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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残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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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乘碧雪美眸里流转着光彩,对玉嬷嬷道:“你在殿外候着,准备接驾。”

    狄青青赶紧将茶台前她饮过的茶杯收起,反扣在茶盘上,并将她坐过的蒲垫放回原处,她四处扫视,时间虽紧迫却有条不紊,凡是她碰过的东西都归回原位,直至看不出任何痕迹。

    千乘碧雪长眉轻蹙,不甚理解:“青青,你便是来看我,又如何?为何要躲起来?”

    狄青青耳听远处似有脚步声,一把按住千乘碧雪的手臂,她的眼,瞳仁乌黑,此刻清澈明亮,满是真切之意:“我来不及解释。你相信我,事关重大,不能有半点闪失。”

    “哎。”千乘碧雪尚未来得及开口,狄青青已匆忙躲入床底下。

    “皇上驾到!”玉嬷嬷在殿门前高喊一声提醒。

    千乘碧雪连忙整了整衣襟,双膝跪地迎接。

    宫皓月身着九龙戏珠锦缎袍,双肩亦是盘龙,气度非凡。他走至千乘碧雪面前,和颜悦色道:“皇后不必多礼,起来吧。你身子尚未恢复,以后见朕不用跪。”

    千乘碧雪自地上起身,抬眼看了他一眼,那角度,刚好将他漂亮的眉眼,柔和的唇,天人般完美的轮廓,微垂两肩的墨发,瞧了个彻底。龙袍仿佛为他添了一层金光,尊贵优雅,令人无法直视。

    千乘碧雪的心猛地直跳起来,二十年了,她每次见到他,依旧控制不住心潮澎湃。他就是她这一生的毒药,她早已毒入骨髓,无药可救。纵然她出身名门,纵然她曾经辉煌,权倾后宫,可她在他面前,终究不过是一个渴望爱情的懵懂少女。

    宫皓月并不知千乘碧雪在想什么,他瞥见茶盘,疑惑道:“皇后真是好兴致,一个人品茶,还是在等人?”

    千乘碧雪一怔,狄青青的担心竟不是多余的,他果然注意到了。

    想了想,千乘碧雪语意凄凉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春时采花夏泛舟,秋来游猎冬品茶。臣妾日夜在等皇上,皇上是明知故问?”

    宫皓月俊颜微僵,只得岔开话题:“皇后身体还有哪里不适?”

    千乘碧雪眼里闪过恨意,双手紧紧握成拳:“身体恢复易,可心伤难愈。丧子之恸,不共戴天!生产那日,若不是狄青青阻止我饮下催产汤药,只怕此时臣妾已赴黄泉。”

    宫皓月在听到狄青青的名字时,神情舒展开来,嘴角微扬。

    千乘碧雪瞧得清清楚楚,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黯然品道:“我与你青梅竹马,多年情分,想不到终究不敌旁人。我怎么也忘不掉,昔日竹屋前,我抚琴,你吹笛,岁月静好。皓月,若我没有被逼入宫,一切会不会不同?”

    狄青青在床下听着,心中有些着急,千乘碧雪频频提及自己,也不知是何用意。

    宫皓月亦坐下,千乘碧雪为他倒了杯茶,他抬袖饮毕,目光平静如水:“皇后重创初愈,不要胡思乱想。这茶,色泽碧绿,余香袅袅,你的茶艺还与少时一般精湛。”

    千乘碧雪的神情渐渐被痛楚覆没:“臣妾永远忘不了,那日下着细雨。爹爹将我送入皇宫,马儿铃铛轻摇,车轮辘辘碾上青石板路,我一直回望,烟雨蒙蒙,却始终没有见到你来相送。我一直想,若你来了,或许我会有勇气,挣脱家族的枷锁,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可是你没有来……”

    宫皓月放下茶盏,望着茶水荡漾起的涟漪,一动不动,眼底生出剑光般的寒意:“去又能如何?徒增羞辱罢了。男儿志在四海,岂能浪迹天涯,苟且偷生?年幼受尽冷眼欺辱,朕只知一事,唯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千乘碧雪手中的茶杯“啪”一声掉落,眼里多了分惘然。是啊,初相识,他正被一群孩子拳打脚踢。

    “看看你,长得跟女孩似的。”

    “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把这个包子给你。”

    她永远忘不了,他蜷缩在树根下,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脏污的小脸依旧掩不住绝色的俊俏,眼神里燃烧着隐忍的火焰。

    她年长几岁,武将世家,学过些拳脚,冲上前去将他们统统赶跑。

    “我是千乘家长女,谁再敢欺负他,我要你们好看!”

    她蹲下身,摸了摸他饱满挺立的额头,将刚买的点心都给了他:“你乖啊,你叫什么名字?”

    自那以后,她经常偷偷溜出去。天如镜,竹屋青,他在树下读书,溪水倒映着他清绝的身影。细雨中,她抚琴,他吹笛,春秋数载,默默相伴,教她如何能忘?

    往事已矣。

    千乘碧雪捡起跌落的茶杯,轻声道:“皇上,臣妾失态了。不知皇上今日来,有何事?”

    “的确有事。”宫皓月正色道,“秦玉贞害皇后临产丧子,本已罪大恶极。朕顾及秦雷阳的颜面,暂且将秦玉贞打入冷宫。谁知秦雷阳非但不感恩,反而变本加厉,做出丧心病狂之举。”

    残阳自西窗洒入,将千乘碧雪落寞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千乘碧雪敛眸,掩饰自己心中的酸楚,果然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苦笑,原以为,他对自己心有怜惜,还是自己多情自扰。

    她佯装紧张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宫皓月身上寒意迸射,冷冷道:“朕将秦雷阳免职,秦雷阳迟迟不肯交出兵部尚书的兵符,朕已觉得不妥,谁知昨日秦雷阳竟然借口北方游牧部落骚扰边境,将军队紧急调往北漠边境山中。”

    千乘碧雪一惊:“秦雷阳公然造反?”

    狄青青在床底下亦是无比震惊,竟发生这样的事。难怪昨日她醒转时,宫皓月忙于政务,竟是出了大事。

    千乘碧雪正色道:“秦雷阳造反,不知皇上意欲如何?”

    “朕今日斟酌再三,已派南宫翊前往镇压。只不过……”宫皓月话音未落,突然听得异常的声响。

    “咔”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引起宫皓月的警觉。

    狄青青在床下,听得宫皓月派南宫翊前去镇压秦雷阳,极度震惊。她猛地一颤,不小心额头撞在了床下的横梁上,弄出了声响。

    宫皓月立即起身,疑惑道:“什么声音?谁在那里?”他循着声音而去,几步便走到床边,四处巡视起来。

    狄青青躲在床下,心几乎跃至喉咙口,脸一阵阵发热。若被他发觉,她全盘计划便都乱了。

    千乘碧雪明眸微眯,神情镇定,她走到床边,又绕至屏风后,片刻抱出一只猫来,她轻轻抚摸着猫,柔声道:“你又调皮了?”

    宫皓月见状,释然道:“原来是只猫。”

    千乘碧雪弯腰将猫放下:“去玩吧。”她复起身,问道,“不知臣妾能为皇上做什么?”

    宫皓月也不隐瞒,直接道:“朕需要千乘家助朕一臂之力。朕现握有禁卫军数万,加上宫外军队数万。若效力千乘家的十万精锐之军能相助朕,一举剿灭秦雷阳及其同党。朕便可彻底铲除所有心腹之患。”

    千乘碧雪聪颖无双,她的神情被惊愕吞没:“同党……皇上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宫皓月整个人似覆上寒霜。

    “天!”千乘碧雪向后重重退了一步,“你终究不肯放过他,是为了她?”

    霞光褪去,夜幕一分一分侵入,宫皓月沉浸在明灭交错的光影之中,映得他轮廓半阴半阳,他仿佛置身阴暗的角落,连同心都是黑暗的,一字一句自薄情的唇中吐出:“总要有个结局。”

    “臣妾明白,只是臣妾的父亲已经老了。”千乘碧雪望着他。

    “所以,还得劳烦皇后说服你的弟弟。”宫皓月突然扬唇一笑,伸手揽住千乘碧雪纤柔的肩,“朕永保千乘家的地位。”

    千乘碧雪扑通一声跪下:“臣妾定不遗余力。”

    宫皓月上前将她搀起:“朕还有事,先走一步,皇后辛苦了。”

    千乘碧雪微微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宫皓月转身离去。

    黑暗如猛兽般吞噬着殿内一切,他的身影越发模糊,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待到宫皓月离去,玉嬷嬷才敢带着宫女进来掌灯。

    宜和宫的灯笼用的都是淡彩罩子,点上烛火以后里面透出朦胧柔美的光泽,一层一层折射开来,光影荡漾。千乘碧雪定定地站着,绝色容颜在模糊不清的光线里益发朦胧。

    她抬手遣退所有宫女,又令玉嬷嬷关上殿门在外等候。

    少顷,狄青青从她身后走来。

    千乘碧雪轻声道:“你也都听见了?皇上的意思你听明白了?”

    “秦雷阳调兵至北漠,皇上派翊王镇压。其实是想设局,进而对外宣称,翊王与秦雷阳一道谋反。如此一来,皇上名正言顺率禁卫军以及千乘家的军队,将翊王与秦雷阳一道铲除,从此洗清朝纲,再无障碍。”狄青青淡淡一哂。

    “你绝顶聪慧,自然明白,我如今是两难的选择。翊王已与你背道而驰,昔日情谊一去不复返。你还想救翊王?”千乘碧雪语气沉重,叹道。

    “皇后娘娘切莫着急。”狄青青指一指新燃的宫灯,“华灯初上,天尚早,先待青青将皇后娘娘产下死胎原委,一一道来。”

    千乘碧雪猛地转身,杏眸圆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已经知道了?”

    狄青青粲然一笑:“我早就猜到了,之前缺的不过是铁证罢了。”

    “那是谁?”千乘碧雪的眼神直欲噬人,猛地拽紧狄青青的双臂,她颤抖得似狂风中飘摇的扁舟。

    “娘娘莫急,容青青先为娘娘解说什么叫指纹。”狄青青取过一盏宫灯,在灯下摊开自己的双手,“娘娘请看,指腹上是不是有螺纹?有的似凤尾扫过,有的似一层层圆圈。”

    千乘碧雪端详了一会儿,蹙眉颔首:“是,我看清楚了。”

    狄青青又道:“我早年随爹爹的商队走遍天涯,出了北漠往西,有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我手上这个,放大镜。”狄青青又拿出袖中的放大镜,递给千乘碧雪,“你用这个放大镜,再看这指纹,是否觉得很清晰?”

    千乘碧雪咬唇,心中酸楚四溢:“我知道,这是皇上特意为你寻来的宝物。只为博你一笑。”

    “呵呵,当日娘娘产下死婴,娘娘痛极昏迷。我即刻排查宜和宫中所有宫女、太监,每一人都让玉嬷嬷详细记下笔录。娘娘谨慎,宜和宫亦是固若金汤,一般人根本做不了手脚,定是某种慢性药物致使娘娘胎儿日积月累中毒,进而在生产那日突然死亡,而娘娘丝毫没有察觉。”狄青青一边说,一边找来一块干净的白布,铺在茶台上,从千乘碧雪的梳妆台上取来胭脂粉,又从书案上取来红墨等物。

    最后,她将千乘碧雪的贝壳唇脂用白布包裹着小心捧来。

    千乘碧雪疑惑地望着她,不解其意。

    狄青青将自己的左手拇指指腹蘸了红墨,在白布上按下一个指纹。她抬头道:“请娘娘也按一个指印。”

    千乘碧雪依言照做。

    狄青青示意她比较:“娘娘你用放大镜细看,你我两人指印纹路是否不同。”

    “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同。你的纹路缝隙宽些,我的更曲折。”千乘碧雪端详片刻道。

    狄青青道:“我曾在一本西方奇书上看到,千人指纹千人不同,世间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同的。”说完,她用白布捧起贝壳唇脂,将细腻的胭脂粉轻轻吹到贝壳上。她解释道:“娘娘你看,有指纹的地方会显出清晰的纹路。而这里,贝壳的底部,本来就有一个比较模糊的纹路,我之前就注意到了。现在我吹上胭脂粉,指纹已十分清晰。你看这大小和方向,正是左手拇指指纹,巧的是这拇指腹上有三道刀割伤痕。娘娘,你应该知道,谁的左手拇指指腹上有三道割痕吧。”

    狄青青的话一字字刺入耳中,千乘碧雪脑中嗡嗡直响。她当然知道,依稀记得宫皓月坐在树下,神情认真地削着竹笛,他一片一片削着,目光涣散,心思也不知飘在何处。她好奇地走过去,却突然惊叫起来:“呀,你的手指破了好几道口子。”

    他只淡淡道:“无妨。”血染在竹笛上,红的鲜艳,绿的凝翠。

    “那哪行,我回去给你拿最好的金创药。”

    狄青青观察着千乘碧雪的表情,见她的神情越来越黯淡。于是她指一指宫皓月刚喝过的茶杯:“皇上刚才饮茶的这个杯子我没动过。你且看。”说罢,她在茶杯上亦吹了些胭脂粉,淡淡的拇指印显现出来,分外清晰,三道割痕赫然在目。

    千乘碧雪脸上血色退尽:“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一一盘查过,能进入你内殿之中的,无非是玉嬷嬷、宋御医、沈妃,自然还有皇上。你说,皇上为何会在你的贝壳唇脂上留下了指印?”狄青青循循诱导。

    千乘碧雪心中隐隐有答案呼之欲出,却垂死挣扎:“为何?难道他只是好奇?”

    “呵呵。”狄青青冷笑一声,“他从不做没意义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了。天长日久令你中毒,在饭食汤药中下毒都不易办到,也容易让人察觉。可如果将七花莪术粉末混在你的唇脂中呢?每日抹一点,每日吞食一点?日复一日?”

    千乘碧雪双腿一软,跌跪在地,她用力捂住心口,那里太痛太痛,似要爆裂。

    狄青青补充道:“他将七花莪术粉末混入你的唇脂中,因他需要托着贝壳才能充分混合,他的手指不慎沾染到唇脂,所以贝壳底部留有一个模糊的指印,时日久了已经干涸,不曾退去,方才我撒上胭脂粉不过是让纹路显现得更清晰。”

    “多么高明的一石二鸟,坐收渔利之计。他栽赃秦玉贞,逼反秦雷阳,再诱南宫翊去北漠,最后利用你和千乘家对秦家的仇恨,将他们一网打尽。真可谓一本万利,令人拍案叫绝的好计啊!”狄青青一字一句道,“若不是皇上栽赃秦玉贞下毒,必须抛出七花莪术这个谜底。我一时半会儿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皇上与我,同样擅长刑狱,我未必能胜他一筹。他怎可能留有痕迹让我查到?若不是西方书中所说的指纹比对法,是他不了解的奇门手段,我又如何破解的了?然而天网恢恢,邪终究不能胜正。”

    “啊!”千乘碧雪痛呼一声,脸色死人般白,眼底却是噬人的血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虎毒不食子啊!”

    “娘娘真的不懂?”狄青青虽不忍看着千乘碧雪痛苦,可此时不得不戳穿真相,“飞鸟尽良弓藏,尘埃落定后,千乘家才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秦雷阳尚不能容,为何能容千乘家?虎毒不食子,可他不想因子受制于外戚,重蹈前朝覆辙。”

    千乘碧雪突然一跃而起,猛地将狄青青一同扑倒在地,她失声尖叫,声音极凄厉:“你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她突然用力掐住狄青青的脖颈儿,“翊王已经背弃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狄青青呼吸艰难,勉强道:“是真是假,娘娘拿唇脂一验便知,只消半日。答案已在你心中。我不信你从未怀疑过?当日你难产,我便隐隐有感觉,怎么会这么巧,皇上突然离宫办事。我断案多年,所有不合理的事,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怀疑,孩子早已死去,保孩子根本没意义。所以,我打翻你的催产汤,执意保大人……”

    千乘碧雪像是被烫到了,突然松开狄青青,她惊慌失措,魂不守舍,只喃喃道:“我不信,我与他情分虽淡了,可毕竟是他的骨血……先皇还在时,我一心一意帮他,也只有我能帮他,他不会只是为了利用我……”

    “呵呵,可你并非他当初的第一人选。”狄青青冷静地指出。

    千乘碧雪骤然抬头:“你的意思是?”

    “不然你以为,南宫兰舒因何而死?”狄青青反问道,“南宫兰舒,将满院枫树改种竹子,竹篓里搁着绣了一半的香囊,竹叶花纹,明显是男子使用的款式,还有梳妆台上竹节形状的象牙发簪。我请嬷嬷验过身,她已非处女。她如此偏好竹子,必是心爱之人所好。谁喜欢竹子,你应该最清楚!”

    “兰舒公主,是因……因兄妹乱伦,而自尽?”千乘碧雪哆嗦着唇,确认道。

    狄青青深深吸一口气,给予千乘碧雪最后一击,了断她最后的念想:“我问你,我入宫这么久,为何没有名分?他爱我,我当不起这贵妃?那他,还在等什么?”她并没有告诉千乘碧雪宫皓月身份的事,此时不宜。

    千乘碧雪安静下来,静得可怕,方才的激动,令她后背被汗水浸湿,此时被寒风一吹,冻得每个毛孔都在叫嚣,她像是被冰水从头淋到脚,终于清醒过来。她半晌不语,再抬首,已是泪痕满面。

    “他要我死,让你取而代之。”

    狄青青长舒一口气,看来,千乘碧雪终于想通了。良久,她轻轻吐出三个字:“不值得。”

    千乘碧雪怆然大笑,笑得不可遏制,泪,一滴一滴没入她高耸华丽的领口,她笑得仿佛将此生的泪都流尽了。她倾其一生,竟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宫灯直摇,恰似能照亮人心。

    良久,千乘碧雪仿佛下定决心,泪痕已干,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同她的心,一并冰封,她的声音淡淡的:“狄青青,你说吧,想要我帮你什么?”

    狄青青眼角扬起,目光乍然变得锐利:“我要出宫。”

    墨黑的夜迅速蔓延,不多时已笼罩天地,一轮孤月高悬,瞧着令人心冷。

    狄青青悄悄地先行潜出宜和宫,在前往宫门的必经小道边等候千乘碧雪的马车出宫。

    突然,几名小太监交头接耳匆匆走过,狄青青连忙躲至假山后。

    一名小太监道:“动作快,狄娘娘不见了,皇上下令速找。”

    另一名小太监抱怨道:“兴许狄娘娘只是在皇宫闲逛呢,作甚这么火急火燎。”

    “你少议论,谁不知狄娘娘是皇上心头之好,一刻见不着都受不住。”

    “快快快,到那边去找找。”

    狄青青暗自心惊,看来宫皓月已经去过玉华殿找她,定是见她不在,四处寻她。若被宫皓月发现她欲出宫,真可谓前功尽弃。而她不可能再找到第二次机会。

    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

    狄青青正凝神等待,突然身后有人唤她:“娘娘。”

    她吓了一跳,原本像这样的事惊不了她,可此刻她草木皆兵。

    转头见是芷灵,狄青青松口了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芷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是否想出宫?情况危急,皇上已派人四处寻你。请娘娘将身上衣裳脱下,与我交换。我去帮娘娘引开他们。”说完,她已脱下外袍。

    风簌簌吹过,树叶哗哗直响,寒风自狄青青面上冷冷刮过。

    “芷灵,你若扮作我,必定会被发现,将有性命之忧。”狄青青拒绝道。

    芷灵急了,用力推一推狄青青,催促道:“娘娘不要犹豫。芷灵受小姐所托,一直暗中跟着娘娘,只待娘娘有所需求。小姐有恩于芷灵,比起秦家上下数百条人命,芷灵微不足道,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狄青青双拳收紧,指甲刺入掌心,令她分外清醒。何止是秦家百条人命,此事牵连太大太广,她必须要顺利出宫。远处,点点灯笼交错闪烁。如黑夜之中,数百双眼睛眨动,似有宫女太监来回奔走寻找,芷灵确实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狄青青三下两下脱下外衣,与芷灵交换。

    芷灵迅速穿好,道:“我去那边引开他们,娘娘只管放心。”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狄青青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真切道:“你要小心,多谢你。”

    芷灵眼里有泪花闪烁:“我不知娘娘任何计划,即便抓到我,他们也休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娘娘,一切拜托你。”她挣脱狄青青,身影飞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千乘碧雪的马车已然抵达,速度略略减慢。

    狄青青赶紧一跃上车,车内没有点灯,黑暗中唯见千乘碧雪耳坠微晃,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千乘碧雪道:“委屈你藏在我的座椅之下。”

    “无妨。”狄青青弯腰屈身钻入长椅之下,空间很小,勉强容下她,千乘碧雪宽大的裙摆刚好全部遮住,眼前一片漆黑。

    马车走着,到达宫门前,禁卫军见到千乘碧雪,立即放行。可刚出宫门没几步,突然禁卫军统领戚风追来:“皇后娘娘请留步。”

    千乘碧雪眉心如烛焰微跳,她镇定地撩开车帘:“什么事?”

    戚风拱手:“皇后娘娘得罪了,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宫。”

    “皇上知晓本宫有要事,怎么?你耽误得起?快快放行!”千乘碧雪冷着脸斥责。

    “娘娘,皇上片刻便到。”戚风面有难色,回道。

    千乘碧雪心内一惊,手情不自禁攥紧裙摆,将裙摆揉得极皱。

    狄青青躲在座椅下,几乎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警觉地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朝马车急奔而来,这是宫皓月的脚步声。

    宫皓月奔至马车前,眸子深邃如无底的黑洞,幽深难测。

    “皇后这是要去哪?”他问道。

    “回娘家一趟,皇上此前所说,臣妾思虑再三应当赶回去一趟,和弟弟促膝长谈最妥。”千乘碧雪端正衣冠,巍峨不动,有着历经风霜的气势。

    宫皓月被堵得无话,只得道:“也不必急于一时,明早出宫即可。夜黑也不安全,若不然朕派人护送皇后?”

    千乘碧雪撩开马车门帘,故意将车内全貌露出,她步下马车,抬眼直视宫皓月:“皇上,这是不信任臣妾?派人盯着?”

    宫皓月瞥了一眼马车内并无异常:“皇后多虑了,朕着实是考虑你的安危。”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突然一名太监来报:“皇上,有宫女发现狄娘娘往掖庭方向去了。”

    宫皓月立即转身,对那太监道:“可看清楚了?她去那作甚?”

    “瞧衣裳没错。”太监垂首禀道。

    戚风亦在一旁听着。

    天色暗沉,此时马车已停在宫门外。

    谁都没有注意到,狄青青已然从马车上悄悄爬下来,碎步轻移,趁着宫皓月在和太监说话,趁着夜色浓郁,躲在巨大的石雕之后。

    戚风其实察觉到异常的动静,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作声。其实从心里,他特别敬佩狄青青。尽管心里更偏向南宫翊,可身为禁卫军统领,他的职责必须效忠历代皇帝,听从命令。但此时,他权当作不知,能帮则帮,相信狄青青要出宫定有她的道理。

    千乘碧雪自是清楚狄青青的计划的。

    她假意上前询问道:“皇上,你们在说什么?”

    宫皓月长眉深锁:“朕遍寻不见青青。”

    “怕是她闷了,四处走走,皇上不必担忧。深宫寂寞,长夜漫漫,女人都如此。”千乘碧雪意有所指,淡淡道。

    宫皓月心思全系在狄青青身上,无心理会,只安排道:“戚风,派人与皇后一道回府。”说罢,他又对前来禀报的太监道:“在哪见到她了?你带路,朕与你一同去。”

    千乘碧雪见机道:“既然皇上心系狄青青,臣妾明早再回,或许今晚皇上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说罢,她示意马车掉头,回到宫门内。

    此举,令宫皓月再无疑虑,他下令关闭宫门,直奔掖庭方向寻找狄青青。

    看着沉重的宫门缓缓关上,狄青青终于松了一口气。果然一切如她计划,宫皓月不好糊弄,千乘碧雪突然异动,他势必会跟至宫门,所以她和千乘碧雪说好,将马车停在宫门外,巨型石雕附近,她趁着夜色,悄悄躲在石雕后。

    而千乘碧雪再返回宫中,就如同从未出去过一般,宫皓月也不会起疑。

    时不我待,狄青青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绵延弯曲的宫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