鲜艳的口红甚至浸染了罩子的边缘。

    我走到她旁边,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给她说啥。

    王璐瑶举起无力的手努力摆了摆,表情似乎显得很无奈,还有依稀的笑意。

    接下来,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场面极其尴尬。

    还是王璐瑶的父亲首先打破僵局,他非常客气的说:“葛羽同学,你出来一下,我们俩在外面聊聊,我问你一些事情。”

    我便跟着他父亲走出去,我们俩来到了这层楼梯的安全出口,下面是蜿蜒的楼梯。

    “你抽烟吗?”他父亲突然用一种非常成人化的方式跟我交流。

    我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他父亲递给我的一支香烟。

    我心里想着,她父亲一定是先礼后兵,稍后准会给我来顿猛的。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爸爸给我递烟时那种莫名的杀气,似乎想将我一脚从这个楼梯口直接给踹下去。

    我很礼貌地颤颤巍巍弯着腰去点烟,浑身肌肉紧绷,让大部分力气聚集在屁股周围以承接即将面临的袭击。

    但是她父亲显然没有这样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璐瑶为啥喝醉了?”他父亲表情凝重地说。我甚至看到她老爸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抖动,显然是气坏了。

    “这个......我只是在愚人节跟她开个玩笑......我给她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可能是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其实也没写啥,我还给她送了一个我自己录制的磁带......”我吱吱呜呜地回答道。

    “这些都不是重点......你可以讲得更直接一些,这里就我们两个男人,你就随便说,说重点。”她老爸口气略显强硬,但是还是以比较礼貌的方式跟我交流。

    但是她老爸似乎话中有话,我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图。

    “我给她翻唱一个叫KurtCobain的......”我继续慌张地向她父亲解释道。

    “行了行了......”她父亲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将我的话给打断。“王璐瑶血液和尿检呈阳性,医生认为她一直在吸食大麻!......这一切是不是你引诱她做的......!”她父亲嘴里艰难地冒出这几个字。

    “啊?~啊~!”楼道里回响起我那好似蛙音效果器和滑棒吉他处理过似的啸叫声,随之传来我被人踹下楼梯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