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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枕刀卧弩

    何易抬起头来,发现叔叔坐在对面。

    脑袋一阵炸裂似的疼痛,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迎接护国的典礼怎么样了?他心中一寒,爆炸、老兵、黑林族死士、兰罗那中的女人、腐草……这一天的记忆毫无头绪地涌入他的脑海,自己现在到底在哪?他不是已经回府了吗?

    想到这,他左右张望,看到白萤正侍立一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过度使用圣术了。”又是那嘶哑而鼻音浓重的声音。

    “抱歉,实在情非得已。”何易揉了揉太阳穴,看到桌子上的冬花糕和绛珠酒,这才完全想起,吃过蟹黄面后,白萤又去端甜点,他困乏至极,不禁伏案睡去。

    “我不是责备你。”何未雨闭了闭眼睛,似乎很惬意,“你我叔侄一场,不必紧张,陪我聊一聊吧。”

    何易已经养成了竭尽脑力计算叔叔每句话的习惯,此时却想不通他这句话是何用意。难道他觉得大难临头,已经打算放弃了?

    这绝不可能。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何未雨挥手遣白萤出去,“说说今天的事吧。”

    何易轻轻打个寒颤,似乎身体在提示他有危险,这是从小到大训练的结果,他看看叔叔,又看看白萤,只见她苦笑点头,何易不再犹豫,低头道:“叔叔,能否先将这侍女留下,我有重要的情报要说。”

    这么短短的一瞬,他竟然出了一背的冷汗,对面的叔叔迟迟没有答话,何易抬眼观察,发现他正微笑着注视自己。这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何易再熟悉不过。

    原来叔叔早就清楚白萤的问题,想必老何就是在他的授意下策划了白萤假死,他刚才只是在试探自己,幸好没有心存侥幸。

    “短短一天,你变得机敏了许多。”何未雨拿起银箸,夹起一块白糕。

    何易心中微微有一丝异样。

    冬花糕分为红白两色,分别以梦罗花的红瓣与白瓣为馅,佐以蜂蜜糖浆,白糕淡雅清素,红糕浓香甜腻。这道甜品流传了百余年,各地做法各有不同。在安水城,两个人一起吃冬花糕,是一种友善的表示。

    何易拿起那个镶了红宝石的白瓷长颈执壶,为自己和叔叔各倒上一杯绛珠酒,绛珠酒由梦罗花酿成,颜色鲜红剔透。

    何未雨呷了一口酒,随口说道:“这酒的年龄应该跟你差不多,牧月山庄的星天。”

    何易心中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就像鱼肉里的刺,他默念祖训:敏而善思,方能无过。又拿起那长颈执壶,为叔叔再次填满,执壶的壶壁与把手上都有红宝石,看起来十分媚俗。

    “说说吧。”

    于是,他尽可能简练而不失细节地述说这一天的经历,每说一句,都略作停顿,看叔叔微微点头,这才继续往下说,所有事情说完,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何未雨静默无言,摸着脸颊思索起来。

    面对叔叔,何易倍感压力,会不会被看出破绽?他专心调匀呼吸,在心中默念何家祖训,枯荣如草,不动如山。他把白萤的身世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叔叔,却唯独隐瞒了两件事情,其一,是兰罗那中女人的存在,其二,是自己曾想杀唐别月的事。

    唐别月的事情倒是不担心露馅,何易想,那个精明的女人定然乐意卖个人情给他,这不仅是一种理性的默契决策,更是符合那个女人的行事风格。最令人头疼的是前者,去西阁的动机实在难以解释,如果说兰罗那中有人对自己说话,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照实说,只怕叔叔要么觉得自己被人施了蝶影术,要么是在有意隐瞒,况且那个女人明显有意让自己隐瞒她的存在,大帐中空无一人时,她甚至都担心有人使用通古术查看,那就更不能宣之于口了。

    可能因为白萤的事情,何易现在对兰罗那中的女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为什么叔叔还不说话?

    何易再次放慢呼吸,自然,表现一定要自然……

    “你根据种种可疑的迹象,推断西阁必有隐情,所以才贸然前往?”何未雨的语音低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

    这又是一次试探,他想测试我在压力状态下对于细节的描述是否一致,何易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平稳。

    “我本想先将那手绢呈给叔叔定夺,可想通这一切时已经太晚,我唯恐错过良机,耽搁叔叔的大事——”

    “为什么不告知赵檀?”

    不知是不是那红糕的原因,何易觉得喉咙发干,就像被人牢牢扼住,“叔叔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你偷偷用通古术查看了那条手绢,当我不知道?”

    “绝无此事。”

    何未雨不置可否,又端起白瓷杯,鲜红的绛珠酒与白瓷交相辉映,显得十分诱人。

    何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现在改变主意或许还来得及,他会不会判断错误?

    “第一口没尝出来,有股淡淡的酸涩,可能是在酿制的时候,有人往里面夹了赤月梦罗花。”何未雨轻轻旋转着瓷杯……

    “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屋中陷入死寂。

    何易明白,已经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他并不紧张,甚至不惊讶,只是淡淡道:“我可以对圣天发誓,我没有背叛我的叔叔,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

    “你想用咒音杀死唐别月?”

    他注视着何未雨的眼睛,“我会除掉所有对叔叔有威胁的人。”

    “你想除掉的是威胁,还是另一个更有才干的继承人?”

    涣阳的家主不论男女,向来是能者居之。天色已黑,寒风撞击着窗户,吹开一个小缝,白萤在一旁瑟瑟发抖,烛火摇晃,何未雨脸上的阴影随之变换形状。

    “我一向感激叔叔的教养之恩,但此时此刻,这种感情比以往更胜一筹。”何易平静地说着,“因为叔叔曾经教我:‘慎行万千,不可谓多;凡有轻率,不可谓少’。”

    他止住话头,俯身下拜,说道:“我想给您看一样东西,它会给您一个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何易用余光瞥见,白萤似乎忘了发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难道她读过何家祖训?不及多想,何易又抬眼看去,只见对方眼神微显犹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微笑起身,绕过屏风,走向自己的床榻。这个老狐狸以为自己想拿什么?是能够勾起叔侄甜蜜回忆的信物?是为叔叔效劳的证据?还是一份价值不可估量的情报?

    然而,这些事物都不能保障何易活下去。他拿着这件东西,掂量着沉甸甸的手感,轻快地走到叔叔面前,说出来了刚才没有说完的那句祖训。

    “枕刀卧弩,方能安寝。”

    白萤瞪大眼睛,一副料中的神色,她从头上抽出一根长长的铁簪,守住门窗。

    《何家祖训》有云:“慎行万千,不可谓多;凡有轻率,不可谓少。枕刀卧弩,方能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