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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清夜无尘

    一切结束,何易躺在床上,觉得今天糟透了。

    那护国该死,那炸了典礼的疯子该死,假扮叔叔的那个女人该死,信公也该死,就连他自己都该死!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人是如何入睡的?是放任头脑胡思乱想,还是断绝一切念头?何易只想从今天的事情逃离,他运用叔叔教自己的方法,调整呼吸,断绝一切杂念。

    三次呼吸过后,他发觉身体竟然准备进入兰罗那。

    他崩溃地笑了,坐起身来,双手捧着头颅,脑门上的血管倔强地跳动着。不能这样下去,明天还有朝会,北阁的那群老狐狸想必都得知了叔叔与信公对垒的消息……今天的一切险象环生都没让他绝望,但现在无法入睡,这让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然而他还是哭不出来,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吃过蟹黄面后至少睡了一两个时辰,对于天人而言,完全可以再熬上一天。

    他走到窗前,窗纸被月光照得雪亮,屋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这件事情太离谱!让那个女人假扮他,而且这居然是叔叔的计划?如果叔叔还在,靠着白萤的身份,他们几乎稳操胜券,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不要说从这场斗争中获利,就连冬花节第一天的北阁会议都不一定能蒙混过关。

    眼前一亮,原来在思考这些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庭院,此时正是月进九分,满月高悬头顶,寒光穿过青松的枝桠,在草坪的积雪上闪耀。

    何易望着那轮寒月,第一次忘了今天的经历,他想起了那些月亮的传说,神棍们信誓旦旦说天人一定与月亮有关,知道这些根本不需要玄学,只要看看圣阁官每晚对着月亮打坐的样子就可以,在史册上,还有个“古月国”,那时安水城还叫“月城”,如今所说的王族便是特指那时的古月国。

    月亮与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能追述到三百年前?

    他想得入了迷,就连身后有人都没发现。

    “孩子,睡不着吗?”

    何易向身后望去,就见青石台阶上坐着一个老人,他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也为何易从屋里拿了个坐垫,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老脸遍布皱纹,左颊上还有一道刀疤。

    “何爷爷,你也是吗?”

    “老人觉少,睡多了对我们没好处。”老何呵呵一笑,又吸了一口卷烟,“孩子,你想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吗?”只有在没人的时候,老何才会叫何易为“孩子”,而何易会称他为何爷爷,两人就如乡下的祖孙一般。

    何易坐在他身边,他想要聊聊今天的事情,想要聊聊那个离谱的计划,不是汇报细节,也不是请教指点,只是想要聊聊。在叔叔眼里这种行为也许很蠢,何易从没听他说过多余的话。

    老何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仍旧闭口不言,只是递过来一根烟,笑眯眯的眼神中带着询问。何易犹豫一下接了过来,他从不抽烟,但还是接过,点上火吸了起来。

    第一口他就被呛得咳嗽不已,老何哈哈大笑,帮何易拍着后背。涣阳人与烟阴人是老对头,各个方面都截然相反,涣阳人喝绛珠酒,痛恨抽烟,而烟阴人抽乌叶烟,讨厌喝酒。

    满月被淡云遮住,老何的面孔又隐没在黑暗里。

    何易抽着烟,想着今天的事,想着那个计划。他把那个人制服后,她竟然自报姓名是唐别月,何易开始是不信的,但看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核桃糖,何易沉默了。

    原来何未雨之所以去探监,就是要想方设法把她换出来,但是无奈信公从中作梗,在没有守卫监视的情况下,只允许他单独会见唐别月。因此,何未雨铤而走险,让唐别月施展蝶影术,调换两人容貌。

    想到这,何易忍不住狠狠吸了口烟,该死!这两个蠢货都该死!

    “别忘了吐出来。”

    何易笑了,刚才的怨气消了大半,这两个人奸猾精明之极,怎么可能会蠢呢?这只能说明,自己真的猜对了——唐别月是王族,古月国的千江唐氏,没想到在烈王宁起杀尽古月王族的百年之后,仍能找到王族血脉。

    这很合理,因为她是王族,所以信公才大费周章,因为她是王族,所以叔叔才投鼠忌器,因为她是王族,所以她才能抵抗咒音并使用那出神入化的蝶影术。王族,一想到这个词,何易的贪欲如同藤蔓丛生,牢牢地抓住他的心。

    叔叔想要做什么?他从前只觉得叔叔有野心,但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大到如此地步。

    可野心总要实现才行,不切实际的贪欲只会让人走向毁灭,何易觉得自己的胃缩成了一团,现在被信公摆了一道,这可如何是好?凭唐别月的经验,她能在那群该死的老狐狸中全身而退吗?

    心念及此,他很想把这些事告诉老何,他想聆听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的意见,但这计划需要保密,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唐别月说,她是故意露出破绽,来考察一下某些人有没有能力参与这个计划。何易当时就在心里暗骂:你怎么不去死呢?

    月光渐渐放亮,他又不去想这些事。

    两个人并坐在同一片月光下。何易想起很多往事,想起了自幼喜爱的蟹黄面,想起了在无聊时老何为自己讲的故事,想起了这个老人手把手教自己烟阴的刀法……

    如果说真的有人希望他快乐,那么就只可能是老何了。

    何易觉得很讽刺,白萤与宁桓是血肉至亲,但等来的只有杀手,与老兵毫不相干,却情同父女;自己与叔叔也算叔侄一场,每天只能活在猜忌中,却在府中的管事那里感受到了亲情。

    白萤失去了父亲,但不可否认那个老兵是罪有应得。不,对于他的罪孽来说,这种死法未免太轻松了。何易又想起了江畔少女的哀嚎。

    清辉洒满青石地面,冬夜的庭院分外寂寥。

    祖训说过“祈者常痴”,但他还是悄悄地将双手合十,于心中默祷:

    “若真有神明,我愿用任何代价换这个老人安享晚年。”

    他们一直默契地沉默着,何易离开时冲老何点点头,而老何笑着摆摆手。

    忽然,老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仰望,只见老人指着西斜的明月。

    寒月已划过中天,是月退二分的时辰了。

    “生日快乐。”

    他这才意识到,过去的一年结束了,随着冬花节到来的是他的生日。对于何易来说,冬花节没有辞旧迎新的仪式感,生日也没有特殊的意义,他仅仅知道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这天晚上,他们只是坐在一起,看着月亮,抽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