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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趴伏

    陈皮阿四稍稍活动了双手,安安静静从旁人手里接过茶杯,仔细斟满之后走到二月红面前,一下子跪在那里。双膝触地的“扑通”一声好像砸在二月红心口。他单手去接了陈皮阿四端举过头顶的茶,凑在嘴边还没喝下去,一旁的伙计们已经扑来把陈皮阿四重新押住五花大绑。

    陈皮阿四也不挣扎,被三五个人压得几乎趴伏在地上还是抬着头看二月红,满脸泪水喊了一声师父。

    二月红把那杯根本没动过的茶摆在手边,“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师父,二月红的戏班子里没有你这么个人。”又朝压着他的几个伙计道:“拖他出去,直接打死,绑上石头沉进湘江里。”

    陈皮阿四给人七手八脚的拖出去,没过多久院子外面传来已经不成人声的惨叫。二月红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成锦走进来在他耳边道:“书院来人,想求两张很早的拓片,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东家要不要去看看?”

    这时早已天光大亮,二月红站起身,神情有几分恍惚,“书院的人怎么求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又不做拓片的生意。”

    成锦道:“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收过一些拓片,书院里张先生本来想买回去,奈何当时局势太乱没能成交。那些应该还在老库里收着,专门留给他们家。价钱也是写过文书的,东家收了文书和钱,把东西给他们就是了。我看他们非常着急,恐怕是想趁日本人还没打过来,收捡东西逃出去。”

    二月红的父亲在世时,确实曾经招待过这样的老主顾。因为各个都写过文书,涉及的东西既多且杂,二月红很少关心这些,从来都是等主顾上门,再拿两边的文书对好价钱直接结清货款。

    成锦在旁等着他动作。

    二月红站在那里,用了很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去跟他们说,改天再来取东西,我现在不想看见姓张的。”

    自陈皮阿四走后,二月红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差,并且家里还有十几个伙计毒瘾泛滥,一天到晚不分时候的哀嚎,生不如死的样子。他不想让妻子看见他这么燥郁的样子,也不想在家里听满院子的丧命腔,更不喜欢听医院里不停播放的广播。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几乎是每天泡在茶楼里处理戏班子的事情,看着楼下列队经过的国军估量还有多久打仗,晚上才在医院陪伴照料妻子,免得她心惊胆小无法入眠。

    时局非常不好,还有传言说长沙已经是一枚弃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花园口一样给掘了堤坝淹成一片死地。当然长沙边并没有黄河,大水灌城的方法在入秋逐渐枯水的季节也说不通。城里能逃走的已经逃掉一批人,而逃不掉的那些就在自己家里做着无谓的努力,寻找一种沦陷或是毁城后还能平安活下去的方法。

    日本人的枪炮一直没有伸到这里来,即使偶尔有人给枪杀,也大多是意外。

    二月红倒是见过几个日军斥候出现在城郊,被他的伙计杀得尸首支离破碎。但是从来就没有后续的事情。

    这样平静的焦躁让人很难受,有时候二月红会想,还不如直接打起来,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武汉方面的战报每天都在传,听上去尽是些好消息,我军大捷,我军阻挡住第几次进攻,我军如何迂回占领先机。二月红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些实际上都是非常空的一些话,无非安抚民心。之前在张启山那里曾经听他说过这些虚话后面的意思——大捷只是没给人打跑,维持住了阵地,挡住进攻是给人打得半死,但仍旧维持住了阵地,迂回则是掉头跑了,传说中的先机这辈子都派不上用场。

    “愚民的先例自古就不少,全盘相信就只能等死,全然不听也不行,你没有那么多的耳目。现在连霍家和解家往江南去的路子都断了,海边港口还剩下广州一个,再不发狠真的是回天无力。”张启山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担心回天无力,到后来在医院里交待琐碎事项的时候,二月红才头一次觉得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他前胸压着一口气的战事。

    想到张启山就想到陈皮阿四,二月红最近因为陈皮阿四的事情非常窝火,几乎想指着张启山的鼻子破口大骂。但是张启山如今不知道在哪处战场上,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让他感觉很没趣。

    他还站在那里仰头看,张启山的几个伙计非常焦急请他躲起来,到最后干脆两个人架着他往地下拖。

    地窖厚重的封顶盖下之前,二月红眼睁睁看着并不很远的地方有黑影落下。那边墙下的角落里藏着一对大概无处可逃的母子,黑影落地的瞬间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随即是耀眼的光亮还有四散飞溅的沙石灰土。等这些都散去,墙边那对母子已不见踪影,连满地的血肉模糊都没有留下。

    轰炸一共持续了一个多钟头,头顶传来的爆炸声和轰炸机低空划过的轰鸣声让人头昏脑胀。从窖里出来,入目的是比大火之后惨烈更甚的一片悲惨景象,更远些的地方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刚刚恢复一线生机的长沙在一夕间又变作死城。

    这次轰炸中国军也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并没修筑足够的防空工事。轰炸之后很长时间根本顾不上照料平民百姓,而是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挖筑防空的坑洞。长沙的地下比其他地方富饶得多,经常能挖到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日子久了那些**干脆乐此不疲,不需要做土拨鼠的时候也会偷偷在城内外四处翻挖。为这个还跟淘沙客们起了几次冲突,二月红出面谈了几次,军方又崩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大兵,才算把冲突平息下来。平息冲突的代价是,但凡出门做活的淘沙客都要交些“意思”上去,权当冲抵军饷,这是后话。

    轰炸之后的第三天,二月红便约了城里还活着的一些同行到僻静地方商谈。

    他声名在外,又捏着张家的命脉,再加上瘸子李很给他脸面,长沙城里但凡有些影响的人家大都应邀赴了约,不过来人的身份地位大不相同。

    瘸子李亲自到场,还另外带了个徒弟陪在一旁。霍婆子是一个人来的,但明显带了人等在外面。其他几家大多只是遣了掌事的伙计过来,个个都有东家来不了的理由。二月红不稀罕跟他们计较这些,倒是看着解家一起到场几个兄弟很有意思,一一请他们坐下。

    二月红道:“咱们这个行当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肯联手,可现在就是个万不得已的时候——前两天的轰炸想必诸位都看在眼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今年大入冬开始城里就没有屯粮,各家都想办法去淘换了一些回来,有多少进了自己的肚子,大家也都清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都不等日本人打过来,先把自己饿死了。在座都是有脸面的人,和该做些有脸面的事情。”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都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他话说得非常官面,但聪明人都知道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

    大火之后长沙城里所有行当都被重新洗牌,淘沙也不例外。并且张启山已经长久的消失不见,原本张家势力盘踞的一些地头空荡了下来,再加上有很多像解家那样几乎绝户的,现在正是个重新划分地盘的好时机。二月红和瘸子李联手,他们两个的龙头地位稳不可动,而下面的人只要走对路,不但能从中牟利,还能讨好了官面上和外八行的人,日后想在长沙横着走都没有问题。

    能想明白这些的,自然会非常卖力帮忙。想不明白这些的,二月红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明白。晚些时候整条线的人手都跑动起来,那些游离在外的就只有给人吞并的命,既省时又省力,二月红干脆懒得操这份心。

    有些不愿意为他人作嫁的很快起身告辞了,二月红并不阻止挽留。等到堂院里的人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二,场面才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坐在那里等二月红的详细说明。

    二月红不多废话,将自己大概的计划讲明。总的来说,就是在场所有人家联手,把长沙城里和外面的生意再盘活起来。不但买卖明器,还要往城里运送为数不少的粮食枪弹。从中得利的部分大家自己掂量着拿,毕竟是一环套一环的生意,想要把这份好处继续赚下去,首先就要保证自己不能太贪。

    “若是长沙彻底变了死城,咱们的生意也不必再做下去了。”想了想,二月红又道:“事情虽然是我牵头,借的却是张佛爷的面子,各位出了这里别跟官面上的人起冲突,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样一句话,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下面立刻议论纷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