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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是深刻的自责。

    宋绿衣看着书的头终于抬起来,淡然道:“我什么都不缺,已经很好。”

    这是实话。就像穿越时空,她在那个世界也从未恨过父亲,他极少回家,但他给了她用不完的钱。

    有钱就很好,她自小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读最好的大学,即便她一个朋友都没有,都是被人仰望。

    看到她这样清淡的面容,听到她这样淡然的语气,老夫人打消了跟她解除隔阂的打算。

    “我今日来,是叫你知道,腊月初八,你便要嫁进忠勇王府了。”

    老夫人想着,她即便不哭不闹不上吊,也是要期期艾艾一场,毕竟,她亲眼看到过那个人,就连老夫人都想不到,那个人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但她神色未变。

    若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许老夫人的心里好受一些。她这样静态,使得老夫人想起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这才是痛中之痛,绝望之绝望。

    老夫人何曾知道,面前这个孙女的灵魂,是一个不在乎不在意一切的女子。

    本想同她解释一番,嘴巴张了几张,无从解释。许多事,只看结果,结果既定,再多些解释反倒虚伪。

    老夫人起身道:“这些日子,你安心备嫁吧。”

    出了院子,使劲长舒了几口气,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那老泪终是憋不住滚了出来。

    陶妈妈道:“大小姐想是已经想通了,老太太宽心些吧,说不准,她嫁过去,世子就真好转了呢,以她的容貌,只要是男子都会手心呵护的。”

    这倒是真的,那样的容貌,纵然是石头,都要软的。

    当年宋天轶对待花舒,恨不能七尺男儿手里长枪,都化为了绕指柔。

    老夫人擦干泪,又恢复威仪,命道:“吩咐下去,自即日起,着手准备大小姐的婚事,我侯府要给她最最好的嫁仪。”

    如果欠了她,如今也只能多给她一些嫁妆,令自己心安罢了。

    “是。”

    宋天轶,老娘让天下人看到,侯府是如何风风光光将你的爱女嫁给一个废人的。

    你耻不耻?你羞不羞?

    ……

    宋绿衣将手里拿着的书翻开,这也是父亲书房里的书,是一本医书,是一本专治疑难杂症的医书,包括跌打损伤增肌生骨不孕不育……的配方。

    这的确是一本好书,跟那本巫术一样令她爱不释手。

    这几天她给宋穆炎服的药敷的药,都是照着此书配的。效果显而易见,宋穆炎的脚指头已经能动弹了。

    还约莫二十余天自个就得出嫁了,自个这唯一的病人,最好是在这段时间能活动足踝和膝盖的关节,只要这两个地方能活动了,往后行动自然就无大碍了。

    她经常一夜一夜在书房里,夜深人静是最能专心读书和思考的时候,有用的书她都默记于心了,学霸之所以成为学霸,通常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她很不舍的把夹在书里的树叶一片片拿出来,握在手里头,起身,走进书房,将手里的书和书案上的书都一一放进了木箱子,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今依旧是什么样子了。

    扬声唤道:“春花去穆炎苑一趟,请宋山夜里过来,将这些书搬回去。”

    既然这些书是从父亲书房偷出来的,自然得还回去。而且,她也不希望被人知道,她这些日子,看了两本最最神奇有用的书。

    她在书房的时候,春花总是贴心的不去打扰她。这样的姑娘着实叫人喜欢。

    春花应声进来,看着宋绿衣的脸色,低声道:“刚才我同陶妈妈站在外边,陶妈妈说,小姐你的婚期定下来了。”

    她点头。

    不正是因为定下来了,在这个府里该了的事情都要尽快了了么。

    春花眼里含泪,柔声道:“小姐莫怕,我跟春雨总是要作为陪嫁丫鬟陪你嫁过去的。”

    这话的确是叫绿衣心里暖和,身边有春花这样贴心的温柔的姑娘,其实就已经能应对许多了。

    至于春雨,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绿衣对她了解无多。

    春花低声道:“别看春雨人小个子小,却是有蛮大的一把气力,三五个婆子都耐她不活。”

    言下之意,若是嫁过去遭受欺负,春雨那把子力气也是有用处的。

    她再点了点头。

    一个没有家人亲人朋友的人多好,即便是明知自己要出嫁了,要离开这地儿了,也无半点心酸不舍。

    不过就是从一个地儿挪到另一个地儿,而已。

    接下去,侯府真是忙急了,光嫁衣就做了四百二十套,一直做到一百岁,每年五套。鞋子做了三百三十六双,每年四双。娘家竟是将她这辈子要穿的衣服都做完了,若她活不到一百岁,岂不是浪费?

    各类头面首饰八十套,各类胭脂水粉八十套,各色被褥枕头一百二十套,最好木制家具六套,金银器皿五百余件,瓷器碗盏千余件。

    春花收拾出偏院的五间房子,才堆下这些嫁妆。把厚厚的一叠单子递到宋绿衣手里。

    昨夜下了雪,外面明光光的,比屋廊下点着的灯笼还亮。

    宋绿衣粗略看了看,漫不经心道:“侯府果然有钱。”

    春花抿嘴微笑道:“景瑞侯府是世袭侯爵,到老爷这一代已经世袭三代了,这点子嫁妆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点子!

    她问:“往后便是大哥袭爵吗?”

    “那是自然,大少爷是嫡子,又是长子长孙。即便……即便他现在这样了,往后爵位也是他的。”

    她的眉眼动了动:“那,王府世子也会袭王吗?”

    春花想了想:“只要他活着,理应是他袭王的。只不过如今他那个样子,王府的二公子又一表人才,皇上兴许不会让一个对朝廷无用的人袭王呢?”

    她看着春花,这话不合理,若是废人就不能袭王,那如何宋穆炎可以。

    春花竟是能看到她心里去似的,柔声道:“小姐,忠勇王府跟我们府里的情形不一样,我们府里虽是有一大家子人,却最是亲和和睦,从来都没发生过相争之事。老爷和大少爷在这府里,莫说是说话,即便是打个喷嚏,都无人不应声的,无论大少爷变成什么样子,这侯爵也是大少爷该袭的,断不会有人暗中使性子说胡言。”

    绿衣垂眸,便明白了。

    “而那忠勇王府确实不一样的,先不说世子有一个声誉在外的弟弟,光是二房三房那些子人也从来都不是省心的。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府里除了一个管家主事,再没有长者能压制那些纷乱的场面。世子病了之后,王府就更是乱了。”

    绿衣垂着的眸子又扬起来,看着她。

    春花莞尔一笑:“小姐定是疑惑我怎地知道这些,只因我有一个表姐是在王府钱夫人身边做婢子的,跟奴婢隔三差五也能在外头见个面,她总能跟奴婢提一嘴。”

    春花悠悠道:“小姐莫怕,无论将来那人——那人怎样了,王府看在跟侯府的交情上,都不会薄待小姐。”

    有什么好怕的。总之都不过是一个人生活,更何况如今自己身边有了这样温柔的温暖的春花姑娘。

    她又看看手里的单子,吩咐道:“去替我回了老夫人,我出嫁只带你跟春雨二人,她给我陪嫁的这三十名仆役,我一个不要。”

    春花柔声道:“老夫人也是想的仔细,小姐嫁过去,总归是陌生的地方,身边得有一些自己信得过的可以指派的人,有这三十人陪嫁过去,小姐不至于势单力薄。”

    她不多做解释,只道:“去回了吧。”

    窗外的雪又渐浓了些,隔着窗户,影影绰绰可见。她道:“我去看看大哥。”

    春花将手炉子塞进她手里,又给她披上粉色缎面厚棉大氅,将大氅的帽子拉上来,盖在了她头上。

    她去穆炎苑,她们都不会跟着。大少爷失了双腿气大,见不得府里人在他眼前晃。

    足上是青色缎面绣幽兰棉鞋,踩在雪地里很轻,会微微陷下去,留下一行整齐的脚印。

    宋穆炎是男子,不住后院。他住在前院,从仪门出去的那个最是雄伟大气的正院,方才配得上他大少爷和虎贲将军的身份。

    当然,正院是宋天轶的,他住在正院旁边的穆炎苑,跟宋天轶居住的正院只有一墙之隔,好比父与子血脉相连。

    府里一路上的下人都目送着她一路婷婷袅袅,她当真是一幅画,走到哪里就泼墨到哪里。

    这段日子,她时常去穆炎苑,府里的婆子丫鬟见她次数多了,也瞧得仔细了,只在心里默默感叹,果然同她母亲一般,世间少有的绝色。

    宋山和宋水看着她从院门进来,走过这宽阔的庭苑,天地浑然一色,她是这天地间绽开的雪莲。

    她走到他们二人站立的中间,顿了顿足,将鞋子上覆上的雪顿落,再才进了屋。她停顿的这少许,他们二人心子都停止了跳动。

    径直走到宋穆炎床边,在脚踏板上坐了下来。