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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一骑绝尘(三)

    恍然中,赵水觉得自己似乎坐了很久很久,可睁开眼,他仍在学堂之中,周围叽喳的谈论声一片,已围了一圈人。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他怎么样?”付铮蹲在他身前,问道。

    常安师长看了眼赵水的神色,思量一瞬,抬眸回道:“已入修阶。”

    “体内冲撞的真气呢?”

    “不必挂心。”

    付铮这才松了口气。

    赵水不敢确信,转头向常安师长问道:“师长的意思是——弟子体内的寒气已经没了?”

    “非也,但不必强压了。赵水,你须得勤修心法,尽快将之内化己用。”

    “是。多谢师长。”

    “无妨。”

    听着几人的对话,一旁的人都似懂非懂,付靖泽站在付铮身后,向她问道:“铮子,这是怎么回事?”

    “对呀。”旁边许瑶儿两臂交叉站着,说道,“什么真气冲撞?水哥,咱们住了一个多月怎么都不知晓。姓苏的,你知道吗?”

    苏承恒眼眸微动,默然不语。

    他只知晓着这些日子没怎么见赵水习练过,还以为是因为他在择天山受伤想好好休养一下。

    却不想,他的身体状况竟是这样一触即发的危险。

    “既然无碍那便好。”赫连破开口道,向赵水点头笑了,“恭喜你,已入通星修阶,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赵水抬头迎上他那真诚而坦然的目光,勾勾嘴角回应。

    星门的第一节授课就这样收了尾。

    待众人散去,赵水见常安星长走出学堂将要离开,独自追了上去。

    “抱歉,师长不知你体内真气如此,今日害你险些受伤。”常安星长见他跑过来,先开口说道。

    “是弟子之事,与师长无关。”赵水躬身回道。

    “这星灵从何而来,你可有上报过?”

    “此事始于初试所赠灵石,具体情形弟子已告知开阳门主,入门前也向城主禀报过。”

    “那便好。”常安星长安心地点点头,又以欣赏的目光看向赵水,微笑道,“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为师入门多年,除了赫连世子还未听说过有第二人。能够成为你们的师长,也是吾之幸事了。”

    赵水低头拱手道:“弟子惭愧。”

    “莫要辜负这天资。”

    “是,弟子谨记。”

    见面前的这位弟子仍立在原地思忖着,欲言又止的模样显而易见,常安师长侧头问道:“若还有问题,尽可以问我。”

    她本以为他想问些怎样内化星灵、修习如何更进一步的问题,却没想到,赵水直接将目标跨越到了衍星术的最后一阶。

    赵水问道;“请问常师长,方才课上您所说的‘上归隐’,念想留存星灵形成‘星魂’,具体是什么样的?”

    常安师长不禁失笑——

    这位弟子的志向还真是远大啊。

    不过星城历来也不是没人达到这地步,说不定在她带的这一届,会大放异彩呢?

    于是她回答道:“这具体的方式有好几种,例如,根据星体的运行轨迹将念想存于其上,可在既定的时间传达给某人;或者汲取所见所闻,将它注入某个物件上,若有人以星灵触发它便会感知到。”

    “就像……身临其境,仿佛自己经历的一样?”赵水认真地问道。

    “是。”常安星长笑着回道,“你果然有悟性。”

    听她如此说,赵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哪里是有悟性——怕是师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真切地经历过。

    所以那块随身玉佩,究竟是谁之物?为何与苏伯父在小渔门初次见面时便被他认了出来,又为何父母如此珍重这块玉佩?

    能看见年轻时的娘,难道这记忆是他爹的?可又是谁将这一幕汲取注入其中,所为何意呢……

    “可否再请问下师长,当今星城——不,星城这数十年中,都有哪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登顶过此阶?”

    常安师长抿嘴笑起,说道:“小小年纪,有何舍不得的心事需传达后世?”

    赵水挠挠脑袋,找借口补充道:“弟子……想先了解下,也好日后多请教这些大前辈。”

    “这样的造诣全靠个人,请教不来。”常安师长闻言回道,“不过,确实可以学习下这些前辈的事迹。”

    “是。”

    “吾生所见,第一位是前任城主,已经仙逝;还有两位是前太傅太保,天枢主门人欧阳前辈和前开阳门主程老前辈,皆归隐山野;星宫中仅剩的一位,是曾守宫长,如今已年过八十,只怕也无法叨扰请教了。”

    赵水边听边点头。

    这些人中,似乎都可以与他玉佩留存的地方有那么一丝关联,可又都和他娘扯不到边儿。

    但听常安师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惜,自城主夫人故去后,曾守宫长也沉寂深宫,我也是好久没见到她老人家了。”

    城主夫人?

    提到她,赵水心中突地一跳。

    他想起脑海中浮现出雨夜中的“太微殿”三个大字。苏承恒不是说过,那是城主夫人的旧居吗?

    “这位曾守宫长是跟随城主夫人的官员?”赵水问道。

    “是。曾辅佐城主夫人执掌宫城内事。”

    “竟如此厉害,看来修到‘上归隐’这一阶,也要入耄耋之年了。”

    常安师长赞同地笑笑,回道:“确实需要足够的心血与年岁。这四位皆是专心苦修,差不多都在耳顺之年登峰造极。”

    耳顺之年,便是六十岁左右,对于曾守宫长,正好是二十年前,又在宫城里……

    赵水心中有六七成的把握,是她。

    “多谢师长。”他拱手说道,“弟子会注重眼前、持之以恒的。”

    “嗯。”

    这位弟子身上有种跳脱与沉稳兼具的气质,常安师长颇感和慰。

    看来,星城波折将近之际,果然能人辈出啊。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赵水”二字成了星门弟子口中提到过最多的名字,他所出现的地方,是除了赫连世子和开阳之女外的第二大焦点,甚至一度超过了他们在人群中所受的关注。

    不明就里的星同们,也私下自创出许多个版本——

    正常的,说是赵水果然天资超凡,只一堂课便在师长的指导下突破修阶;稍微离谱点的,说他先前与赫连世子以真气相抗,说不定受到了影响,才如此进步飞速。

    更有甚者,私下揣测当年的“暗箭神手”赵孜之所以远遁民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是找到了某位世外高人或者快速修习的法子,暗地里全力地培养儿子……

    总而言之,这位一骑绝尘的弟子,已成为了众人传说中需要仰视的高度。

    但对于赵水本人而言,除了灵气内化的确让他的内力节节攀高外,剩下的基本都是烦心事。

    一是行走寝舍间,总会听人议论。

    “今日他们一起去上辅修了!”

    “诶,我听说朝上有人向城主提议,早日让他俩完婚呢,嘿嘿,众弟子的第一杯喜酒,说不定就是赫连世子这一杯了。”

    “很有苗头,‘女为悦己者容’,你们难道没发现,咱们未来的城主夫人最近打扮得越来越精心,越来越美了吗?”

    “……”

    二是有关玉佩中星魂的事,赵水打听过,那位曾守宫长被赐了间偏殿,如今呆在宫城之中足不出户,他若是要想见上一面,只怕得挨到自己成为朝中大臣的时候。

    这第三件嘛……

    “好弟子,真给我长了脸,以后跟着本星长好好学,保证你将是查案名捕第一人!”温生捧着赵水的肩头,直推着他在长廊中左拐右折,挺着胸脯说道。

    “怕是验尸第一人吧?”赵水拖着有气无力的长音回道。

    “咳咳……”温生清了下嗓子,皱起眉头在他身上重重一拍,说道,“诶,怎么能这么没志气!”

    赵水一口气差点儿没顺上来,背上被拍得一阵酥痛。

    他入了修阶,其他功课就算只是勉强及格,这一年的考核也能排个前端,而这位温生星长年年倒数第一,赵水想问,到底是谁没志气?

    “那个,这辅修能退吗?”

    温生突然刹住脚,转身瞪向他,又转瞬温柔一笑,说道:“当然可以啊!”

    真的?

    赵水抬眉看着他在胸襟中掏了掏,拿出写有他名字的竹牌,上面沾了几点发黑的污渍,也不知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

    他将竹牌伸到赵水眼前转了转,接着道:“未满三月无端退竹牌者,星长可酌情给予不合格处理。没事儿,顶多比人家多留下学一年而已,挺好的,拿去吧!”

    果然没那么好心。

    赵水闭了口,看向别处。

    “诶,这就对了嘛!”温生说着,又将竹牌小心地收了回去,“你放心,本星长定倾囊相授,绝不让你吃亏。之所以这么晚找你,也是为了好好传授这门技艺,咱们今日呢,就先去剖个尸体看看哈!”

    “什么?”赵水惊道,“兔子还是老鼠啊?”

    “那些还用费劲儿花这么些天找,当然是人啊。”

    “人!你从哪儿弄的?”

    “他自己死之前答应把身子给我。”温生丝毫不觉得奇怪地说道,“我可是付了钱的,看星长对你们多好。”

    这逻辑,实在让赵水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挑战了。

    死之前把自己的尸体卖了换钱?这星长骗人也不能这样糊弄吧。

    见赵水一脸的不愿,温生也板起了脸,说道:“你可别不知好歹啊,练了修阶也不过空有力而已,没个一技之长照样儿没用。真是,没想到你也这么没头没脑,还不如我找的另一个呢。”

    另一个?

    竟然还有别人愿意跟这位星长?他倒真想见见,那位跟他同样被坑进来的是什么人。

    “那人虽然笨了点儿,对医术药理呢——咳咳。但好歹是我天璇门人,对我还恭敬,识大体。”温生继续“夸”道,转过一小侧门往前望了望,转怒为笑再次靠近赵水道,“这可是本星长特地为你找的搭档,你们肯定能聊得来。他也是学暗器功夫的,本和你一类人,可见我有多重视你啊……”

    赵水在心中默默回味着这几句——天璇门、暗器功夫、不懂医理……

    这不是,那个谁吗!

    一间小而阴暗的房间门半开着,被温生轻轻推开,传来一股腐朽糜烂的味道。

    赵水看见一人正站在屋中,面对中间高高的长桌上被白布盖着的东西,僵住不动,一把随身的铁扇已经掉落地面。

    “介绍下,这位就是刚说的弟子,宁从善,诶,这是赵水,你应该知道的。诶!”

    温生叫了几声都不得回应,他皱皱眉,上前往宁从善的胳膊上使劲儿一拍。

    宁从善的整个身子都抖擞了下,仿佛被人把魂儿给叫了回来,眼睛一眨,立马冲出去蹲在门口扶着墙,声声作呕。

    “嘶——”温生嫌弃地捂着脸倒吸了口气。

    然后他指向赵水,做个噤声的动作,说道:“你可得安分点,别再吓着我的人儿。”

    他所说的人儿,正是被白布盖着的那具尸体。

    由于早有准备,赵水的反应冷静许多。

    他憋着呼吸,走上前,看看温生那期待又鼓励的眼神,伸手抓起白布一角,将它缓缓掀开。

    这一掀,一个人头赫然入目。

    苍白的脸,死不瞑目的那对眼珠子像两个被蛀烂了的核桃,原本的眼白上出现几点黑黢黢的霉斑之色,紧闭的口上的皮肉皱起,往中间缩进,让这人的嘴巴看上去有如鼠嘴,与这张脸极不协调,比常人几乎小了一倍。

    胃里登时翻搅起来,赵水差点儿控制不住呕吐,却被温生的突然尖叫给惊扰回去。

    “啊!我的人儿!他怎么这样了……”

    温生跳到桌前,脑袋离尸体凑得只有拳头大小的距离,从上往下细细打量着尸体。

    赵水不禁想到他刚刚对自己又搂又抱,胃中再次抽动,立马转身看向墙面,咬着牙强忍住。

    很快,身后传来了笑声。

    温生竟一下子情绪转换成了兴奋,叫道:“对,就是现在,他有话要说。赶紧的,去柜子里拿刀来,快!”

    这次换赵水浑身颤抖了下。

    他生怕这阴晴不定的温生星长把自己也弄成他的“人儿”,赶忙贴着墙边,迈起碎步摸索到门边儿的柜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