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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方寸心牢

    又是一阵铁链声响,这次的声音稍微近了一些,何易坐回草席上。对面的唐别月坐起身来,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不知刚才是被吵醒,还是在闭目养神。

    何易压低声音,“宁眠马也来了。”

    唐别月揉揉眼睛,瞟了一眼仅有的三个梅干,又看了看何易,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想吃就吃吧,反正我要被接走了。

    何易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当没看见。

    见他不搭理自己,唐别月似乎觉得无趣,边吃着梅干,边悄声道:“刚才听到了,一个银执卫统领罢了,走狗似的人物,你也用担心成这样?”

    “这‘走狗’可是信公的心腹,掌管着八百银执卫。”

    唐别月撇了撇嘴,又吃了一个梅干,“走狗就是走狗,他无非是信公的狗,掌管着八百银执卫的狗。”

    何易不再说什么,他相信唐别月心中有数。她的话其实没错,这个没落的贵族全靠信公扶持才当上了统领,凭借着祖辈的空虚威名,在军中勉强还可以服众,他时刻身穿一身白袍,据说那是他父亲——宁长平将军传下来的。

    “他夏天也穿那袍子,真不嫌热,都发黄了。”唐别月把最后一个梅干塞进嘴里,鼓着雪白的双腮一阵咀嚼,“那袍子如果不给他下两个崽儿,都对不起这份孝顺。”

    这女人怎么满嘴都是片汤话啊……

    锁链响动声更近了,“就在里面。”

    又是一阵开锁的声音。

    他们两人站起,恭候各位大人的驾临。

    何易闭目细听,一共有六个人。

    脚步声在牢门处停住了,牢门通体由黑铁筑成,只有一个可以从外面掀起的小窗用来观察牢内或传递食物。

    “开门吧。”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

    隔着牢门,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何易明白,这是宁眠马在下令。

    牢门咔地响了一声,似乎一个狱卒退开了,又是咔的一声,想必是另一名狱卒上前。牢门不紧不慢地连响了三声,这才缓缓打开。何易心中暗想,外面层层关卡不说,单单一个牢门就需要三个狱卒同时开启,还真是守备森严。

    最先进来的是个提着油灯的狱卒,他用身体死死堵住窄门,环视一下,确认无误后,这才退开。

    第二个进来的是宁眠马,他看也不看何易与唐别月,脚下的皮靴虽然已经老旧,但仍被擦得锃亮。这位大统领似乎时刻保持着一种贵族风度,脚踩着天牢的肮脏石板,却像是行走在名贵的红木地板上。这种姿态甚至夸张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就像他身上发黄的袍子。

    “阁君大人请进。”

    何易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叔叔身材消瘦,双肩宽阔,头戴嵌着朱玉的乌纱帽,身穿象征阁君身份的绯色长袍,袍子的袖口上用银线绣着十六朵霜练梦罗花,腰间还挂了一块羊脂白玉。

    这身穿着与宁眠马的旧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那银执卫的大统领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万个商贾巨富也比不过他这个老贵族。

    叔叔此刻面沉似水,眼睛笼罩在阴影之下,仿佛在思考什么,这是他的惯常表情,不过也有可能他确实每刻都在思考,就像他的名字——何未雨。

    “世侄,按说好的做吧。”

    何未雨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又夹杂着浓重的鼻音,让人很难听清,因此他在说话时,周围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屏息细听。何易一直不清楚这是不是他展现威压的手段。

    宁眠马点点头,似乎对“世侄”的称呼颇为受用,他转头对看守说道:“何公子与此无关,放他离开是情理之中,阁君大人要与这位唐小姐单独谈话,你们守在门外,不算坏了规矩吧?”

    守卫犹豫一下,继而连声应允。

    何易望向叔叔,只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离开。

    走了两步,何易又看向宁眠马,颔首致谢,叫了声世兄。贵族之间总能找出一些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既然对方看重这种惠而不费的东西,那不妨大方一点。果然,宁眠马眼睛映着油灯的亮光,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似乎比听到“大统领”还要开心百倍。

    就在何易即将走出铁门时,何未雨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要说话的表现。

    何易停住脚步,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身后叔叔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那个侍女死了。”

    这是今年他对何易说的第三句话。前两句还是夏天的时候,分别是“知道了”和“这种事找老何就好”。

    铁门外的走廊灯火抖动,何易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何未雨,他那巨大的阴影随着烛火摇摆晃动,死死地笼罩了对方。

    他觉得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哪……哪个侍女?”

    “你刚认识的那个。”

    有那么一瞬间,何易想摁住叔叔的头,用膝盖把他的脸砸烂。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何易这才猛然惊醒,失魂落魄地走出牢房。门外有两个守卫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何爷爷。”

    他的语气中包含了疑问,似乎是在询问刚才的话是否属实。

    老人厚实的手掌搭在他肩上,何易相信这是一种提醒而不是威胁。他在老何的陪伴下度过童年,对这个老人比对叔叔更亲近。

    “走吧。”

    老何边说,边帮何易整理着衣着,为他披上一件带来的锦袍。袍子很暖,应该是在炭火上烘烤过。

    走出天牢,老何的手始终没有离开何易肩头。

    她为什么要散播消息?又为什么选择相信自己?

    她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