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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皇家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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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晴好,转眼到了祭天的日子。

    宫皓月命人送来华丽的外出服和厚重的貂皮披风,让狄青青明日一早随他一同去城北祭天冬狩。

    大雪后的晴天,最合适冬狩,此次冬狩还需安营扎寨过夜,是以非常隆重。

    次日,狄青青携琉璃来到宫门前。

    宫皓月的皇辇在最前端,明黄色,十分耀眼。禁卫军金甲装束,威风凛凛,浩浩荡荡护在两侧。

    天方亮,红日初升,血色霞光与远处山顶积雪遥相呼应,美轮美奂。

    琉璃必须随其他宫女一道步行。

    玉妃秦玉贞,赵涵沁和容听雪两位婕妤,皆站立在送行队伍之中,恭送皇帝。

    狄青青左顾右盼,并未找到自己的轿辇,正疑惑,余公公小步上前提醒道:“娘娘请坐皇上的轿辇。皇上已经等了一会儿,就等娘娘来了出发呢。”

    狄青青微愣。此时有宫女上前扶她上轿,她也不好推辞,只得跨上去。

    轿中极为宽敞,摆设奢华,宫皓月坐在正中间,穿一袭绣金龙墨黑袍,少了几分平日的温和,倒衬得他沉默威严。

    他面前摆着雕花小桌,放着鎏金茶盘,碧玉茶杯,南红茶勺,雅致天成。

    狄青青微微感慨,他素来讲究情趣雅致,用物精巧别致,当时她也是从这一点判断出他身份不一般。因为人的习惯最难改。

    她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下,小腹隆起,行动多有不便。

    宫皓月耐心等候。等她坐稳后,撩开车帘,转头向轿外吩咐:“出发。”

    此时,长长的号角声吹响,响彻长空。

    起轿,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

    赵婕妤和容婕妤相互望了一眼,赵婕妤满眼妒色,怨道:“真想不通她有什么好,让皇上念念不忘。”

    芷灵则在秦玉贞耳畔嘀咕:“皇上竟然只带她去,明明那么久没踏入玉华殿了。”

    秦玉贞眼神顿冷,只道:“还是皇上先向她低头了。”

    接着,祭天队伍步出皇宫,向城北而去。

    出了北城门,延绵的山脉如玉龙横卧,阳光遍洒,似耀眼的水晶光芒四射。

    官道之上,扬起漫天的尘埃,连绵的金甲骑兵连贯步行,一面面锦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一路之上,宫皓月与狄青青谁也没开口,谁也没动。

    气氛尴尬,令人窒息。

    狄青青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她终于先动了动,伸手想拿茶杯。谁知宫皓月同时伸手取茶杯,两人的手碰至一处。

    她往回一缩,他却捉住她的手。

    她试着抽回手,他一臂将她搂入怀中,搂得极紧,仿佛久别重逢。

    隔着厚重的衣裳,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剧烈。

    宫皓月紧紧抱着她,不愿放手,他长舒一口气道:“青青,我这么久不去玉华殿,你也不在乎。可我还是惦着你。”

    他收紧手臂:“你赢了,我不能没有你。”

    她几乎不能动弹,只能听他诉说。

    “我虽去了她们宫中,却不曾碰过她们。只是气气你罢了。”宫皓月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宠溺地亲吻着她的额头。

    狄青青挣扎着起身,尴尬地撩开车帘,望向窗外。

    谁知,却看到南宫翊领着亲卫军纵身而过。他穿着素黑长袍,披着雪狐袄,长发以银色缎带编束,衬着额前几缕银发,别有味道。

    南宫翊似感应到,勒马回身望了一眼狄青青。他并没停留,绝尘而去,只留一抹颀长俊朗的背影。

    狄青青抓住窗棂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木框。

    宫皓月并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道:“青青,你可知,当年也是祭天的日子,南宫婉彤那贱人,陷害我的母后,致使母后满门抄斩。”

    狄青青回首,问道:“当年之事一直讳莫如深,究竟南宫婉彤是如何陷害苏沐雨的?”

    宫皓月见她终于开口,便坐近了些,慢慢道来:“二十多年过去了,无从考证。也不知她在我母后的鸳鸯钗上做了什么手脚,祭天当日鸳鸯钗的双目竟流下血泪。我父皇认为鸳鸯泣血,天必降大祸,是以诛杀母后全族。”

    “所以苏皇后死前诅咒南宫婉彤终有一日以首祭天?”狄青青不禁回想起当时南宫婉彤断头惨死,正是宫皓月一手设计的。

    “哼,贱人,我已让她多活了很久。”宫皓月憎恨道。

    “南宫婉彤为了争宠,陷害你的母后。可没想到后来,竟是她的亲哥哥杀害她的丈夫。所以,她房中的鹦鹉才会说,‘我恨他,他也恨我’。她恨南宫万海杀了她丈夫,南宫万海则恨她害死他情人。兄妹俩虽同处皇宫,却形同陌路。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狄青青了然。

    “我无心管他们兄妹间的恩怨,南宫万海外戚篡权,只有我才是正统皇室血脉。青青,难道这天下不该还给我?”宫皓月冷冷道,“没错,从前我是想利用南宫兰舒进入皇室,你猜对了。”

    狄青青讪笑一声。

    宫皓月突然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若非不择手段,如何肩负复国重任?我何错之有?”

    他望入她眼底,俯首轻吻她一下,柔声哄道:“别和我闹了。很快,我便能完成一切。而你,与我共享这大好河山。我们生很多孩子,好不好。孩子像你一定聪明绝顶。”

    狄青青面无表情,听他说完。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若你生在寻常人家,该有多好。”

    她眼里清明似水,波澜荡漾。

    他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多么希望,你只是那手下无冤案的雍南六郡按察使。一如我第一次在牢里见到你,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心细如发,体贴入微,令人过目不忘。”她娓娓道来,神思飘远。

    “所以,你曾对我动心?”宫皓月的声音蕴含一丝激动。

    狄青青没有承认,亦没否认。

    人生没有如果。

    行将踏错一步,谁知后事如何?

    宫皓月再度将她拥入怀里:“就要结束了。忘记过去,我们回到从前。”

    狄青青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唯有衣角被她揉得极皱。怎么可能回到从前?俱往矣。

    正午前,众人齐聚祭天台。

    寂静的群山环绕,峰峦叠嶂,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山顶积着白雪,直冲云霄,山间松树青翠婆娑,遥相呼应,美得不似在人间。

    先行出发的禁卫军早已搭建好祭天台,安好驻扎的营帐。宫皓月的皇帐金顶银盖,缀满长流苏,奢华气派。旁边错落扎着大大小小的白色营帐,星罗棋布。

    祭品一一摆好,鼓声四起,铜鼎里火苗直蹿,滚滚浓烟冲上蓝天。

    天高云淡,煦阳和暖。

    宫皓月携狄青青步上祭天台,跪拜祭天,俯首三叩。

    南宫翊及其他人则在台下同叩首。狄青青注意到,南宫翊竟将沈冰蓝也带来了,他伸手搀扶着沈冰蓝,仔细呵护。

    祭拜仪式一直持续到日当正午。

    祭天结束后,狩猎开始。

    冬季狩猎,最适合的天气便是大雪过后几日,此时狩猎不会影响到动物们的繁衍,可猎一些银狐、紫貂等,取皮毛过冬。

    皇家猎场很大,连绵几十里,狩猎的队伍,虽有数百人,对于皇家猎场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宫皓月换了一身金甲,背挎长弓,腰悬长剑,纵马立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右边则是南宫翊。

    狄青青站在不远处,目送他们离去。

    此时,天空传来“嗷嗷”叫声,尖锐刺耳。

    众人抬头,竟是一双大雕。

    “皇弟,你看两只大雕靠得如此近,是不是正适合你一箭双雕呢?”宫皓月手指着半空之中,两只雕正在盘旋。

    南宫翊笑了笑道:“那有何难,我五岁便能射雕。”说罢,他弯弓射雕,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随着“嗡”的一声脆响,宫皓月和狄青青同时抬头,射出去的箭,划破长空,然而,却出乎意料地落空。

    眼看大雁受惊要飞散。

    这时宫皓月连忙补射一箭,利箭如一道黑色闪电,同时贯穿两只大雕的身体。“嗷嗷”一声惨叫,两只大雕急速坠落。

    “皇上万岁!”

    “皇上神武!”

    宫皓月身后跟随的禁卫军见到这一幕,皆大声喝彩,振臂高呼。有人连忙将两只大雁捡回来。

    宫皓月收回弓,嘲弄道:“听闻皇弟日日醉卧美人乡,此刻怕是手软,哈哈。不知是否腿软,能骑马否?”

    禁卫军亦是哄笑一片。

    “皇上神勇,臣昨夜确实饮了酒,今日有些眼花。”南宫翊拱手赔笑。

    狄青青远远望着南宫翊,陷入沉思,经过这次西番战场的洗礼,南宫翊身上的气息,变得成熟而稳重。渐渐,连她也看不懂了。

    宫皓月开怀畅笑一番,陡然拔剑,指向身前的山林,高呼道:“谁猎杀的猎物最多,赏银千两。”

    “哗。”

    皇帝下令,群情高涨,禁卫军个个双眼露出精光来。

    “出发。”宫皓月剑一落下,身后的禁卫军如同潮水一般,涌进皇家猎场。

    除却留守的禁卫军,宫女女眷等自然留在营寨之中。

    狄青青亦返回皇帐用膳,午睡。近来她越发贪睡,这一觉睡至将近傍晚,醒来时帐外已是晚霞漫天。

    琉璃在旁等候,见狄青青醒来,知晓她这几日总腰酸,便在她身后替她揉捏。

    狄青青喝了口热茶,醒了醒神。

    琉璃边捏边恼道:“此前一路走过来,竟看到沈冰蓝那贱人,一副柔弱样,看了就讨厌。姑爷……王爷竟带她来,真扫兴。”

    狄青青依旧困倦,闭眼假寐:“按规矩,祭天仪式皇后和王妃都要参加。”

    “也是,虽未正式迎娶,毕竟皇上已经赐婚。哼,想想还是气人。图个眼不见为净都不行。”琉璃愤愤道。

    狄青青突然睁开眼,警告道:“你可别动歪脑子。不要去招惹沈冰蓝。”

    琉璃干笑一声,她什么都没做呢,小姐未卜先知。她连忙道:“不会不会,我只是见到叶武没去围猎,守着沈冰蓝呢,我晚上想找他叙叙旧。行不?”

    狄青青复闭上眼,倒也没拦着:“好。用过晚膳你就去吧,早些回来。”

    琉璃忙应道:“小姐放心。”

    晚膳过后,琉璃也走了好一会儿。

    宫皓月还未回皇帐,不知为何,狄青青总觉得心神不定。

    她走出帐外,山间的夜是深蓝色的,丝绒一般,繁星雪亮,仿佛伸手可及。深吸一口气,呼吸间皆是清冽的味道。

    不远处,一丛丛篝火,火焰燃到极致。不知是谁,高歌一曲,浑厚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夜空中,火光映得他们笑容满面。

    倒真像是太平盛世。

    狄青青算算时间,琉璃去得太久,她有些不放心。她记得南宫翊的营寨在最北边,犹豫片刻,她决定去一趟。

    夜黑,并不是每个帐篷前都有火把,走着走着,也许是心神恍惚,狄青青竟迷失了方向,越走越偏,不知不觉竟走到边缘无人地带。

    空旷的山野,静谧的森林。

    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刚停下脚步,便感觉到不对劲。

    转头,但见两只诡异的绿眼正瞪着她,眼里发出幽幽凶光,竟是一头全身长着黑毛的狼,张着血盆大口,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蓄势待发。

    狄青青只觉心提到嗓子眼,忘却呼吸。

    黑狼弓身跃起,猛地朝她扑来。

    寒风自耳畔刮过,她睁大美眸,看着雪亮如弯钩般的利爪从她身前划过,刺啦一声,上好的衣帛裂开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黑狼“嗷”的一声哀号,摔倒在地上,双腿直蹬,最终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狄青青甚至来不及反应,她颤抖着望向黑狼,只见一支利箭贯穿黑狼的双眼,一箭毙命。

    好厉害的箭法,浓墨般的夜,仅凭黑狼暗夜中发光的绿色眼瞳,便能于黑狼跃起移动时将它一击毙命。

    何人出手相救?

    狄青青朝射箭方向望去。

    一个高俊的身影朝她走过来,待看清时,她错愕,竟是南宫翊。

    南宫翊经过狄青青身旁时,面无表情,弯腰拽起黑狼的双腿,将它拖走。

    “翊,等等。”狄青青突然喊住他。

    南宫翊停住,却道:“娘娘赶紧回皇帐,不要随意走动。”

    说罢,他抬步要走。

    狄青青突然自身后抱住他。她的小腹已高耸,相隔在他们中间,她只能抓着他的手臂,侧脸费劲地贴着他的后背。

    “别动,就一会儿。”她几乎是恳求。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他的后背依旧如此宽广、如此温暖,她因受到惊吓而慌乱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南宫翊僵立片刻,终于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甩开她的手,往前直直走去,没再理会她。

    狄青青望向远处,原来是沈冰蓝手执火把,出来寻找南宫翊。

    沈冰蓝自然也见到了狄青青。她站着不动,火光映得她的容颜楚楚可怜。

    “不是教你不要乱跑?外面危险,赶紧回去。”南宫翊背着身,伸手揽住沈冰蓝扶柳般的细腰,带着她往回走。

    走出几丈远,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狄青青警告道:“管好你的丫鬟,别耍在冰蓝饭菜里放泻药这种不入流的伎俩。”

    沈冰蓝赶紧劝阻:“我没事,王爷莫要计较。”

    狄青青微愣:“琉璃?”琉璃果然没听她的劝告,去招惹沈冰蓝。

    南宫翊一扬手,抛出一个香囊。

    狄青青伸手接住,打开闻了闻,果然是番泻草粉末。

    “此次被我发觉,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说罢,他揽着沈冰蓝头也不回地离开。

    狄青青尴尬地立在原地,也没解释是否与她有关,既然说不清,何必再说。

    他如此绝情,她又何必矫情。

    “这只狼是?”沈冰蓝一路走着,见他拖着一匹黑狼,疑惑道。

    “哦,之前猎到的。正好拿回去取了皮,铺在软榻上。”南宫翊回道。

    “嗯。”沈冰蓝娇柔地应道,不再多问。

    狄青青依旧立着不动,一任寒风肆虐,目送他们缱绻相携,渐行渐远。

    沈冰蓝回望一眼狄青青,担忧道:“娘娘还在那站着,这里偏僻又危险,要不要送娘娘回皇帐?”

    “没事,不用管她。”南宫翊冷漠地道。

    走出几十余步,南宫翊突然回头,却见黑暗的尽头空无一人。他心内一惊,要知道,这可是返回营帐的唯一通道。狄青青没有跟上来,人又不见了,难道她……

    他本来手里拖着狼,突然“啪”一声,狼沉沉掉落在地。

    他没有捡,只僵立着。

    沈冰蓝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今日猎到银狐,还是用狐皮做软垫合适。”南宫翊的神情在黑夜里晦暗难明。

    “好,你做主便是。”沈冰蓝柔顺道。

    南宫翊将沈冰蓝送回营帐,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沈冰蓝突然抱住他,顾不得周围有旁人,温言软语道:“王爷,我小腹有些疼,你留下陪陪我好吗?”

    南宫翊迟疑片刻,终究没有离开,抱起沈冰蓝步入营帐之中。

    不久,整个营寨传来骚动声。

    火把窜动,人来人往,嘈杂不堪。

    南宫翊匆匆步出营帐,见叶武也在四处转,凝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武忙低声回禀:“娘娘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皇上大怒,亲自去寻了。”

    南宫翊大惊,果然!已入夜,她能去哪?

    “走,往北边找。”南宫翊带上叶武往刚才的方向狂奔而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出了营帐,进入了树林。那,该有多危险!

    话说,狄青青被千乘浪拽走,一路进入树林。只见一棵大树上拴着一匹好马。

    “我失踪了,会引起轩然大波。”狄青青没好气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怎样?我带你去兜兜风,免得你受气。”说罢,他将她一提,抱上马,接着他也纵身一跃,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奔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气了?放我下去。”狄青青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见!”千乘浪故意喊道。

    “我说别太快,颠得我肚子疼。”狄青青气愤道。

    “知道了。”千乘浪果然放慢了速度。他纵马驰入一条小路,拐了几个弯后,竟然奔出树林,来到一大片开阔的草原。

    星垂平野,夜空如黑丝绒般笼罩着大地。马儿仿佛在天地的尽头驰骋,迎面扑来的清冷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景色之美,狄青青几乎看呆了。她坐在马上,几乎忘却一切烦恼,忘却自己身在何处,心,格外宁静。

    不知不觉中,马儿停了下来。

    狄青青被千乘浪抱下马。她这才注意到,他们竟来到一座隐匿在山脚处的寺庙。

    “今晚我们在此借宿一晚。”千乘浪拴好马,便上前敲门。

    片刻,一名穿着青衣的小和尚打开老旧的木门,双手合十:“施主有何事?”

    千乘浪亦双手合十:“我们想借宿一晚。”

    小和尚道:“施主这边请。”说罢,便领着他们入内。

    狄青青疑惑道:“你怎知这里有座寺庙?我从没听说过这里。”

    千乘浪玩味道:“他们都去狩猎,我就到处转转,谁知让我发现这么个好地方。”

    “你倒是挺务正业。”狄青青斜眼觑着他。

    “嘿嘿。人生得意须尽欢,把酒问月醉美人。”千乘浪煞有介事地说着。

    狄青青冷不防踹了他一脚:“纨绔子弟。”

    千乘浪揉了揉后脑勺,干笑道:“你别生气嘛,我也是想逗你笑。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来,给爷笑一个。”

    狄青青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瞧,这就对了,就要这般开开心心。”千乘浪声音亢奋。

    “他们找不到我,指不定乱成什么样。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狄青青皱眉。

    “别管他们。人,有时候要懂得消失。他们越乱越好,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这时候你就安然看戏。”千乘浪将歪理说得头头是道。

    狄青青一阵恶寒。

    小和尚将他们领至厢房,作揖道:“二位施主请,鄙寺简陋,请将就。”

    说罢,小和尚转身离开。

    “你睡这间,我睡隔壁。”千乘浪将狄青青推进房中,“别犹豫了,也该整整南宫翊,谁教他惹你生气。人嘛,要学会任性!”

    “喂。”狄青青话还没说完,千乘浪已将门关上。

    “早点休息。”隔着门板千乘浪大喊一声。

    狄青青哀叹一声,千乘浪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你说他像孩子,有时说得也挺有道理。也罢,干脆万事不想。

    厢房里摆设简单,一张床,一桌两椅,再无其他。被褥厚实,散发出沉香的味道,倒也清爽。

    狄青青和衣躺下,许是累极,竟然很快进入梦乡。入宫以来,她从未睡得如此香甜。

    次日,她在晨钟中幽幽醒转。

    悠远的钟声似从山顶传来,在整个山谷中回荡。

    狄青青刚起身,便听到厢房外越来越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她推开房门,只见南宫翊迎面奔来。她一愣,想不到竟是南宫翊先找到她。

    南宫翊疾步在门前停下,一掌猛地抵住门框,拦住去路。他脸色发青,见到狄青青劈头怒斥:“你疯了,冬日树林豺狼出没,你怀着孩子,不要命了!”

    狄青青扬眉困惑道:“不知王爷以何身份质问我?前夫?旧爱?孩子生父?”

    “你!”南宫翊无语,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

    “既然你我已无关系,是生是死,不用你管。王爷只需安抚好家中娇妻,免得被人下药了,欺负了。”狄青青冷冷一笑,“你可要看紧了,我的手段可多了。”

    南宫翊皱眉,刚要开口。

    宫皓月率其余人马火速赶到。

    也许宫皓月听见了狄青青的话,他冷冷地觑一眼南宫翊。

    南宫翊收紧双拳,后退几步,远远立着,不再说话。

    狄青青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瞟了一眼隔壁厢房,千乘浪带着她出走,这罪名可不小。谁知隔壁厢房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而她四下扫视,发现千乘浪正远远站在寺庙门前,原来他早已混入寻找她的大军之中。此时他悠哉游哉走进来。她哑然失笑,这小子,逃得真快,将烂摊子扔给她。

    宫皓月几步上前,神情急切:“青青,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树林里常有野狼出没,你一个女子,多危险!”

    狄青青的目光依旧落在南宫翊身上,神情略带讽刺:“昨晚心情不佳,出来走走,谁知迷路,越走越远,所幸找到这家寺庙,实在累了便借宿一宿。”

    “罢了,没事就好。”宫皓月不忍责怪。

    狄青青环顾四周,昨夜天黑看不清,此刻才发现这座寺院大部分建筑都被大火焚烧成焦黑的木炭。看规模,这里曾是一座极大的寺院,如今只剩下一座大殿,数间厢房以及满目的断壁残垣。

    寺院住持听到动静,赶来迎接,见是皇家仪仗,大吃一惊,连忙率一众僧人跪迎,山呼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皓月下令众僧平身,又命令侍卫们退守寺外,只余南宫翊与千乘浪。

    狄青青心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寺院?”

    宫皓月沉默片刻,感慨道:“此乃前朝皇家寺院,后来发生大火,烧毁大半,此事在当时轰动一时。没想到现在竟已没落至此,被世人遗忘在深山之中。”

    住持双手合十道:“两朝更替,年久失修,如今只余老衲等寥寥十数人。”

    宫皓月正色道:“朕回宫便拨款重建,还此地鼎盛荣昌。”

    住持听罢喜出望外,连忙跪谢。

    狄青青自是明白,此情此景触动了宫皓月的前朝情结。

    狄青青问道:“不知住持如何称呼?”

    “老衲名唤空寂。”空寂住持揣测眼前这名女子定不是凡人,恭敬道。

    “我能四处走走吗?”狄青青问宫皓月。

    “你高兴便好。”宫皓月揽着她温和道。

    狄青青侧眸瞥了一眼南宫翊,见他望向别处,不知在想什么。她回身,与宫皓月一同往断壁残垣走去。

    千乘浪此时拽了下南宫翊:“走啊,一起看看热闹呗。”鲜少有人知道,他与南宫翊交情匪浅。

    南宫翊如石雕一般立着不动。

    千乘浪顺势推了南宫翊一把:“有了新欢,别忘了旧爱。如此奇女子,我也喜欢得紧。”

    南宫翊终于有了反应,眼眸似刀剜了他一眼。他突然抬脚,猛地将脚下的石子踹飞。石子呈弧线划过半空,最后竟牢牢嵌入墙壁里。

    千乘浪微惊:“好大的火气,好深厚的内力啊。”

    “其实,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千乘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南宫翊瞪他一眼,懒得理他,拂袖跟上狄青青。

    几人顺着青石板,绕过大殿,步行片刻,来到一大片废墟面前,焦黑的木柱,倒塌的墙壁,印证着当年那场大火的猛烈。

    “大火是从哪里蔓延出来的?”狄青青问。

    空寂住持脸上浮起一抹伤感:“二十多年前,那日深夜,上任住持空无的禅房中突然起火,火势迅猛异常,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很快便扩散开来。如果不是最后下了一场及时雨,恐怕,寺院早就不复存在。”

    “空寂住持,带我们去看看如何?”不知为何,狄青青对那起火的禅房心生好奇。

    空寂住持看向宫皓月,征询他的意见。

    “那便去看看。”宫皓月同意。

    空寂住持点头,在前面领路,绕过倒塌的木梁,踏过漆黑的地面,留下一个个脚印,来到一面墙壁前,说道:“就是这里,大火过后,禅房只剩下一面墙壁。”

    狄青青抬头看去,焦黑残缺的墙壁上,还刻着一个模糊的禅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狄青青又低头看去,地上是一层黑色的污垢。

    宫皓月迈步走到残壁边,看着上面的禅字,沉默不语。

    狄青青弯下腰来,伸手在地面黑色污垢上抹了抹,放在鼻尖闻了闻,秀眉微皱,转头看向住持,问:“上任住持呢?”

    “在大火中圆寂了。”空寂住持悲戚地说道。

    千乘浪摸着下巴疑惑地对南宫翊道:“你前妻到底要搞什么?烧焦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南宫翊瞪他一眼,不接话。

    千乘浪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狄青青在这间已经不存在的房间中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有时用手摸一摸,有时候用脚蹭一蹭。

    最后狄青青拿出一条手帕,挖出一块黑乎乎的泥巴,放在手帕上仔细看,丝毫不嫌脏。最后她用手帕将黑色泥巴包起来。

    宫皓月问道:“怎么,看出什么问题?”

    狄青青摇头道:“暂时不知。我有些累了,想回厢房小坐片刻。”

    “好。”宫皓月扶她一把。

    众人自刚才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狄青青回到自己昨夜住宿的厢房,又让小和尚打来一盆清水。宫皓月以及南宫翊和千乘浪都在房中看着她。

    狄青青将带回来的黑泥掰下一块放入清水之中,随着黑泥软化沉淀,她嘴角扬起弧度,对众人道:“这场大火,不一般。你们看,水面上飘起一层油脂,房屋若是正常燃烧,不会产生这么多油脂。二十多年了,这些油脂渗入泥土都没有消失。”

    “所以,这场大火是人为?”南宫翊问道。

    “尚不能肯定。”狄青青望向一脸凝重的宫皓月,“我想去空寂住持的禅房,单独问他几个问题。”她刻意强调“单独”二字。

    宫皓月皱眉,不好拒绝,只得道:“你去吧。”

    少顷,小和尚恭敬地领着狄青青来到空寂住持的禅房:“皇妃,里边请。”

    狄青青推门进入,随后关上门。

    空寂住持正在蒲垫上打坐,见到狄青青,起身沏上两杯清茶,与狄青青面对面坐下。

    狄青青闻着醇厚的山茶香,只觉得神清气爽:“确实是好茶。”

    空寂住持双手合十,问道:“不知皇妃想问什么?”

    狄青青慢慢道:“住持,当年那场大火,后来如何收场?”

    “上任住持留下几颗舍利,我们做了几场法事,算是终了。”空寂住持叹道。

    狄青青目测空寂住持年纪五十不足,二十多年前他应当正值年少。

    狄青青又问:“寺院后来都没修缮?”

    空寂住持摇了摇头:“两朝更替,战火延绵,这里早已被人遗忘。我们去哪里筹集那么多钱重建寺院。”

    “哦。”狄青青品一口清茶,沉默片刻,转入正题,问道,“大火发生时,寺院里面有没有出现一些异常情况?”

    空寂住持一脸惊疑,问道:“皇妃怀疑大火并非意外?”

    “无法证实之前,没有人能肯定任何事。”狄青青答道。

    空寂住持颔首道:“发生大火时,除空无住持在房中修禅没有出门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正说到这,狄青青想继续问,房门外突然有小和尚唤空寂住持,说扫地僧突然昏倒,让空寂住持过去看看。

    空寂住持起身道:“还请皇妃稍等片刻。”

    狄青青微笑颔首。

    片刻,空寂住持返回,致歉道:“让皇妃久等。扫地僧平日身子硬朗,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昏倒。还好没事,虚惊一场。”

    “没事便好。”狄青青微笑道。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空寂住持问道。

    “你就说说,那位空无住持的事。”狄青青问道。

    空寂住持微低额头,沉思片刻:“空无住持,是我的师兄。是寺院建立以来,所得到评价最高的一位住持,他才华横溢,对于佛法与禅机,更是无人能及。”

    “若我能见见空无住持,或许真是一种机缘。”狄青青道。

    “空无住持担任住持一职时,还非常年轻,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人不信服。”说到这里,空寂住持抬头看向狄青青,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狄青青微笑道,“如果你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我知道得越多越好。这也是我单独前来的原因。”

    空寂住持颔首,道:“这里盛极一时,前朝承乾皇帝每年都来祭拜。当朝先皇大火前也曾到访数次。前朝苏皇后更是常客,每次来都会虔诚地请教空无住持,聆听佛语。”

    狄青青脸上无波无澜,脑海中却掀起风暴。苏皇后?为什么又听到这个名字,前朝的皇家寺院,一场离奇的大火,圆寂的空无住持,这一切,会有什么联系?

    “当时皇家寺院香火鼎盛,只可惜,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又或者,这便是佛祖对我们贪慕虚荣的一种惩罚。”空寂住持双手合十,诚恳念道,“阿弥陀佛。”

    “住持多虑,天灾人祸,在所难免。”狄青青宽慰道。

    “皇妃言之有理。”空寂住持说道。

    狄青青起身,环视禅房一圈之后,疑惑道:“住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皇妃请说。”空寂住持恭敬地看着狄青青。

    狄青青手指案几上熄灭的灯烛:“寺院燃火烛,都是用什么?”

    空寂住持半抬着头,想了想,说:“进城买的油,放在储物房里存着。”

    “哦。”狄青青点了点头,道,“打扰空寂住持,我问完了。”说罢,她起身离开。

    空寂住持出门相送,两人一路走到寺院中间的大院子里。

    院子方方正正,两边摆放着许多松柏盆栽,冬日里依旧颜色青翠欲滴,显得生机勃勃。

    几名小和尚见到空寂住持和狄青青,都过来行礼,只有一名年迈的和尚不以为意,他脸上疤痕纵横,看着可怖,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皱巴巴的衣服,如同他本人一样没有精神。

    “能慧。”空寂住持对那年迈的和尚唤道,“现在感觉如何,是否好些?”

    “能慧?”狄青青微愣。这名字与这年迈和尚的形象简直南辕北辙。

    “大火后寺院里的僧人走的走,散的散。有一日,能慧突然来到寺院,非要在这里扫地,这一扫,转眼竟已是二十多年。”空寂住持解释道。

    能慧转过头来,瞧着空寂住持,又看向狄青青,懒散道:“无大碍,晒晒太阳,就没事了,我这老命可硬朗得很。”

    “如此甚好。”空寂住持转身带着狄青青离去。

    “刚才就是能慧和尚昏倒吗?”狄青青凝眉问道,若有所思。

    空寂住持答道:“对。”

    “哦。”狄青青颔首,忽然停下脚步,对空寂住持道,“住持就送到这里,我要去寺院别处走走,只想一个人。”

    空寂住持没再说什么,双手合十恭送,独自离去。

    狄青青一个人绕进寺院废墟,又回到原先那间起火的禅房,也就是被烧死的空无住持的住所。

    她感觉,真相一定就在这。

    狄青青在只剩下一面墙壁的禅房中踱着步子,最终停留在未倒下的墙壁对立面,站立的地面处,有一个灯台,历经风雨之后,已经变得锈迹斑斑,黑得彻底。

    狄青青踢开灯台,在响起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之后,她半蹲下身子,看着灯台离开的位置,留下一个灯台模样的印记,包围着印记的,是厚厚的黑灰。

    这些黑灰,并不像普通的黑灰,一般燃烧余下的黑灰,在经历许久的时间后,会变得坚硬,结成一块块,但这些灰烬,狄青青的手按下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柔软。比她此前挖走的黑泥还要软许多,看来起火处便是这里。

    这时,狄青青突然感觉到有人在附近。

    她猛地回头,却见方才的扫地僧能慧一闪而过。

    她起身,看看天色,自己也该离开了。

    往回走的时候,狄青青在院子中又遇到了扫地僧能慧。

    能慧面无表情地继续扫地。

    狄青青瞟了一眼地上三三两两的落叶,眸中流露出精明之色。人在扫地,心却不在扫地上。

    狄青青走到能慧身旁,突然唤道:“空无住持。”

    能慧一顿,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身来,看着狄青青,佯装疑惑道:“皇妃喊谁?”

    “没什么。”狄青青摆了摆手,微笑道,“只是突然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空无住持。”

    能慧没有回答狄青青,又开始扫地。

    狄青青盯着他苍老的背影,又说道:“天下寺庙何其多,你为何非要待在这里扫地?”

    能慧干脆转身走开,伴随着冬日冰凉的气息,往后院而去。

    狄青青见能慧渐渐远去,嘴角扬起一抹睿智的笑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掩盖容貌,停留这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