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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陷囹圄(二)

    “来人……救命!”

    声音从嗓子里干涩低沉地发出来,赵水才意识到自己的浑身在颤抖。

    环顾四周,背街小巷中无一点人影,他咬了下牙,平复胃里那往外翻滚的不适感与阵阵恶寒。

    正在此时,街角处传来渐渐变响的说话声,是一男一女,女的嗓门不小,有些沙哑,赵水记得清楚,是小晴母亲的声音。然后两个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一前一后地走过来。

    “救——”赵水刚要再次呼救,抬起的眼眸余光里,巷口一侧的墙边,恍惚中似有衣角飞速闪过。

    来不及思索,直觉告诉赵水,有人躲在暗处。

    于是他看了眼事觉不妙正跑过来的那对中年夫妇,目光微沉,一横心,转头往巷子另一边追了过去。

    “决不能让凶手逃走。”

    这样想着,赵水沿着小路快步奔去,并没有听到身后的那对父母,此时是怎样的痛心疾呼。

    他顺手从一户人家的门前扯下盏灯笼,再次快跑,却在不远处立即刹住脚,又退回几步,眯起眼睛,屏息看向两道山墙之间那一条黑缝般的夹巷。

    夹巷很深,也静得悄无声息。

    借着灯光,赵水只能看清脚前的一方土泥,几只相同大小的浅浅脚印凌乱着,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

    思忖片刻,他将手上的灯笼一垂,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堵在巷口的灯光,也随着他的离开而黯淡下去。

    “沙——”

    黑巷里,有人轻轻挪了下脚。

    “哒哒哒……沙沙——”

    又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然后停住,随后便是爬墙的摩擦声。

    蹲身在巷外墙根处的赵水将那里面之人的一举一动听得清清楚楚——方才他转身装作走远,却根本没有离开。

    因为稍微冷静之后,他突然想到,伤害小晴的东西,正常而言是不会从巷子中这样近距离又是平地的地方射出来,与其相信有人用了诡异术法,他更觉得,有同伙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在那人专心爬墙的时候,赵水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镇里的街头巷尾,赵水熟得很,因此摸着黑也跑得极顺,却没想到被他尾随的那人也同样跟脚底下长了眼睛似的,左拐右闪毫不含糊。

    不仅如此,赵水甚至觉得他的背影还有几分熟悉。

    传言里不是说,是外面的人干的么?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后面有人,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跑去——城角的高哨台。

    赵水不禁皱了皱眉。

    那座高哨台,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最开始建造,是为了不让出海的人迷失方向,所以建高台、定期在上面燃烟花。后来随着外面传入星术,人们渐渐学会了观星识方位,高哨台便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慢慢被当做一个带着渔镇寓意的纪念台,静静地、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那上面,自然很久没有人上去过了。

    “这个距离,还有方位……”赵水在一暗角处躲藏起来,将小晴家的位置与高台一相对比,身上不禁汗毛直竖。

    他自然是害怕的。

    凭他一个普通人,去摸索穷凶极恶之徒的踪迹,还会外面那些个什么星术的,这不是自寻死路么?算了算了。

    可是,若现在去报官,一来是不是真藏着贼人不说,万一打草惊蛇,失了踪迹……

    正纠结间,他望见一小块光斑忽地从不远处的地面上溜过,向上移动,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心中一跳,赵水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高哨台顶。

    有人!

    还有团小小的亮光随着人影轻轻移动。地上闪过的圆斑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只是一转眼,便不知指向了何方。

    “拿回去多吃点儿……外面不安全……”

    小晴遇害的画面撞入脑海,赵水忽然记起她在说这些话时,脖子上映着的,正是这样奇怪的光斑。

    不假思索,他立即从暗处跳出,仰头朝高台处大喊一声:“诶!谁在那儿!”

    光斑一颤,随即消失。

    “嗖——”

    赵水听见类似于弓弦崩开的声音,一个小物件似乎从空中划过,与风相撞,射向了远处。

    远处被他忽略了的隐隐杂乱声,在黑夜中顿时显得更为嘈杂——更加慌乱、惊恐,甚至有女子的哭号。

    赵水只觉得胸口一沉,难受得紧,便再无顾忌,将束袖一甩,接住两枚藏在袖口里的星形铁片,然后沉身撤步,身子一转,将其中一枚向高台处抛了出去。

    高台的人影往柱后一躲,被赵水抛掷的铁片擦着柱边而过,射到了顶上。

    见那人身子一顿,明显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惊住,赵水压身静声,灵活的手指将余下一块铁片转了两圈,趁人影欲动之时,快跑而跃,身子在空中翻转的同时又一次将铁片聚力射出。

    高台上那人原本想要探头查看情况,却不想暗器带风直面而来,尽管他迅速闪身,肩肘处仍是被凌厉的铁器划开一道血口。

    一时间,皮肤上火辣辣的痛感,激起了他的愤怒。

    “来人哪!抓贼人!”

    夜里的大街上,赵水的喊声格外清亮,引得好几户人家都点亮了灯火。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是他能做的最尽力的了,而且还是不顾父母嘱托,第一次利用暗器的功夫伤人……

    衙门倒是赶紧来人收拾摊子啊。

    却不想那贼人竟然没有逃跑,而是让一团光斑重新亮了起来。

    赵水一抬头,刺眼的光束直射过来,顿觉不妙,立即翻身躲开。

    耳旁的风声骤紧,刚刚他站立的那个位置,传来土墙碎裂的声音。

    “不是吧……”

    吞了口唾沫,他暗呼道。

    果然,他爹娘说得对,露本事是要遭麻烦的——这下惹火上身,麻烦大了。

    眼见光斑要再次“寻”到身上,赵水抱头就躲在屋后,紧贴着墙边往反方向跑,一直跑到另一条街上,一排二层的砖房正好将高台挡了住。

    “还好还好。”他抚抚胸口,想安慰下发颤的小心脏。

    可一口气刚吐出来,又瞬间被他提了起——胸口上,突然出现个光斑。

    妈呀!

    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身后又是一声物件划过空中的嘶声。

    这一次,伤人的东西是从他刚待过的街那头射过来的,看来那人已经下了高台,而且正在后面追赶着他。

    这整一条直街没有多少遮蔽物,可赵水手里已无可用的铁片。他大脑一转,立即扯下脖子上常年挂着的一块扁平坠牌,一侧身,朝着那奔过来的黑影转手扔了过去,然后迅速收身,继续逃跑。

    那器物伤没伤着人不知道,但随后紧接着射来的密集“暗器雨”,让赵水清楚地意识到身后那个坏人是个不要命的,而自己,明显惹怒了他。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赵水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能更加撒开腿地往前跑。

    有人追,他就跑。

    一直追,一直跑。

    于是跑着跑着,不知怎的,不仅把贼人跑没了,而且还把他自己跑成了逃犯。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去捉人的?”

    “嗯。”

    “那为什么官府的人到处找你,你不主动现身,还逃?”

    “郝司镇,你们这哪儿是找啊,通缉令都出来了,说是‘抓捕嫌疑犯’……小民不想那么狼狈地进来,而且路上要是再遇到那疯子来追杀,怕是再难逃命。司镇,小民不是也花了一晚上,淋着雨赶过来了么?”

    坐在衙堂正中间的郝司镇抿了抿嘴,憋住话,看似在一脸严肃地沉思,实际悄咪咪地转动眼珠,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扫堂左端正坐着的那位苏灵人。

    堂下跪着的那小子他认识,自家夫人就是他们布店七八年的常客,也算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

    模样在镇里算出了名的俊俏,个头也高,人机灵讨喜,听说还很孝顺。

    要说他是那连环作案的凶手,司镇表示很难相信。

    不过毕竟是当着这位星都城来的人的面儿,做事情当然得雷厉风行些,才显得出衙门的办事效率与不留情面,更何况,昨天父女两人一伤一亡,事态更为严重。

    “你与死者小晴是否曾有纠纷?”见那位灵人不说话,郝司镇只得继续问。

    “没有。”想到她,赵水胸口又有些堵,轻声答道。

    “死者母亲说你当时看到他们回来,立即逃跑,作何解释?”

    “回司镇,方才解释过,是去追人。”

    “那对于你出现在第二起案发现场的指证,你怎么说?”

    “什么?”

    赵水抬眸看向堂上的郝司镇,眉头轻蹙。

    此时外面的寒雨仍未停,天阴沉沉的,堂门口还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弄得屋子里更黑,看不太清郝司镇的表情。

    郝司镇轻咳一声,继续问道:“根据衙门调查,第二起案子的被害人住在巷头,当时进去就一条路,我们后来检查出死者的受害时辰,那个时间里,旁边摆摊的人说就看见两个年轻人进去过,对其中一个长相的描述,和你一样。”

    原本就是来提供个线索道清事实的,却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

    赵水有些气闷,回道:“回郝司镇,小民不知——第二起案子发生在哪里都不知道。司镇,小晴她……伤口你也看到了,那么深,面对面是做不到的,而且她那天还送了筐海物让我带回去,根本没有伤害她的理由。”

    一时间,郝司镇竟无言以对,毕竟赵水说得很有道理。

    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苏灵人。

    “郝司镇!”这时从门外挤进一人,是那灵人的手下。

    他匆匆向郝司镇拜身,然后走到苏灵人身旁。

    两人耳语几句,赵水听不清,但当他看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铁片时,尽管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心中却莫名慌乱。

    点点头,苏灵人接过铁片看了看,抬起眸,不紧不慢地向赵水问道:“这枚铁片,与你有关吗?”

    赵水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传说中的灵人,年岁估摸着与他父母差不多,体态端正、风骨翩翩,腰佩刻有北斗七星的白玉,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显出高贵,但给人更多感受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文儒雅的正气。

    赵水与他对视着,那双眼睛清透而深邃,仿佛有某种力量,安抚住他有些慌乱的心。

    “嗯。”赵水点点头,认真答道,“小民当时有点心急,便向那人出手,第二枚应该伤了他的左肩。”

    “嗯。”那苏灵人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走到赵水身边。

    赵水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里间,衙役们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然后又穿好衣物,再次回到堂中。

    “苏副门。”那手下向苏灵人拱手道,“没有垢印。”

    苏灵人目光微柔,轻轻点头。

    垢印?

    赵水偏头想想,对了,他记得以前在学堂里听过,说星城有一门“观星术”,可以借由星体俯瞰地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为恶之人会被星体评判,而后身上生出擦不去的“星垢”,大小各异,从此有如打上烙印般,不但不难再分辨恶人之恶,还能督促善人为善。

    他以前只当是故事听了,毕竟小渔门地处海角,估计还没划到“观星术”的范围内,所以基本没怎么见过所谓的“垢印”。

    而且他当时觉得,这法令,不就是监视人吗?

    但是现在,赵水反而要为这直接省力、干脆利落的方法叫好了。

    “苏灵人,这是——观星术已经囊括了我们小渔门了?”郝司镇问道,脸上勾起笑意。

    “是的。”苏灵人点头道,“先前本官已向都城传音,昨日开观,既然这位赵郎身无‘星垢’,至少说明昨日的案件,并非他之过。”

    “好,好。”郝司镇直点头,转脸看向赵水。

    赵水觉得,他此时的开颜,与其说是为他无罪感到开心,倒不如说是与星城的关系更近一步而感到得意。毕竟以前这位镇长就老嘟囔,咱们小渔门离星城也不算太远,但隔着山又沿着海,就像被遗落的珠子似的没被注意到,也没得着点儿好。

    得,这下总算被关注了——虽然由头不大好。

    “多谢郝司镇、苏灵人。”赵水立即乖巧地躬身,准备告辞。

    赶紧溜吧,这事儿要是闹得他父母也被喊上衙门,他可吃不了兜着走哟。

    “报——”

    衙门外,忽然传来衙役的一声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