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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恶渊古墓(一)

    “这几名死者,似乎没有直接的联系。”付铮浏览着一行行被圈圈画画过的生平记录,指着其中划线的几行字说道,“他们曾参与过二十年前对恶党罪人的审判一事,便是仅有的关联。”

    “还有一点。”苏承恒说道。

    “什么?”

    “受害者之死皆非凶手直接导致,而是刻意躲过垢印惩戒,避开追捕。世子,魏理寺离开前可留下什么话?”

    “他只同我说,‘往恶渊海,寻吕怀慈’。”赫连破答道。

    星门过往,赵水向来知之甚少,对这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但看其他几人,也都露出了未曾听过的疑惑之色。唯有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许瑶儿,闻言瞪大双眼,重复道:“吕怀慈?”

    赫连破点头道:“是。你可认得?”

    “听过名字。”许瑶儿握了握拳,答道,“他是二十年前恶党中的一人,本属天枢门。后来纷乱平定被抓捕归案,身无星垢、拒不认罪,在流放途中脱逃后便销声匿迹。”

    “没有星垢?”

    “是。但多人亲眼所见,他滥杀过无辜,因此判官判定他是修习某种抵抗星垢之力的反星术,回绝申诉。”

    “身无星垢,真有这样的反星之术?”付铮奇怪道。

    赫连破摇摇头,肯定地答道:“不可能,星垢可隐藏,但绝不会被抵抗住。天枢的观星石正因力量巨大、无可阻挡,才会只有历届城主知晓它的所在。”

    “这次的连环杀人所用的方法都是间接致死,避开了垢印的惩戒,这一点跟二十年前的吕怀慈之案有相通之处。”付铮说道。

    “而且作案之前,每位受害人都收到过一封匿名信。”苏承恒指着案卷上标红的字迹,接口道,“从一开始的‘天罚昏令,伍’,依序倒数,现在已去四人,是有预谋的复仇,而且还差一人。”

    “罪犯,会是吕怀慈吗?”付铮不敢置信地猜测道。

    二十年来,毫无踪迹,如今恰好在烽火四起的节骨眼儿上突然冒出来,怎能不忧心他究竟意欲何为?

    赫连破一只手压在案卷一角,说道:“魏理寺既然指明方向,一定有所用意。无论是谁,我们都要尽快抵达恶渊海,阻拦他的下一步计划。”

    “嗯。”几人目光坚定地向他点点头。

    赫连破看着一张张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面孔,心中慰然。

    如果星门预言的“王冠”之下,是与这样的一群人并肩作战,那么这二十多年来的负重前行,也很是值得了。

    “接下来,要辛苦各位了。”他说道。

    “在外头跑惯了,反倒比回城轻松些。”赵水松了松肩膀,小叹一声道,“只是可惜……”

    可惜将要入城,没见得爹娘一面便要折返远行。此次恶人反贼纷至沓来,也不知何时能平定。

    一只手搭在赵水肩上,赫连破向他笑笑,说道:“放心,父上会护好都城的。”

    赵水迎上他的眸子,像悬石一样的心仿佛被重山压了下,安稳不少。

    “走吧。”赫连破说道,收起案卷后,熄灭了火折。

    恶渊在西、日亡可见。

    星城之人,大抵只知道这么一句指点方位的话语,星门弟子倒是在星城图上见过它的名字,位于西北的角落、没有界线、不知所貌。

    那是一个阴晦的地方,是一个只要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大囚笼,关着需要赎罪的芸芸罪人。

    因此一路上,一行人对于前路,多少都有些惴惴的紧张。

    赵水本以为这漫长的行途中定有许多磕磕绊绊,毕竟靠恶人堆越近的地方,那肯定是恶人越多的地方。

    可谁知,事实并不是这样。

    一开始,他们有时会碰到行进或闹乱的反贼队伍,藏匿行踪、绕道而行。许瑶儿跟星长学了一年的易容术,手艺已有小成,足以让一行人在乍一眼下“改头换面”,在过路人的忽视下走过一城又一城。

    到后来,别说易容术,就连躲避也用不着——

    因为奔波了大概七日左右,便很少碰见人了。屋舍稀少,林木也疏疏落落得盖不住山体,有时饥肠辘辘,也难找着吃的。

    周围的地貌也一天天地逐渐开始变化。地面愈发地起伏,一团团如馒头般的丘陵连绵不断,或黄或绿有如斑驳的地毯。赵水他们前行的土路,只有一条马车宽,笔直往前延伸,没有人迹,仿佛一眼就能看到西方的天边。

    原来真正被遗弃的地方,是不管好人坏人,都选择忘记了的地方。

    “咱们应该已经进入恶渊海的地界了。”赵水仰头看着高阔的夜空星位,说道。

    “这路上活人没有,死人倒不少。”许瑶儿将几块骸骨踢远,嘟着嘴走回来道,“我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恶渊海’,只要把人押着一直走,迟早倒在道旁。”

    “这路边既然有押送队伍的行迹还有尸骨,恶渊海的入口就还在前面。”付铮踱步四周,说道。

    “那倒是。”许瑶儿点头应道。

    赵水低头笑了笑。

    自从知晓幼时见到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后,她便像之前黏着自己一样跟在了付铮后头。赵水还记得她先前那不待见的态度,不禁觉得果然女子的心思转变,还真是快。

    而他也总算是把幼时那位想法契合的“出走”伙伴对上了号——

    原来是同为“星门预言”所累的,两个孩子的相遇。

    见付铮转身往回走,赵水的视线落下,转眸看向眼前反着星光的沙地。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赫连破背着手,遥望夜空与凹凸大地的交界处,说道,“虽然荒凉,但此间之景,辽阔萧寂,别有一番风情。”

    “只可惜皑皑白骨,煞了天地。”苏承恒接口道。

    “是啊。若非恶渊海,此地或许是天马行空的侠客心往之所。”赫连破回道,“星城之地,也会更加广阔。”

    夜间的风骤凉,却未让人觉出清寒。

    赵水一屁股坐在土沙上,撑着膝盖说道:“在我们小渔门,若出了十恶不赦之辈,就会被送上船,还以为给他们的刑罚是抛到海里喂鱼,觉得下场甚为悲惨,出来后才知晓,是要将他们不远千里押解到这儿——星城为何取消了直接的死刑,却辛苦设了恶渊海?”

    “是为惩罚。”赫连破答道。

    “惩罚?”

    “嗯。传闻,星城开创之前,四州分崩离析,到处割地称王战乱不断,十余年的杀伐无度渐渐让天下人对死生变得麻木。启灵主深谙其间世情,立城之后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创下沿用至今的星垢之法与恶渊海界。‘亡则亡矣,其罪毋赎’,所谓恶渊,是特地给恶徒设立的阴诡地狱,也是为翻然悔悟之人提供的赎罪之地。”

    “而且星城东南环海、北有高山,西南多天堑,唯有此地一马平川。”苏承恒补充道,“星城虽地广国强,但向来崇天下泰和,自划定地界后从未仗国势起兵,因此设恶渊海结界,可以隔断外族入侵,又能以星力威慑。此为缘由之二。”

    “原来如此。”赵水点点头道,然后深吸一口气,望着茫茫矮丘,任阔绰的视野向远延去。

    赫连破走到包裹旁,从中取出水壶,摇晃了几下,说道:“水和干粮不够了。”

    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卫连闻言起身。

    “别找了。”付铮向他笑笑,“这附近山丘上连一根草木都没有,全是光秃秃的裸土,何必辛苦跑这一趟。”

    “是。”

    “若明日午时前找不到水源,咱们必须先折返。”赫连破说道。

    好不容易走出三日的路,几人听到“折返”一词,都有些卸力。

    “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赵水望望四周,说道,“既然恶渊海关押罪犯设有结界,必有星灵,不如咱们试着用灵力牵引探探看?”

    往恶渊海的这些天,以防被人盯上他们几乎没敢动用星力。眼下已入恶渊海界,却浑然不知所向,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

    “好。”赫连破点头道。

    攀至一处平缓高地,六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风声呼啸,在双掌翻转间不断地灌入衣袖,扑扑作响,让人感到夜间又寒下了几分。

    五彩之光从他们的掌心中升出,宛若一团团流光溢彩的祥云,愈来愈大,渐渐拉长为一道光束,臂膀翻转间,冲天而上,化为虹霓。夜空中本就散若天珠的星点,一闪一闪中仿佛有了呼吸般,由近而远地回应着召唤。

    “破灵,洒光。”闭目的赫连破说道。

    言毕,几人同时收紧双臂,手腕交错后再次抵力相互拍掌合一。

    原本笔直向上的虹柱好似被点了火的窜天炮仗,在近天处突然炸开一道白光,无声破散,光束化为点点萤火四散而开,五彩斑斓的光点飘飘扬扬,各自向外散去。

    “稳势。”赫连破又道,与他人一齐收手搭在两膝上,感受着星灵之动,“可有波及?”

    “暂无。”

    “没有。”

    付铮和许瑶儿说完,苏承恒“嗯”了一声,表示附和。

    “一点。”卫连冷声道。

    “我也有一点异动,在——西南方。”赫连破寻思着接口道。

    于是空中翩飞的星点也在几人的有意牵召下,缓缓向西南方向聚集,唯有一团蓝光,仍停在远处,上下起伏。

    那是赵水的星灵。

    在洒光去触探周遭星灵的那一瞬间,对于他而言,并非和其他人一样努力地去感察何处有灵,而是竭尽气力,去抵御一股从天而降的、强大而无形的吸力。

    那忽上忽下的蓝光,便是他与那吸力的相互拉扯。

    赵水觉得自己一旦坚持不住,就要被瞬间吸走,去往某处消失不见了。

    “赵水?”赫连破最先察觉到异样,抬头望向空中,说道。

    付铮等人也睁开眼,看见赵水紧皱眉头的艰难面色,顿感不妙。

    散漫满天的星点重新聚为光束,回到各人手中。

    付铮最先站起,仰头看着空中唯一剩下的蓝色萤火,紧张道:“怎么回事?”

    只见那四散的蓝点,就像一堆撒在鼓面上的豆子,在无形的力量敲击下同时跃动,偏离的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有星灵在吸引他。”赫连破上前一步道,立时翻掌往上推起,尝试去拉住赵水的星力。

    从西南方撞来一股强风,蓝光点瞬时如飞沙扬尘,中凹而四周鼓散。

    赫连破的力量在这股暗风中,如注深渊,绵然无依地被化解。

    见他收回手,付铮转了转眸子,与苏承恒同时撤步转身,出掌贴住赵水的背部,想要推入内力帮忙。

    可同样,如遁空洞、毫无波澜。

    “我要……坚持不住了……”盘坐在地的赵水咬牙道。

    他的双目一睁,空中蓝点霎时收缩,变成了一团光球。

    与此同时,立于坡顶的几人望见西南方的层层山丘中间,冉冉升起一道白光,顿时映白了半边天。

    光柱似白幔般迅速延长,其外黑影环绕,如被鬼魅所缠,似正而邪,直往这边飞来。

    “小心。”苏承恒低声道,站上前几步。

    “我们该不会扰坏了恶渊海的结界吧?”许瑶儿惊道。

    “恶渊结界非人力可破之,不应受到惊扰。只是——”赫连破停住口,沉眉望向身后的赵水。

    “怎么会……赵水。”付铮刚欲拉住身前的他,忽然间,狂风大作,夹着墨雨先白光一步而来,乱了她的下盘。

    唧哇杂音扰了人耳,像是万灵怨语,在声声咒骂。四下戾气横生,惹得人心难忍。白色光柱随之降下,形成气波将一圈人强行撞开,独剩赵水一人。

    “赵水!”他听到外圈有人叫道。

    但那呼喊声很快就便被周遭尖锐的厉声吞没。

    一道道怨影在他身旁闪过,咒骂着、抓狂着,像群魔乱舞,要将他撕碎吞噬。但赵水的身侧仿佛有道屏障相挡,使他们近不得身。

    众多乱音之中,唯独一个声音清晰而低沉,一锤一锤地扣入赵水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