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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懊悔

    49.

    爆裂的咆哮突然变成恶毒的低语,三支夺命之箭已近在眼前,萧钰儿瞳孔骤缩,仿佛呼吸已被牵到另一副躯壳中。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好像一瓶消除记忆的药水把脑子给涂了个干净,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只是本能如猎豹一般低头一闪,避开箭矢,抱紧身体,缩成球状,向前一滚,然后紧贴地面。这一连串动作完全不受控制,就像一个强盗抢劫了自己的灵魂,然后又抽身而出。

    回过神儿后,她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目光迅速扫向身旁的戴琳双。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披战甲的男人,严严实实地挡在戴琳双面前,那三支箭矢插在了他们身上。

    “父亲!飞天!”戴琳双发疯般嘶吼。

    戴忍龙咳了一声,一口鲜血洒向地面。戴琳双扑通跪在地上,慌张地去扶父亲,刚把手搭在他胸口,鲜血又一滴一滴的从她上方落下,打在他纤细的手指上。“飞天……”戴琳双颤抖着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马飞天像山一样把她罩在身下,嘴唇已经发青,脸颊强忍着抽搐。

    戴琳双眼泪如奔腾的江水,一下冲垮了她的自尊和理智。她两眼发直,疯了似的从马飞天身下钻过,双腿跪在地上前行,任凭沙石刺磨自己的膝盖,挡在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身前。

    面对上官千羽,她脸已哭的扭曲,五官挤在一起,分不出眉目。她开始疯狂用力磕头,一边磕一边说:“求求上官大人,饶了我们吧。不不不不,饶了他们就行,你杀了我吧。”说着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看着哭得不似人形的戴琳双,上官千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幕也深深刺痛了萧钰儿,看着马飞天和戴忍龙在生死时刻豁出性命,一起挡在心爱的女人身前,她内心有不安,有妒忌,有懊悔,有失落,一时间五味杂陈,情意难平,泪眼婆娑。

    这时,戴忍龙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艰难的挪着步子,仿佛下一步就会跌入深渊,再也站不起来。终于他走到萧钰儿面前,用虚弱中带着威严的目光看着她说道:“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要杀我,请现在动手吧。”说完,微微扬起头颅,两眼一闭,露出脖颈,透出一股诚恳赴死的气质。

    这些天,萧钰儿等的就是这一刻,但这一刻以这样意外的方式突然降临,却又让她十分不适。

    心软了吗?她在心里问着自己,结果像一颗投进深渊的石子,完全不见回响。她紧了紧手中的金刀,强行调集自己所有的理智,生硬地抬起右手。那把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犀利无比的金色狂刃,此刻就像一块木头。她和戴忍龙中间仿佛出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把他们彻底隔开。

    “不必了,我不杀主动寻死的主。”说完,她右手向下一挥,“唰”的一声,金刀归鞘。戴忍龙闻声,睁开双眼,缓缓地对她鞠了一躬,仿佛又重新唤起了生机,身上的伤痛似乎也在平静地褪去……

    “能否把你手中的玉牌,交给我?”戴忍龙恭敬的说道。

    萧钰儿一惊,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个要求。这可是唯一能牵制上官千羽的东西。

    戴忍龙看出了对方的疑虑,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放心吧,没人比我更懂这块牌子了,我会处理好的。”说完,把手掌伸开,放在萧钰儿面前。

    萧钰儿看着眼前这个,一刻钟前还想亲手杀掉的男人,突然感觉自己如此幼稚,从头到尾她都不了解他,只知道他会害马飞天,自己被感情蒙住了心,竟变成了一把无心的刀,没人逼她,是她自己的选择。

    此刻,她突然明白了上官千羽的崩溃,既同情又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玉牌交给戴忍龙,然后一言不发,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拿到玉牌后,戴忍龙看了一眼马飞天,然后又看了一眼戴琳双,仿佛是在告诉马飞天,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然后慢慢地挪到上官千羽跟前,把手中的玉牌递给他说道:“老规矩,我不劝你做什么,只会告诉你会…会发生什么,你自己选择。”

    上官千羽接过那块青玉兽牌,仔细瞧了瞧:那是一件古老的器物,青铜铸的框架,四角钝圆,中部略窄,手握起来非常舒适,两侧各有对称的环纽,牌面是一只“青面兽”浮雕,是上古时期就用做装饰的绿松宝石拼合而成,兽面外沿部分是用天山的璞玉打造,通体晶润,与绿松宝石丝丝入扣。兽面下方用青玉刻成“上官”二字,笔体俊秀,颇有大家之风。

    上官千羽从小就见过这块玉牌,父亲总是将它别在腰间,几乎从不离身,偶尔说起也只是含糊其辞是家传的宝贝,并不透露具体细节。虽然当年并不太在意,但此时再见到它时,回忆依然鲜活,仿佛父亲的身影又再次回到脑海中。

    “嗯,你说吧。”拿到玉牌后,上官千羽的情绪逐渐平稳,想听听戴忍龙会说些什么。

    “这块牌子,是个赝品。”

    “你说什么!”戴忍龙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上官千羽浑身一震。这怎么可能?这牌子,自己可是从小就见过,与记忆中的那块分毫不差,连上面的着色与瑕疵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赝品?该不会是戴忍龙胡扯吧?上官千羽心中暗想,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的表情。

    戴忍龙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有再兜圈子,将真相和盘托出:“这块玉牌确实是你小时候见的那块,这一点不假。但它并不是你们上官家,也就是你父亲口中那块真正的传家宝。”上官千羽急切地想知道来龙去脉,认真的看着戴忍龙。

    戴忍龙看他情绪开始稳定,便鼓起一口气,继续对上官千羽说道:“青玉兽牌是三百多年前,天子给你们上官家的御赐,以表彰你们世世代代为朝廷捐资贡物,解忧纾困。上官家也把这块玉牌看做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誉,由家族掌门人代代相传。但因年代久远,这块牌子的色泽有些褪化,到了你父亲手里后,聪慧过人的他就把这块传家宝藏了起来,一方面保护它不受岁月侵蚀,另一方面也断了一些江洋大盗对它的惦记。但他又想表示对朝廷的忠诚与重视,因此上官弘就按照原先玉牌的样子,自己重新打造了一个,还刻了‘上官’字样,以示与真品的区别。时间久了,很多人知道他自己打造了这么一块玉牌,也就不再过问真品的去向。上官弘也就放心的把这一块赝品牌子常年系在腰间,既安全又有面子。再后来你就出生了,所以从你记事开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块赝品。”

    “你是怎么知道的?”上官千羽不解地问道。

    戴忍龙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拖着几处箭伤又说了那么多话,体能早已逼近极限,但他眼睛里仿佛看到了解开这场纷争的希望,于是强忍着痛苦,鼓起最后的气力说道:“百花齐开千鸟鸣,人间富贵万里来。上官弘的府上,江湖上哪个有头有脸的人没去过,那里就像是一座贴满金银的秘密花园。能有幸得到地图和钥匙的人们,在里面相互成就,身价翻倍。没有得到这些的人,连它藏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曾有幸到过你父亲府上两次,其中一次是他的五十岁寿诞,虽说交往不深,但还是有些基本的了解,就比如关于这块玉牌的来历。”

    听到这儿,上官千羽两眼放光,情绪激动,一把抓住戴忍龙,急切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是否还活着?”

    被猛地这么一抓一晃,戴忍龙身上的箭钩又往肉里去了两分,忍不住又剧烈的咳了几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喘得更厉害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戴琳双,她还在不停地哭泣,但马飞天已将她搂在怀中,静静的安抚。一丝微笑不经意间出现在戴忍龙常年冷酷无情的脸上,而后又悄然消散,但足以滋润他心底那朵无人知晓的小花。

    他回身,颤抖着回答上官千羽的问题:“小…小周…来到我这里后,从看到她身上那块玉牌起,我就清楚了她的来历…也揣测出上官弘可能是出事了。但我们之间平时没什么联系,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个身上带着他玉牌的女孩……”戴忍龙像一座即将倾倒的高塔,在落地前,拼命地传递着最后的信息。

    “呼…我…我让她做双儿的贴身侍女,平时以礼相待,从没让她干过什么脏活累活,更没有糟践侮辱过她。这小姑娘心善,知道我们对她好,所以就把双儿当成亲姐姐看。这次她替双儿扛这一劫,我们也十分痛心,如果我还有命活,一定会厚葬她,以纪念这一段主仆情义……”

    戴忍龙话到此处,上官千羽再次泪崩。刚才提都不能提的小周,在得知这些年来,竟有如此运气得到戴家的庇护,突然那颗坚硬愤怒的心像是化开了,怀着敬意对戴忍龙说道:“谢谢,那我父亲呢,你觉得他会在哪儿?”

    戴忍龙此时已满脸冷汗,嘴唇发白,说话已成断断续续,每咬出一个字都十分费力:“你父亲…应该还活着…他给那姑娘…赝品玉牌…就说明真的玉牌…还在他身上…你要带着这块玉牌…去寻找他的下落…”说完像完成使命一般,放下那最后的一丝坚持,缓缓闭上眼,不再发声。

    看着倒下的戴忍龙,曾经的委屈与愤怒瞬间化为感动与懊悔,不断冲击着上官千羽饱受摧残的神经,让他泣不成声。眼中的家族荣誉——那块薄薄的玉牌,已被泪水糊成一条青绿色的小河。

    “父亲,你究竟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