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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毁誉由他(二)

    “赵水。”赫连破说道。

    “再等一等。”赵水回道,“别催啊,一会儿就好了。”

    赫连破的面色沉了沉。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屋瓦间付靖泽又冒了出来,翻个跟斗后,再次落入重重叠叠的屋顶里,只留下瓦片掉落的碎裂声。

    “若要修习,空旷之处甚多。”站在旁边的苏承恒见赫连破沉默下来,抬头向赵水说道,“赵水,如此惊扰星同还毁坏砖瓦,年末都回家了如何修整?先停下来吧。”

    “没事儿,反正也出不了山宫,到时候我们自己来收拾。”赵水回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之气。

    从上次在大殿前大闹一场之后,付靖泽就被罚禁足山宫了——连带着赵水一起。

    所以即便年节将至,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回家,守着这愈渐冷清的山宫。

    这个时候弄热闹点,也没什么不好。

    “赵水!”赫连破突然开口道,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赶紧停下!”

    “要停让他停,跟我说干嘛。他已经十多岁了,听得懂人话。”赵水将干枝往前一指,说道。

    还没见过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赫连世子说话的,在旁围观的弟子们无不心中啧啧作响。

    “你若心中有气,也不该这样撒。”

    “我能有什么……”

    没等赵水把话说完,赫连破一踏地,竟起身向高树顶跃了上去。

    赵水眸子一落,仿佛早有准备似的整个身子如落雁般轻轻一转,略一停顿,便稳稳地顺着树枝滑落下去。

    而赫连破亦反应迅速,收力翻掌,往前跟了上,将落到半空的赵水逼得展臂后退。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不是吧,真动手?”

    “……”

    周围远远观望的人皆瞠目,半张着嘴仰头看着。

    枝头上的积雪被摇晃着瓦解坠落,赫连破与赵水二人一追一躲,身形如影变换迅速,其中有隐隐光芒闪出,却是丝毫未有碰撞。

    看来这赵星同的轻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赵水!”

    “水哥。”

    苏承恒与许瑶儿二人同时叫道,一起身,飞上前挡在了他们之间。

    四人各自落地。

    与此同时,又一身影在眨眼之间从天而降,如山石般坠落后挡在赵水身前定然不动,一双大眼珠子紧紧盯着对面的赫连破。

    “付兄,莫要冲动。”苏承恒见状,立即说道。

    付靖泽咬了咬牙,刚刚的一通乱跑并没有让他气喘心跳,反而气息甚稳,一手横在赵水身前,说道:“我不冲动,你们冲动,不可伤他!”

    “哟,还是付星同懂事。”许瑶儿笑道,“水哥,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站这里都觉得脸烧。”

    “你还说,你们俩刚刚怎么都叫我名字?”赵水抬眉看了眼苏许二人,说道,“分明先动手的不是我。”

    “先动手的还不是你?”许瑶儿回道,“我寝舍的顶上就被踩出了个窟窿,得赔啊。”

    “行。”

    赵水笑着答应,一转眸,碰上赫连破冷冷的面孔,又收了嘴角。

    “你跟我来。”赫连破说道,转身便走。

    撇撇嘴,赵水看了眼付靖泽,低头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地穿过拐角处围观众人的视线,往另一处院落里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噤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再转头看看正怒目往这边看过来的付靖泽,不禁竖起了汗毛——

    这个人以前有多尊敬赫连世子,现在就有多加倍地护着赵水,而且力量强大到无人可以管束,但凡有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惹火上身。

    还是躲远点儿好。

    于是其他人也一个推一个,无声又着急地往外头挤着走了。

    赵水跟着赫连破来到了他的寝舍。

    天枢主门的弟子本就是七大门派最精且最少,因此都是一人一间,而早在赫连破出生那年,山宫便开始专门为他开始整修,特地拆了几间屋舍,重整为一个敞亮雅致的居所,冬日里热炉暖暖,比他处更为舒适。

    但眼下的氛围,却像是侵入了寒气般冰冷。

    “世子找我做什么?”赵水把门关上后,问道。

    “赵水,你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就是想通了。束手束脚被人嘲骂、随意些也是嘲骂,正反都一样。”

    “那你也不必故意去闹这些事。”赫连破转过身,向他问道。

    赵水眨了下眼,愣住片刻后微微笑起来,说道:“故意……世子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本来就这个样子的呢?”

    两相对视,一时静默。

    赫连破轻叹一声,挪动两下步子后,放轻声音道:“我知道,自从你的身份被揭露之后,外面有很多流言蜚语。但对我而言,是真的欣喜,此生所幸之一便是寻得你,将来你我兄弟二人,还可一同守护这星城。水,他人态度虽有变化,实乃人之常情,可星门赏罚从未将你区别于他,榜上有名、灵赏已赐,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吗?”赵水哼笑一声,问道。

    他的眼睛望向窗牖,那里的窗扇没有关紧,透出些许光亮,在地上划下一条线。

    “山宫的大门,只对我二人关闭。我明明是救了一个人,可是他犯了什么错,从此都要算到我头上,哦,还有前几日年终考的评分,好像师长们都不知我已身处‘与同’阶似的……世子,或许寻得我,你觉着高兴,可于我而言,正好相反。你的名利富贵若真清算起来,可是踩在我身上够到的。”

    “赵水……”赫连破强忍胸口那腾腾而起的烦闷,低哑着声音道:“没想到,你竟有这样大的怨气。你放心,若你想要尽管说便是,应得的,我都会还给你。”

    赵水看着他的双眼,略有动容。

    “什么都可以——公平些吗?”

    “是。”

    “那请世子记好了,我有所珍惜,可不会客气。”

    “尽管直言。水,我只希望你莫要再任性。”赫连破说道。

    赵水扬扬下巴,回道:“管教这事就不劳烦世子了,在下心里自有数。若没别的事,先告辞。”

    说完,他随意地向赫连破抱了抱拳,转身推开门。

    门外院子的边角里,瞬间晃过好些个人影,在门扇打开的时候各自推搡着藏身不见。

    赵水扫了他们一眼,勾嘴无奈地笑了下。

    眼神一晃,刚抬起的脚突然停住,他眉间不经意地抽动,然后缓缓转过头,沿着廊柱看去。

    长廊尽头,金灿灿的日光撒到一人身上,泛起闪烁的点点微光。

    她身着天枢弟子的长衫,依旧是纤长飒爽的气质,头顶扎起简易的束发,面容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温婉。

    赵水怔愣住了。

    付铮……

    曾不知默念过多少次的名字,在此时,却让他无法说出口。

    他和她对视着,看见她水似的双眼中漾起困惑的涟漪,眉间略紧,也没说话,就那样站着看向他——方才的对话,她定然都听到了。

    落眸避开,赵水没再多做停留,一声不吭地继续往院外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付铮才收回视线,向走出屋子的赫连破笑了笑。

    “好久不见。”赫连破说道。

    “嗯。”

    “为何突然过来?”

    “年末这里人少,便想过来看看。”付铮耸了下肩,回道,“顺便整理下东西……你们,怎么了?”

    赫连破往院子外头看了眼,笑道:“说来话长,兄弟俩聊天而已。哦,刚刚那小子说,他有珍惜的,要和我竞争呢。”

    目光落在付铮的身上,赫连破面带笑意,却让她有些心神恍惚的不自在,避开了眼神。

    冬风忽卷,吹来一串雪绒。

    下雪了。

    ------

    这日腊月二八。

    山宫中的弟子或是帮工能回去的已经都走了,只剩零星的人留在各自的寝舍,天寒地冻中懒得出门,因此除了一日三餐外,几乎遇不到别人。

    愈是这种时候,愈是想家。

    “靖泽兄,再提一筐。”赵水趴在一块漏空的屋顶上,向下面喊道。

    “好咧!”

    几声乒乓的碰撞,付靖泽一手提个堆满瓦片的篮子,一手抓着捆木杆,纵深跃上房顶。

    “小心,刚生冰有点滑。”赵水提醒道,接过东西在漏空处比划几下,开始搭补瓦片。

    “绳子和火折。”

    “好。”

    付靖泽跳了下去,很快又拿着东西窜上来。

    “抹布。”

    “嗯。”

    “干草。”

    “……”

    这瓦片之间的缝隙得填实才不会透风,挨个补房顶的赵水有些心累,后悔之前放任付靖泽乱窜的随意了。

    他两手撑着瓦片交接的地方,在顶上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付靖泽上来,便又叫了几声。

    “嗯。”旁边总算送来一捧干草。

    “诶,别放雪上……”闷头修补的赵水叹了一声,说道,“再去多拿点吧。”

    旁边的人应声跳下屋顶。

    如此反复两次,这最后一块被毁坏的顶,终于算是补好了。

    赵水拍拍身上的雪渍,一边顺着坡顶往下滑步一边说道:“手都冻僵了。你下次玩能不能——”

    一抬头,视线对上旁边人的面孔,惊得他不留意,一脚踩在了檐口的融冰上。

    “小心!”

    一只手拉上他的手臂,黑红的长鞭跟随着缠住赵水那后仰的身子往回用力一拉,将他扶到了跟前。

    面面咫尺之间,清眉秀目,赵水只觉气息骤停,血簌簌上涌烧着了脸。

    他赶忙往旁侧过身去。

    “怎么啦!”一旁付靖泽跳了上来,着急忙慌地问道。

    “没事。”

    见他瞪目看向付铮,赵水顿觉更加尴尬。

    付铮收起长鞭,看看赵水又看看付靖泽,挑了下眉道:“听说靖泽哥现在很听赵水的话,没想到竟是真这么护着,对我都瞪眼了,从小到大,还没这么瞧过我呢。”

    “你……我没看错,你真是铮妹妹!哈,你怎么,你也长大了!”付靖泽欣然道,向付铮凑近细细端量。

    赵水挠挠脑袋,打断道:“先下去吧。”

    三人各自落地。

    他没想到这些天付铮竟然没有离开。

    之前怕她来找特地躲开,后来山宫里的弟子渐少,还以为她也已经走了。刚才突然出现,真把赵水吓了一跳,一时分不清心里是惊是喜。

    “铮妹妹,我听他们说你也在恶渊海受伤了?”付靖泽跟在付铮身旁道。

    “嗯。”付铮听着不是很顺耳,回道,“铮妹妹……那是多久之前的称呼了,靖泽哥,你今年多大?”

    “我刚过总角之龄。嗯,你让我叫你‘铮子’,对不?”

    “对。”付铮惊讶地笑道,转而看向赵水,“爹说人识与天识相合甚为不易,得耗费很大心力,却没想到短短数月,竟已至少年——赵水,辛苦你了。”

    被她提及的赵水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四周清静,三人在山宫的廊道中缓步而行,未见他人。

    将心头杂乱的言语挨个摘除,赵水整理好思绪后,才暗暗吸口气装作随意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就那样。”付铮歪头笑着回道,“跟上次见面比别的没长,倒是养肥了不少。”

    虽带着玩笑气,却让赵水无法笑着应和。

    他停下脚步,认真问道:“可是付门主请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想到一点回还的办法吗?”

    听着这一句了解自己情形的话脱口而出,付铮有些怔愣。她继而低眸看着脚下的雪,回道:“就算有,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华而不实罢了。只是辛苦了那些前辈。”

    “这么说,有办法?”

    赵水心中闪过一丝希望的欣快。或许他可以像救靖泽兄一样,帮付铮找到恢复底子的法子——不管多艰难。

    但看付铮那半藏黯淡的神情,显然不想提及。

    言犹未尽,却已沉默。

    “那铮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付靖泽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问道。

    “自然是来看你。”

    “嘿嘿,我挺好。就是平日只能练功和被人管,有点无聊。”

    “是么?确实无聊呢……”付铮慢慢勾起嘴角,凑到他耳旁,故作神秘地问道,“那靖泽哥,马上大年三十了,不想出去玩?”

    付靖泽还没反应过来,赵水却先听得一愣,侧头看向她。

    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情,摆明了早有准备。赵水顿时恍然,付铮之所以留到现在才过来找他们,是想把他们偷偷带出去。

    这个女人,还真是……

    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